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厚重的毛呢布料轻轻摩擦,熟悉的体温气息透过衣物渗过来,心跳隔着胸膛飞快应和。

林竹从头到脚齐心协力地熟成了一团。

“没事了,别担心……”

钟杳的声音夹杂着跑动时些微急促的呼吸,在一片嘈杂喊声里安静地落在耳畔,带着微微的纵容笑意:“小少爷,您再拽下去,就要把展某勒死了。”

林竹这才回神自己还拽着钟杳的领带,也才堪堪意识到两人还在戏里。连忙松开手,身体不受控地一歪,随即被钟杳护在背后的手稳稳抄了回来。

钟杳是唯一看过且看懂了分镜的,紧紧手臂,轻声给他带戏:“抱着我。”

……

还抱回去!

原本试图装麻袋的林竹心跳愈块,忍不住后悔起了这几天自己一不小心就重了的二三四五斤。

现在去绕酒店跑圈肯定不现实,林竹收敛心神,尽力揣摩着小少爷的人设情绪,身上依然微微发着抖,抬手死死扒住钟杳肩头,埋头下定决心。

明天开始,至少每天跑五公里,再跳一千个绳……

还不知道自家经纪人的心思已经飞到了酒店健身房,钟杳护着他在深黑的巷子里穿梭,躲过搜捕的警卫,带着机位一路长镜头冲进私宅。

……

展源把怀里虚弱悸栗的青年轻轻放在沙发上。

他的脸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垂在身侧的手却始终攥握成拳。片刻,展源慢慢蹲下来,抬手替他的小少爷轻轻拭去颊边的一道血痕。

像是忽然察觉了什么,展源神色微变,倾身探上他的额头。

林竹忽然抬手。

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恍惚,似乎并没能彻底认出面前的人。清秀眉间渲开一抹锋锐戾气,抬起的手臂看似只是要拦钟杳靠近的动作,却藏着分明凌厉的擒拿手势。

“你生病了,让老师看看。”

钟杳稳稳架住他凌厉的手臂,手腕一转,将那只冰冷的手稳稳握在掌心。

林竹受他所制,本能还要挣扎,钟杳却已经倾身将他暖暖拥住。

“没事了……”

钟杳依然握着他的手,空出的手臂将他拢住。

他全然没有做出任何防备,把刚刚还下手狠辣不眨眼的小少爷护在胸前,柔声安抚:“我在,没事了。”

林竹在他胸口惊醒。

“你——”

林竹声音发哑,透出高烧下的虚弱喘息:“怎么办?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钟杳一笑,放开手臂,半蹲在沙发前:“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了,我们扯平。”

林竹怔怔看着他,钟杳神色安静清明,没有因为知道他就是死敌幼子而生出任何异于寻常的波澜。

林竹眼底的骄纵嚣张轻轻一悸,渗出隐约恐惧:“你……都知道了?”

他眼中尚有些迷茫,却随即清醒。

展源显然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忽然出现在那样一条不起眼的偏僻巷子里,不会恰好遇到他,把他抱回展家私邸里……

林竹挣扎着想要起身,又因为脱力高热力不从心地跌回去。

“好了,这件事就翻篇了,我们不提这个。”

钟杳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小少爷,瞎想什么呢?什么秘密都不重要,知道就知道了,只要你还叫展某一声老师,老师就还能护着你一天——”

林竹已听不下去,哑声打断:“要是……”

秘密不重要,知道就知道了。

只要还叫一声老师,老师就还能护着你一天。

林竹在他胸口轻轻悸栗,一边尽力让自己和人物角色合二为一,一边勉力分割开现实的界限,不让其中的任何一句台词一不小心在心里落实。

小少爷咬紧牙关,扯住展源早已被他身上血污蹭得乱七八糟的风衣:“要是——我不叫你老师了呢?”

钟杳低头,漆黑深瞳温和安静地拢着他。

不能叫钟杳不能叫钟杳不能叫钟杳……

林竹心口疼得直想抽气,却又装满了知足的幸福无憾,反复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出戏,酝酿起三分戾气五分固执,眼底筑开自保尊严的骄矜冰封:“展——源?”

父亲是要设宴困杀展源的罪魁,老师是要带人推翻他父亲效忠政府的砥柱。

自幼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还没来得及懂得家国大事,身边一切的强烈颠覆下,他已经不清楚自己该有的立场。

叫出展源的名字,是不是对方就会以为他和他父亲不过是一路货色,是不是这样就能让他的展老师设法脱逃,离开这里,活下去……

温暖的掌心轻抚上脸颊,柔和地抚了抚。

林竹呼吸微滞。

“连名字都叫了……没大没小,不尊师道,不讳尊者,不识礼数。怎么办呢?”

