陆减没那么好糊弄,正是因为情感匮乏,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一旦有人或事让他产生兴趣,死寂的情绪如同触底反弹,会更加浓烈、偏执。
这种时候,方灼想随便把人糊弄过去,显然不可能。
陆减反手扣住他的胳膊,手指好奇的在那皮肤上摩挲,一个巧劲就将人给掼到了床上。
以自上而下的姿势,将人完全笼罩。
床除了用来睡觉,还能搞事情,而眼下对方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搂着他睡觉的。
方灼一个翻身,灵活的从陆减身下钻出去,手刚摸到床边,就被一只手给握住脚踝往回拖,他扭头就是一脚踹过去。
陆减猝不及防挨了一脚,不但没有退缩,死气沉沉的眼睛反而绽出一丝光亮。
方灼:“……”
麻痹的,看来今晚这一袈是必须干了。
前后不过一分钟,袈干完了,方灼像个布娃娃,被压制的动弹不得。
陆减出手出手稳准狠,绝对是练家子,“你这身功夫,练了不少年吧,谁教你的?”
陆减说:“没有确切时间,外公。”
老天爷真是公平,给了某些发达的头脑,还要再附赠发达的四肢,方灼只有干羡慕。
他刚刚吃了亏,这会儿语气又软了,“你乖,把手松开。”
陆减像是没听见,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话,“赵医生,我说我梦到你了。”
“就像这样。”
方灼看着那张脸不断靠近、放大,他惊讶的瞪大眼睛,承受着突如其来的一吻。
但这绝对是他经历过最轻柔的吻,一触及分,带着牙膏的薄荷香,而那双与他四目相对的眼睛,并非这样温和。
颜色过深的虹膜几乎和瞳孔融为一体,像个黑色的漩涡,充满危险。那道目光从方灼的眼睛移到唇上,柔软、温热,亲起来很舒服。
方灼还没来得及,压制着他的力量突然撤去。
陆减的身体猛地倒向一边,两手交叠着放在腹部,闭上眼睛。
方灼被他这一系列神经质的行为吓得不轻,还以为人猝死了,伸手一探,呼吸还在。
就在他撤开手的那一瞬间,陆减说:“赵医生,我希望还能梦见你。”
方灼:“……”
陆减入睡很快,不到三分钟,方灼就听见他的呼吸平稳下来。
突然想起什么,方灼飞快跳下床,扑向沙发,摸出手机一看。
竟然关机了。
等到手机重启完毕,方灼气急败坏,“说好的震动呢。”
233也很委屈,【陆减把我关掉了……】
方灼震惊,他竟然睡得一点知觉也没有!
不过现在不是懊恼这个的时候,他着急追问,“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支线吧?”
233仔细查看了下,【没有。】
方灼拍拍胸口,没有就好,真的好怕亲一口就脱不了身。
这么一折腾,他彻底没了睡意,干脆找出一张纸来,用手机当照明,开始鬼画符。
他虽然有原主的记忆,思维方式还是自己的,白纸上被画了个小人,旁边有很多条分叉线,一一标注着陆减的问题。
情感冷漠、封闭、厌恶肢体接触、或有反社人格障碍,对了,可能还有幻想症。
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至今,不过才两天,他确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让陆潜念念不忘,更加没有让人发春-梦的潜质。
所谓的梦,说不定是陆潜自己幻想出来的。
方灼揉了揉额头,麻烦了,怎么问题越来越多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
方灼抻了个懒腰,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的离开。他回到自己宿舍,一番洗漱后,换了身衣服,前往食堂。
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恪尽职守的老院长正在吃早餐。
方灼端着早餐,坐到他旁边,“院长,之前负责陆减的医生来了吗?”
院长往四周看了一圈,举起手冲着隔壁桌喊:“钱医生。”
钱医生年纪跟方灼相仿,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很斯文。
“院长。”钱医生打了个招呼,目光转向方灼,“你就是新来的赵医生吧,你好,我是钱默。”
方灼伸出手跟他握住,自我介绍,“你好,赵嘉一。”
钱医生挨着他坐下,“院长昨天已经打电话跟我沟通过了,吃完饭我们先上楼看看陆减的病例。”
方灼心里充满了感激,觉得只要与钱医生相互协作,一定能事半功倍,让陆减早日走出精神病院。
很快,残酷的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耳光,告诉他什么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钱医生珍藏的病例上,内容还不如方灼昨天在纸上瞎写的多。
钱医生也很尴尬,“陆减他抗拒任何治疗,我没法触及他的内心世界。”
方灼呵呵,我的体验刚好跟你相反啊钱医生,“那你知道,陆减有幻想症吗?”
“幻想症?”钱医生摇头,“不可能。”
方灼:“你确定?”
钱医生一脸笃定的点头,方灼绝望。
一个厌恶肢体接触的情感冷漠症晚期患者,突然说我梦到了你,然后把他按在床上,非常纯情的亲了一口,随后躺倒装死。
方灼:“……”
见他神情崩溃,钱医生纳闷的问,“怎么了?难道陆减出现了新的病症?”
