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挂断电话,明弦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到另外一个区,又换乘地铁,终于来到郊外一处废弃的厂房。

这里距离市中心,起码有两个小时以上的车程,许多刚到申城的人,也许很难想象在他们印象中繁华无比的国际都市,也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明弦走到厂房旁边的铁皮屋,抬手拍了几下。

门很快打开,黑暗中传来不满的语气。

“不要拍这么大声,我能听见!”

声音并不老,甚至还很年轻,只是阴沉沉似六月乌云盖顶,随时都欲来一场狂风暴雨。

不过明弦对此无动于衷,他跟着对方进入昏暗的室内,略扫一眼,就将恶劣的环境尽收眼底。

“为什么不换个好点的地方?”他不觉得对方会缺这点钱。

男人阴恻恻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我炼魂作法,动静太大,老城区八婆多,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们跑去报警,为免误了音羽先生的大事,我只能帮到这里来。别废话了,你到底有何贵干?”

“就是为了你炼魂的事。”明弦淡淡道,“你想杀多少人,我管不着,但你上次在动漫节动手,就已经差点被人发现了,现在又在望月湖下手,你知不知道这两个地方都是特管局重点盯梢的目标?他们已经怀疑上我了。”

男人哂笑:“那不正好吗,你负责引开目标,我来作势。”

明弦依旧面色淡然:“我不会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必须换别的地方动手。”

男人断然拒绝:“不可能!申城人口多,生机大,正好那里地脉流动,还有我准备了许久的杀手锏,现在只差两条人命,封印就能破除,到时候离音羽先生的目标又更进一步,你既然知道特管局盯上我们,就应该出面帮我引开!”

明弦:“你以为特管局的人是傻子吗,他们迟早会查到你身上。”

男人抬眼盯住他,眼珠充血,面上青筋遍布,殊为可怖。

“你只要帮我拖过这段时间,等到封印破了,我们就可以一走了之!”

明弦:“这我无法保证。”

男人冷笑:“明弦,别忘了你的主人是谁,别忘了是谁让你从一张琴修成人身的,如果你不肯配合,最后坏了音羽先生的大事,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明弦冷冷淡淡,寸步不让:“我的主人是音羽先生,不是你,后果如何,轮不到你说了算,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足够了。”

男人勃然大怒,抄过招魂幡直接就朝他抽过来,明弦往后退开,手中丝线射出,牢牢缠住对方的手,稍一用力,男人惨叫一声,身不由己被往前一拖,踉跄摔倒在地。

明弦没有棒打落水狗的兴趣,只道:“好好当你的走狗,不要跟我过不去。”

“是、吗?”

男人的声音忽然变了个调,依稀带着回响,他背后缕缕黑气氤氲升起,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黑影。

明弦微微皱眉。

“明弦,音羽明弦。”年轻的嗓音逐渐染上苍老,熟悉的语调令明弦一怔。

“音羽……先生?您怎么?”

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双目无神,仿佛傀儡。

“他身上有我的一缕魔气,我可以借由他,来督查事件的进度。

明弦垂下眼眸,遮住情绪:“原来如此。”

男人阴阴一笑:“破坏石碑对我们而言,十分重要,虽然龙深他们尽力阻止,但命定的事实,并不以任何人为意志而转移,魔主大人注定会重新复活崛起,地狱之门打开之日,就是世界重回深渊之时。明弦,我亲爱的孩子,申城很关键,不管他要做什么,你都必须配合,明白吗?”

明弦沉默片刻:“我明白了。”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话,黑气倏然被回缩体内,男人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连鼻涕眼泪都呛了出来。

明弦冷眼看着对方的狼狈模样,没有上前帮忙的兴趣。

男人见状怀恨在心,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阴森道:“现在清楚了吧,我身上有音羽先生的魔气,你最好不要与我作对!”

