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到了睡觉时间。
白阮用兔爪合上书,身子猛地一退,精准地用小屁股拱了一下床头灯开关,随即在黑暗中熟练地跳到地上,钻进床边的草窝,用小鼻子拱起草窝中的一块深色男士手帕,让手帕覆盖在背上,营造出一种盖着小薄被的感觉。
当人当久了,睡觉时不稍微盖上点儿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
白阮是躺下就着的体质,几分钟后,草窝里便传出一种微弱的咕噜声,听起来像是一串小气泡渐次在水面破开,这是白阮在打呼噜。
貌似睡得昏天黑地的郎靖风蓦地睁开眼,一片漆黑中燃起两簇骇人的幽绿。
紧接着,一只修长劲瘦的手臂从床沿垂下,又轻又稳地拎起床边的草窝,把它放在床上。
随即,郎靖风舒展胳膊将白阮连兔带窝拢进怀里,像寻常人搂着抱枕或公仔一样搂着长度只有二十几公分的小草窝。草窝里的白阮感觉到震动,奈何二十几年的人类生活早已腐蚀了他身为兔子的警觉性,所以白阮只是像任何一个睡眠受到微小惊扰的普通人类一样吧唧吧唧三瓣嘴并在草窝里翻了个身,露出十分欠吸的小肚皮和大部分隐蔽在白色毛丛中的小那啥……
偷偷解锁了同床共枕成就的郎靖风扯出被白阮压在身下的男士手帕,轻轻给他盖在肚皮上,含笑亲了一下草窝,纵情呼吸着充满白阮味道的空气,陷入安眠。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郎靖风是被四只兔子脚糊醒的。
“叽!”白阮端庄且严厉地站在郎靖风脸上,用兔爪拍打郎靖风的额头进行凶狠的体罚,“叽!”
显然是在对郎靖风趁他睡着偷偷转移草窝的行径表示不满!
“……老师早上好,亲一个。”郎靖风懒懒一笑,抬手按住白阮,在那张毛绒绒的三瓣嘴上亲了一下。
“叽叽叽!”白阮咆哮着落荒而逃,两条健壮的后腿猛力蹬在郎靖风下巴上,差点儿害郎靖风咬到舌头。
白阮前脚刚跑出卧室,一团黑雾便暗搓搓地从床底钻出来,长出两条临时腿溜达到书房,翘着二郎腿往郎靖风的书包里一躺。
郎靖风没有天眼,对此浑然不觉,只是揉揉被白阮蹬过的下巴,笑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床单嗅了嗅。
两人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一宿后,床单上混融了两个人的味道,闻起来说不出的暧昧,趁白阮不在郎靖风很是在床上发了会儿疯,直到门外传来白阮的催促声,他才下地抻平方才揉皱的床单,应着声准备去洗漱。
周一早晨,升旗仪式结束,第一节就是白阮的语文课。
郎靖风听得认真,不时埋头做做笔记,他成绩虽烂,却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是小时候被郎倩一笔一划揍出来的。一旁的语文科代表张涛推推眼镜,一双精光迸射的小眼睛盯死郎靖风整洁漂亮的语文笔记,有种被比了下去的感觉。
忽然,郎靖风抻长脖子朝前方眺望了一番,踹了一脚前座王琨的椅子,王琨扭头斜他一眼,郎靖风两道英气的眉拧着,低声道:“别玩手机,白老师不高兴了。”
王琨也是个有点儿脾气的,见白阮回身写板书,不悦地回了一句:“科代表都不管你管?”
精神上的语文课代表郎靖风眉毛一抬,露出几分不良少年的凶相,用气声道:“转回去,少交头接耳的影响我听课。”
张涛在一旁大力点头,充分彰显科代表的管理手腕。
王琨气得肺都快炸了,小声道:“你是有病吧,咱俩谁先招谁的?”
郎靖风下巴一扬,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黑着脸威胁道:“你他妈皮紧了?听课!”
张涛像个点头机一样持续点头,表示郎靖风说得都对。
王琨浑不过郎靖风,磨了磨牙,万分憋屈地转回身,揣起手机。
听力极佳的白阮额角青筋暴凸:“……”
与此同时,趁着白阮转身写板书,一直窝藏在郎靖风书包中的心魔穿过布料缓缓透出来,水一般流到地上,分离出一条细细的黑雾搭在张涛小腿上,仿佛在窥探张涛内心的恐惧。
作为被落霞观祖师爷镇压了百余年的心魔,它不敢招惹修塔的祖师爷,只好拿这些徒子徒孙下手,眼下这整整一个班级的学生都算是白阮的徒弟-,四舍五入也就都是祖师爷的曾徒孙了,很值得欺负一下。
于是,几秒种后……
向来稳重寡言的张涛忽然爆出一声尖叫:“哇啊——!”