方灼难言的看着他,因为你的病人对我撩完就跑,拔刁就走啊钱医生。
“我就随便问问。”方灼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到发药的时间了。”
钱医生站起来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赵医生,我听说陆减主动跟你说话,并且愿意和你有肢体接触?”
方灼点点头,一副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是的,我认为这可以当做一个突破口。”
钱医生没这么乐观,“我担心陆减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你的意思是……”方灼也说不上来,就是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很模糊的想法。
钱医生以为他懂了,缓慢的吐出几个字,“我的直觉很准。”
方灼:“……”
当天下午,脑子里那个模糊的想法,终于显现出清晰的轮廓。
陆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又从病房里跑出来了,方灼看见他的时候,是在男厕所。
那会儿他刚尿完拉好裤子,一转身,被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人吓得差点又尿了。
“陆减,你在这儿干什么?”方灼伸手推了他一把,推不动,眉头皱起来,“听话,让一下,我要出去。”
陆减一言不发,目光凝结在方灼脸上。
方灼直接绕过他走出去,走到门口时,又顿住脚,侧耳听里面的动静,是一道强劲有力的哗啦声。
很快,水声停了,陆减没出来。
方灼耐着性子又等了下,仍旧没等到人,他不大放心,又倒回去,好好的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视线挨个扫过隔间,终于在最后一个逮到了人。
推开门的那瞬间,方灼惊呆了,怎么尿个尿的功夫,就兴奋成这样了。
“陆减,你!”方灼面红耳赤,突然扭头看向卫生间门口,有脚步声正朝着这边过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抽的什么疯,竟然把陆减往里面一推,自己也跟着躲了进去。
看到陆减的大兄弟,连忙压低声音说催促,“快收起来。”
陆减一脸平静说:“赵医生,我很难受。”
方灼头疼,我没瞎,能看见,唯恐陆减说出更加可怕的话,索性一把蒙住他的嘴,用眼神警告别出声。
隔间外,两个医生一起走进来,边放水边说话。
“我刚刚好像看见赵医生了。”
“哪个赵医生?”
“新来的那个呗。”男声一顿,压低了些,“喂,你有没有觉得赵医生不对劲儿?”
“咋了?”
“我怀疑他是那个,屁股多翘啊,脸也长得秀气,我想试试。”
隔间内,方灼在冷笑,试你麻痹。
他看了陆减一眼,肿还没消下去,只能继续干耗着。
那两人接着又扯了两句别的,很快就走了。
方灼眼睛往下看,总算是消肿了,他松开手,上下打量着陆减,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基本的生理卫生常识,要不然怎么会青天白日,在公共卫生间玩儿鸟,多不卫生。
“你知道你刚刚身体什么情况吗?”方医生心善,决定帮他扩展一下知识。
陆减半垂的眼帘倏然掀开,“知道,硬、了。”
这一刻,方灼终于体会到了院长当初看见监控时的恐惧,青年的嘴角上扬,眼里的却没有笑意,只有无尽蔓延的森冷。
好他妈眼熟啊。
陆减又说:“赵医生,我的智力很正常。”
方灼尴尬,陆减平时总是沉默,还偶尔发呆,唯一的玩伴只有那颗骷髅头,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优秀的智商。
“抱歉啊。”方灼真诚的道了个歉,“如果可以,能麻烦你让一下吗。”
陆减侧身让他出去。
刚到厕所门口,院长的电话来了。
“陆减又不见了,是在你那儿吗?”
院方试过各式各样的锁,没有一个能限制陆减的自由,只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会跑出来在医院里到处溜达,却从来走出过医院。
以前大家伙还要累死累活各种找,现在嘛,没见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去问赵医生。
结果还真问对了。
方灼回头看了眼,“在,需要我送回去吗?”
院长说不用,“你好好照看着就行。”
这还没完,随后便是长篇大论,说陆减愿意主动接触他是好事,让他一定要好好开导。
直到方灼走进办公室,院长才放心挂断电话。
方灼脑子里嗡嗡作响,瘫在椅子上,陆减就杵在他面前,不走也不动。
缓了好一阵,方灼指了下对面的椅子,“你坐下,我们聊聊行么。”
陆减知道他要聊什么,薄唇抿着,拒绝出声,比起那些已经听到耳朵起茧的内容,他更想和方灼聊些别的。
譬如。
“赵医生,我刚刚又梦见你了。”
方灼两手撑着下巴,一本正经的照本宣科,“睡梦中的人虽然大脑皮层仍在活跃,但人的意识处于不清醒状态,梦里的场景和人物,基本都是模糊不清,或者醒来就忘。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我的。”
陆减说,“我的梦不一样,很清晰,就是你。”
方灼挑了下眉,饶有兴趣的提问,“那你说说,你梦见我什么了?”