明弦负手看他,居高临下,就像看着一条狂吠却毫无反击能力的恶犬。

“那你也只不过是音羽先生的一个传声筒罢了,好好发挥自己的价值,免得等无用之时惨遭抛弃。”

“你!”男人大怒,却不敢再动手,他知道自己不是明弦的对手。“听说,你身上还有一部分中国人的魂魄,是音羽先生促生你化形的时候,把一个叫董寄蓝的人,也融入你的身体里了,所以,你是不是还想着有机会能投靠特管局?”

明弦没有与他斗嘴的兴趣,直接转身离开。

男人在他身后冷笑。

“我劝你还是别妄想了,你手上沾过中国人的血,特管局是不会要你的!音羽先生的吩咐,你最好记住,还差两条人命,我很快就能大功告成!”

明弦的脚步没有半分停留。

……

冬至他们这边的进展却不大顺利。

那名叫江朗的男生送到医院时就已经停止呼吸,在他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医护人员还是尽力做了抢救,但抢救无效,男生被送入停尸间,冬至和刘清波随后赶过去,以官方身份介入调查,但两人在医院待了一个小时,却能没从尸体上发现什么被谋杀的痕迹。

也就是说,对方的的确确是溺水而亡的。

这个结果令两人有点失望,但他们很快又接到警方的消息,说是江朗的父母因为伤心过度,迁怒被江朗表白未果的那个女生,双方现在正在校园闹起来,这种纠纷本来与冬至他们无关,但两人希望在学校里再找找线索,就又赶了过去。

对方安安而言,这是完完的无妄之灾。

她从来就没跟江朗交往过,只不过拒绝了对方的喜欢,谁能想到这样就让江朗承受不住,跑去跳湖自杀,要说冤,没有人比方安安更冤。

但对失去独生子的父母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们直接跑到方安安的宿舍,找到躲在宿舍里没出来的方安安,对她破口大骂,江朗的母亲甚至还动了手,把一个初二的小女生吓得脸色煞白,老师们又急忙赶过去,现场真是乱作一团。

冬至跟刘清波过去的时候,江朗的父母已经被校方保安带走了,方安安在宿舍里默默哭泣,她的舍友同学在旁边安慰,宿管员带着冬至他们进来,一帮小女孩看着两个陌生男人,原本惶惶的神情更添不安。

“同学们好,我们是警察,想过来询问一下方安安同学几句话,麻烦大家出去一下好吗?几分钟就行。”

见方安安脸上流露出害怕,宿管老师忙道:“别怕,老师也在。”

冬至弯腰看着方安安,温声道:“你别害怕,江朗父母打人的事,我刚才也听你们老师说了,回头拿到监控的话,我还可以帮你讨回公道的。”

也许是他平易近人的语气,又或者温和无害的外表,让方安安逐渐卸下防备。

舍友出去之后,方安安在老师的陪伴下,将昨天晚上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事情很简单,江朗把她叫到湖边,告白,然后被拒,她很快就走了,根本没停留多久,而且当时天太黑,方安安甚至连江朗什么表情都没看清。

望月湖有监控,但麻烦的是他们当晚在的那块地方,正好是监控死角。

冬至跟刘清波没能从方安安的话里听出什么线索,因为江朗的死亡是在她离开之后的事情,方安安根本没有目击现场。

安慰了小姑娘几句,冬至他们起身离开女生宿舍。

路过同一层其中一间宿舍时,忽然有个小姑娘从门内探出头,怯生生问:“请问,你们是警察吗?”

冬至回头,朝她笑了一下:“是,有事吗?”

胖胖的女生左右看看,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们相信这世上有妖魔吗?”

要是换了别人,那肯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转头就走了,但冬至一愣之后,点点头:“我信。”

尹香雪兴奋起来,她还以为自己会被骂一顿,没想到对方居然说信。

“我、我看见江朗是怎么死的!”

冬至的神色严肃起来:“你真看见了?”