全班同学齐刷刷转头望向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也就是张涛的座位,张涛正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表情之惊悚宛如被爱德华蒙克的《呐喊》附身。
“张涛,”白阮把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撂,清脆的一声响将张涛惊得一哆嗦,“怎么了?”
郎靖风表情不善,磨着牙瞪视张涛。
“白、白老师!”张涛霍地起立,粗暴地拉开身侧的窗户,边探头向外看边道,“有人跳楼了!”
白阮脸色一变,飞跑到讲台侧面的窗边查看情况——在张涛身边窗户的正下方确实趴着一个人,看穿着应该是二中的男生,这座教学楼只有三层,因此男生的身体似乎没受到明显的损坏,只是头烂得像个血葫芦,看样子是大头朝下摔下来的。
“快……”报警叫救护车!白阮这整句话刚挤出一个字,便听郎靖风慢悠悠地抛出一句:“哪有跳楼的?疯了吧你?”
白阮觉出不对,瞬间闭上嘴。
“……不是,我真看见了!”张涛面色铁青,把着窗框探出半个身子拼命往外看,仿佛想亲自上阵演绎一把,郎靖风见状,伸手略显粗暴地抓住张涛的后脖领,防止他不小心掉下去。
其他靠窗坐的学生也纷纷探头向楼下看,随即嘻嘻哈哈地打趣起张涛来,竟是没有一个人看见楼下的尸体。
“我刚才真看见有个人往下掉!”张涛神经质地舔舔嘴唇,面部肌肉抽搐,“一个男的,我看得特清楚,像慢动作回放似的!”
同学们轰的一声笑开了,也有几个胆小的女生欲笑而不敢笑,嫌冷似的搓着胳膊。
白阮探头再次确认了一遍,楼下摔破头的男生已经不见了,地面也干净得不染一丝血污,这样一来,真相便显而易见了。
——那男生是鬼。
鬼其实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般神秘,鬼只是一种介乎于能量与物质之间的存在,与波粒二象性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目前人类的科学水平无法对这种存在进行解释而已。
寿终正寝或执念不深的鬼消散得很快,会在死亡七日后消散至临界点,到达这个临界点时,鬼没有足够的物质与能量载体来承载记忆,自然便会前尘尽忘,如赤子般重入轮回,这个消散的过程也就相当于是老百姓传说中的“喝孟婆汤”了。
然而,因意外横死或死前执念深重的鬼在脱离躯壳时,会出于对生的眷恋而从躯体中带走更多的能量与物质,他们的消散过程很慢,有些怨念极深的鬼魂甚至根本不会自然消散,而且由于能量与物质充沛,还可以对活人产生一定影响,这也就是俗称的“厉鬼”。
普通人无法用肉眼捕捉到鬼魂的踪迹,开了天眼的白阮却可以,方才张涛会看到男鬼跳楼,应该是因为男鬼在途经窗户的一瞬间凝聚了能量,将自己的存在强化到能够被肉眼捕捉的地步,张涛离窗户近,当时可能又碰巧朝外看了,这才不幸和男鬼打了个惊悚的照面。
白阮容色镇定,微微拧起眉头,怀疑是不是心魔溜进学校了。
他虽然怂,却不怕鬼,一是因为开天眼后看习惯了,二是因为鬼不吃兔子,对白阮来说狼比鬼恐怖多了。
“同学们静一静。”白阮用黑板擦重重敲了敲讲桌,轻描淡写地丢给张涛一个台阶下,“这几天楼上经常有高三的学生从三楼往下面扔东西,教导主任已经逮过好几次了,刚才应该是你看错了。”
可是楼上的高三生们要往下面扔什么才能让张涛把那东西误看成一个跳楼的大活人,而且还能在这么短短几秒内被风吹跑?充气娃娃吗?——这本是个难以令人信服的理由,可奈何楼下确实没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合理且符合科学的解释,于是教室安静下来,除张涛外无人表示异议。
“不是,白老师……”张涛脸涨得通红,不死心地继续往楼下看。
“请坐。”白阮摆摆手,“有什么事下课再说,我们继续上课。”
“白老师让你坐下。”郎靖风狗腿地附和道,把张涛的半个身子从窗外扯回来,按住张涛肩膀强行把他压在椅子上。
张涛一脸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