钟杳一句一句数落着他,眼中渐泛起融融笑意,那一点儿温润的平静也化去,深黑瞳眸映在灯下,柔和得不可思议:“看来是我这个老师没当好。”

“耽搁了你的进益,是当老师的不是,可惜我现在家财散尽身无长物,学费是退不起了……”

钟杳望着他,轻轻一笑:“余下残生,索性就都赔给你吧。”

林竹狠狠一颤,眼中怔怔蓄起水色。

钟杳俯身去抱他。

……

“卡!”

跟过来监场的卫戈平大嗓门满意地响起来,转眼间冲淡了一切气氛:“这遍就可以了,效果很好——服化给他们俩去做下一场的妆,外场的布置收拾回来吧,不用返工了,半个小时后下一场……”

林竹倏地从戏中惊醒,手忙脚乱抹去眼中未及溢出的水汽,扑过去撸钟杳的袖子:“钟老师!我没拿捏好力道,疼吗?我以为没离那么近的!”

钟杳:“……”

钟杳回头看了一眼茫然无觉正挥斥方遒的卫戈平,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朝林竹笑笑,抬手揉他的头发:“没事,这算什么疼——你刚刚的打戏真漂亮,我都吓着了。”

林竹目光倏地亮起来,眼睛里分明透出藏也藏不住的雀跃:“真的?我都好久没练了,还怕配合不好……”

“真的,又利索又好看。”

想起自己那时所见辗转腾挪的灵巧身影,钟杳轻轻颔首,几乎忍不住想再抱抱他:“身上疼不疼?去化妆间,我给你看看,别落了伤。”

这一场戏拍摄结束,下面要接的就是喂药换衣服,两个人都得先把身上的泥水血迹擦净,再由服装化妆重新布置。

林竹虽然有功底,却毕竟头一次拍打戏,刚刚仓促间确实挨了几下,这时候碰着也觉有点儿疼,估计已经青起来了。

他不想让钟杳看见,连忙摇了摇头,去翻场边的书包:“不用不用,我带药了,我自己来——”

话音未尽,钟杳已经朝他作势抬手。

林竹原地立正:“您来!”

这个人怎么这么学以致用!

有了剧本的钟杳进步神速,昨天刚被连根拔起的林竹今天已经爆炸好几次了,生怕钟杳真把他从片场打横抱走。连忙和正副导演服化道打了一圈招呼,乖乖跟着出了片场,一路往化妆间磨蹭过去。

虽然已经从戏里出来了,彼时的余韵却还没来得及彻底散尽。

林竹跟在钟杳身后,一路穿过明暗走廊,悄悄按了按胸口,唇角忍不住轻抿起来。

余下残生什么的……

编剧怎么写这么引人遐想的台词啊?

展源的残生就剩下不到两天了,等会儿还得入戏,林竹觉得自己这时候高兴好像有点儿太不合适。抬手用力揉了揉脸颊,跟着钟杳进了化妆间。

酒店房间改造的化妆间功能齐全,两人各自快速冲了个澡。林竹在热水里稍微多泡了一会儿,随手抓了件短袖套上,一身清爽地出来,钟杳已经拿着药等在了外面。

“过来,我看看。”

年轻的经纪人看起来依然精精神神,钟杳招手让他坐下,掀开衣物,目光隐蔽地轻轻一缩。

林竹特意泡了热水,被烫得发红的皮肤已经让淤血不甚明显,看起来却依然有些触目惊心。

在片场看得仔细,钟杳已经记下了他磕碰的位置。依次查看了几处,往掌心涂了些红花油,搓热了覆上去,柔声开口:“有点儿疼,忍一忍。”

“没事,这算什么疼。”

林竹咧嘴一笑,自己撩着衣服,老老实实让他上着药:“您不比我辛苦多了?拍了那么多武打片,受了那么多伤,我看着都心疼得不行。”

钟杳没应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替他把药涂匀,使了些力气揉开。

这一会儿麻木劲过了,正是最疼的时候。林竹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薄汗来,脸上却没带着多少痛色,依然枕着胳膊和钟杳说话:“这一段能留下吗?不剪辑也行,我想回去自己看……”

钟杳望他一阵,轻轻一笑:“能。”

林竹彻底满足了,趴在桌上慢慢吐着气,目光扫过一圈,忽然落在一盒精致的青团上。

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想着晚上的戏,林竹白天没吃多少东西,刚刚的消耗又不少。脑海里刚浮起青团软糯香甜的口感,肚子里就不争气地跟着咕噜噜叫了一声。

林竹:“!”

钟杳正替他腰侧上药,不可能没听见。

林竹窘迫莫名,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钟杳已经把最后一点药上完,直起身不紧不慢冲了冲手:“饿了?”

林竹眼含热泪:“钟老师……”

钟杳轻笑出声,在他头顶轻轻一揉,探身拿过那盒青团。

“不叫我老师了,就给你吃一个……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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