尹香雪:“对,我那时看见江朗去湖边,一时好奇,就、就跟在他后面,没想到他约了方安安,后来方安安走了,我就看见……”

回想当晚看见的情形,她仍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到嘴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要紧张。”冬至拍拍她的肩膀,看似是在给她鼓励,实则不经意手一拂,以步天罡气将她肩膀上的阳火拔高了一些。

每个人头顶双肩生来有阳火,可驱邪退阴,阳火熄灭,则气运衰微。

尹香雪不知其所以然,只觉身体果然暖和了许多,勇气也一下子提起来,就一鼓作气说完。

“然后我就看见江朗站在那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好像还有问有答,说说笑笑,我很害怕,不敢跑过去看,结果江朗就自己爬上湖边的石头,然后慢慢下水,自己把自己……”她吞了一下口水,“给淹死了。”

冬至跟刘清波对视一眼,两人皆不动声色,刘清波道:“那你看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尹香雪想了一下,忽然道:“对了!我还看见,水里浮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江朗还伸手去拉它,好像在叫、叫方安安的名字!”

这件事实在过于诡异,尹香雪不敢对任何人说,生怕别人以为她胡编乱造,或者以为是她把江朗给推下水的,可一直憋在心里就更害怕了,所以刚才看见冬至他们过来询问方安安,又听说他们是警察,才忍不住喊住他们。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

冬至接起来:“唐局?”

唐净没有多余寒暄,单刀直入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冬至抬头看了一下:“雅声中学初中部的女生宿舍二楼。”

唐净道:“正好,你们现在去高中部一趟,我要你们查一个人。他叫明弦,如无意外,应该是雅声中学高中部的语文老师。”

冬至敏锐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什么叫如无意外?他的身份有假?”

唐净淡淡道:“我希望没有,不过我的希望可能会落空。我怀疑此人与最近的动漫节食魂兽,还有雅声中学学生出事的案件都有关系,你们遇见他之后,务必将他带回局里问讯。”

冬至答应下来,又听见电话那头似乎还有人说话,而且听声音还挺熟悉的,一时就没急着挂电话。

“唐局,你那边……”

唐净这才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道:“哦对了,你师父也来了。”

冬至:??!

那一下,他浑身的汗毛几乎都要炸起来,连表情都变得无比诡异。

刘清波不知道唐净说了什么,见他这样,还作了个手势询问。

冬至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朝他摆摆手,表示没事。

他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跳得有点快,生怕一出口声音会变得颤抖,只能用几秒钟的时间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

唐净喂喂两声,还对自己那头的龙深道:“这孩子一声不吭就把电话给挂了。”

然后他也切断了通话。

冬至做好心理建设,正想回答,听见那边已经传来忙音,顿时哭笑不得。

刘清波不耐烦催促:“他说什么了?”

冬至定了定神,把手机收起,决定先忙正事。

两人去了高中部,找到人事处的负责人,询问这个叫明弦的人。

负责人道:“明老师是我们这学期刚来的新老师,不过他家里好像出了点事,说要辞职,辞职报告已经递上来了,今天校庆日,刚才他还在操场上跟同学们道别呢。”

冬至奇怪道:“这学期刚来,就要辞职了?”

负责人苦笑:“对啊,我也奇怪呢,可人家要走,你也不能拦着吧!你们要是想找他,现在去操场,可能还看得见。”

冬至道:“有照片吗?”

负责人说有,找出高中老师的人事档案翻阅到其中某一页,呈到他们面前。

“就是这一位。”

刘清波看了一眼,只觉莫名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随口道:“你们招这么好看的老师,就不怕女学生耽误了学习?”

负责人笑起来:“你还别说,这明老师刚来没多久,真就成了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男老师,原来那些校草级草的,都靠边站了。听说明老师的教学水平挺不错,他这一走,校长都觉得惋惜呢!”

冬至一言不发,突然扭头往外飞奔,刘清波莫名其妙,忙跟上去。

“你怎么了!”

冬至沉着脸道:“这人我在梁为期墓里见过,跟藤川葵他们是一伙的!”

刘清波拧眉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就是那个被你伤了之后逃走的人?”

冬至斩钉截铁:“对!”