陆减突然站起来,倾身向前,“梦到我在上你。”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脸上波澜不惊,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方灼嘴角抽了抽,摆出正经脸,“连续两次春-梦,说明你的身体和心灵都急需爱情的滋润。”
“我不需要。”陆减淡声说。
方灼低头翻了翻从钱医生手里拿过来的病例,看了眼里面的基础信息。
“你今年20岁,正是血气方刚,一点火星都能燃起来的年纪。或许你可以试试谈恋爱,爱情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能治百病。”
“爱情么。”陆减垂下眼,不说话了。
方灼见他又陷入沉默,抬眼看了眼门外,有个拿着挂号票的少女。
少女看了看方灼,又看了看杵在办公桌前的陆减,迟疑着走了进来。
“医生,他……”
陆减抬眸看了方灼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少女扶着椅子坐下,笑得很甜,“医生你好,钱医生那边忙不开,让我来找你。”
她递上就诊卡,安静的等在一旁。
方灼仔细看了下病例,这是一位很坚强的姑娘,患抑郁症患后,一直坚持服药和接受心理治疗,现目前已经停药,今天是来复诊的。
“没有任何东西,是时间和毅力不能战胜的,恭喜你。”方灼笑着说。
少女心情很不错,“当初钱医生也是这么说,还好我坚持下来了,能够继续享受这个美好的世界。”
方灼看到她的手腕上有条疤痕,应该是当初自杀留下的。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被各种心理疾病困扰,只有让心面向阳光,保持耐心和坚持,那些负面的情绪,迟早会被打败。
少女临走前,特意留了袋糖,说是要感谢帮助过她的医生们,每人都有一袋。
方灼剥开糖纸,丢进嘴里,享受地闭上眼睛。
这是他至今为止,吃过最甜的糖。
“我不喜欢。”
一道阴影覆盖,陆减的声音跟着响起。
方灼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双枯井般的瞳孔。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脸上,方灼缩了下脖子,反手拨开,“别闹。”
陆减又说:“我不喜欢你对她笑。”
方灼楞了一下,脚下一蹬,椅子转了个圈,跟陆减面对面,“那是一种礼貌。”
陆减显然不这样认为,“赵医生,我只能触碰你,也只愿意对你说话,就连我的梦里也只有你一个。”
表、表白么?
方灼受到惊吓,噌的站起来,又被陆减按回椅子上。
他说:“所以我必须也是你的唯一。”
这他妈什么情况,方灼心脏狂跳,搞不清为什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他大脑空白,脱口而出,“唯一的什么?”
“唯一的病人。”陆减的声音很低,往日沉寂的眼睛,此刻像是突然有了光,冰冷,不容人抗拒。
方灼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唯一的男人。
陆减这情况显然是陷入了另一种偏执,方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放弃与陆减抗争,起身去了钱医生办公室。
“赵医生有事?”钱医生很惊讶,随后就看到另一个人也走了进来。
陆减就像条小尾巴,循着方灼走过的路线,站到他背后,像尊守护雕像。
这下子,不用说钱医生也能猜到,事情一定跟陆减有关,还挺严重。
“看来我之前的担忧是对的。”钱医生叹口气,“黑暗中行走的人,如果发现了灯塔,那必定会成为他坚持不屑的追求。”
方灼说:“我懂了,我会帮他找到更多的灯塔。”
紧接着钱医生就看到接下来一幕。
一个皮肤白皙大美男,阴郁的低着头,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正一颗眼珠子,正残忍地戳来戳去。
这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了。
在精神病院呆久了,钱医生见过病人的各种喜好,像陆减这种血腥恐怖的,还是头一个。
方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
除了站在背后当木头的人陆减,什么也没有。
“钱医生,你说话啊。”
钱医生表面平静,心里却被掀起惊涛骇浪,他刚刚没看错吧,就在方灼回头的那一瞬间,陆减就把眼珠子收了回去。
这一定不是巧合,他是担心会吓到赵医生,或者是怕赵医生生气?
不管原因如何,这都是好现象。
钱医生激动的握住方灼的手,“在找到更多的灯塔前,你一定要□□。”
方灼:“……”
方灼感觉这趟求助屁用没有,不但没解决问题,反而被钱医生的乱七八糟的言论,搞得更加不安了。
经过卫生间时,陆减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了进去,推到洗手池前。
青年仔仔细细的用洗手液,帮方灼洗了三遍手,“我不喜欢别人碰你。”
方灼头疼,“你也是别人。”
陆减不说话了,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黑沉。
方灼心软了,用舌头把糖果往旁边一拨,哄孩子似的说:“好好好,我们是自己人。”
陆减盯着他鼓起一小团的腮帮,突然说:“赵医生,我想吃你的糖。”
方灼低头掏兜,眼前一黑,嘴唇被堵住,牙齿也被撬开了,陆减的舌头伸进去,灵活的一卷。
嘴里的糖没了,只剩下灼热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