上回在贺兰山地下,祭坛旁边,那时候冬至尚且还不知道明弦的姓名来历,只觉这人生得漂亮,行径又很古怪,他明明有机会杀了自己,却并没有动手,但对方与藤川葵同行,最后又想毁了石碑,显然也不是什么善类。但那时候其他人忙着应付藤川和人魔一伙,像刘清波,就没空去留意明弦的模样。

从银川回来之后,根据冬至的回忆画像,特管局曾经寻找过明弦的下落,但意料之中,以对方的能力,想要避开特管局的耳目并非难事,如果他跑回日本,那就更不可能找到了。

谁能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冬至居然会在申城一座中学里,发现明弦的踪影。

对方是想大隐隐于世,还是像山本清志一样,觉得申城人多,更方便下手隐藏?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操场,这里的校庆活动已经将近尾声,人们三五成群,谈笑寒暄,冬至与刘清波分头去找,但放眼操场,人头攒动,一时竟也很难立马认出明弦有没有在其中。

两人在人群中如逆流而上,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到后来都隐隐出现认知辨别障碍了,将男男女女的脸混淆在一块,眼花缭乱,头晕脑胀。

冬至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帮忙维持秩序的学生,问他有没有看见高一三班的明弦,哪怕是他们班上的学生也成。

谁知那学生往某处一指,道:“明老师在那儿呢,我刚才就从那里过来的!”

冬至:“你带我去,我有急事找他!”

“成!”学生痛快答应,领着冬至在人群里左游右钻,终于找到大部队。

他左右看了一眼,拉住自己的同学问:“明老师呢?”

同学道:“明老师去学校后山了,说想去那里拍点照片留念。”

冬至心下一沉,他觉得以明弦的能力,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被跟踪盯上,唯一的可能是,他早已知道,而且故意引他们过去。

但即使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他也必须过去。

冬至掏出手机,找刘清波。

“老刘,别找了,我知道他在哪,你先过来集合。”

雅声中学座落在郊区,依山傍水,水就是望月湖,山就是玉簪山。

跟望月湖是个人工湖一样,玉簪山的海拔还不到五百米,原本连个名字也没有,当地人管它叫秃尾巴山,玉簪山这个名字据说还是某年某月学校要做校志之类的宣传,觉得秃尾巴山太难听了,人家一听都觉得太没格调,不愿意来,所以才改为玉簪山,这名字一改,顿时就显得风雅许多。

但这座山委实不大,小小一座,倒也玲珑别致,平时春来秋去,学校老师偶尔带学生做户外活动,也会常到玉簪山来,冬至跟刘清波他们脚程快,循着山中指引一路往上,很快就来到半山腰。

现在大冬天的,没人爬山,当冬至看见半山腰凉亭里的人影时,下意识就顿住脚步。

“明弦?!”

对方不慌不忙,似乎早有预料,还转身冲他们一笑。

果然是他,冬至心下一沉,握紧手中的长守剑。

“我们又见面了。”明弦显然也还记得他。“上次的事很抱歉,我没有杀你的意思。”

对方像老友叙话,轻松自然,反倒显得冬至和刘清波两人太过紧张了。

但冬至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我们各有立场,谈不上抱歉,不过这一次,就你一个人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明弦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抛给冬至。

冬至接下的时候还有些慎重,生怕对方弄小动作,到手之后才发现似乎是个……电子产品?

“追踪器。”明弦解开他的疑惑。

冬至:“谁的?”

明弦:“唐净是你们的人吧,他放在我身上的,你们去问他就知道了。不过这一次,你们找错人了,制造食魂兽的不是我,杀江朗的,也不是我。”

刘清波冷哼:“不管是不是,你都要先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他对眼前此人殊无好感,上次还把炸|药丢进祭坛里,要不是最后他反应机敏,他们现在早就跟石碑一起长眠地底了,还能跑到这里来抓人?

明弦摇摇头,蓦地一跃而起,却不是奔向下山的路,而是转身朝凉亭外面,也就是山崖跃去。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盯住他一举一动的冬至,也跟着飞奔出去,紧紧追在对方后面,跳向凉亭外的悬崖。

刘清波:卧槽?!你们怎么说跳就跳,这他妈后面是悬崖啊!

他一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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