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柿子,还是世子,眼下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谢介去面对。
遣散了医官之后,宅老就开始尽职尽责的汇报,在谢介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外面的世界都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好比,圣驾来了江左。
“小舅也回来了?回来干嘛?看我?祭祖?”谢介的母族有个传统——不管家族成员当了多大的官,离家走了多远的路,每一支每年总要派一个人抽空回老家祭祖。在老闻家的男女老幼都和老天爷做了亲戚之后,这个传统就更要遵守了,据说是只有常回龙兴之地沾沾龙气,才能保佑大启的统治千秋万代。
至于这个说法灵验不灵验就不知道了。反正谢介只知道他表哥文帝当年,那是拼着被刺杀的风险,也要回来祭祖的。而文帝后来的结局天下皆知,他血洒战场。
看来不管是老天爷还是老祖宗,都不太靠谱。
宅老的眼神晦涩,语气含糊:“官家最初来,确实只是为了看您,如今还留在江左,是因为被其他的政务绊住了脚。”
“哦。”谢介对于政事毫无兴趣,并不打算深究。他本就头疼欲裂,再听那些官场厚黑只会雪上加霜,没必要为难自己。于是他只是问了句,“那我娘呢?”
连他当皇帝的小舅都跑来江左了,他娘自然不可能不回来。
“帝姬才离开不久……”宅老拱手垂袖,遮挡住了自己眼窝深陷中的神情。
“帝姬”是大启特有的对公主的一种尊称,是生性浪漫的文帝特意给改的。理由之一,是文帝一生都在追寻周礼,想要搞复古运动,而周代的公主就被称为“王姬”;另外一个理由,则是因为“公主”这种称号不够独特,受前朝影响,大启王公诸侯的女儿也能被尊称为公主,与皇女是一样的。
文帝自己还没有孩子,但他有姑母,还十分尊重这位姑母,怎么寻思都觉得他姑母当得全天下最特别的称呼,于是就力排众议,定下了“帝姬”。
帝姬的尊称如今还没实行几年,众人基本还是公主帝姬的混着叫。
“……发生了一些事,大长帝姬又去应天迎接太后了。”
可以这么说,谢介一觉醒来,雍畿能够搅动风云的大人物,都神奇的在江左扎堆了。
如今,连太后的凤驾也要来凑热闹了。
文帝死后,他已经怀孕的皇后聂氏,就按照旧例被尊为了太后,哪怕随后登基的神宗在辈分上其实是聂太后亡夫的叔父,她也拥有了太后的头衔。人称聂太后。
谢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突然而至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伴随着宅老的回忆,他好像真的依稀回忆起了母亲惯用的熏香,和她操持过度满是茧子的粗糙手掌,怜爱的抚摸过他的脸庞,轻叹了一声:“我的豚儿就是有福气,此时不醒才是好的。”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但谢介想着,他娘本就是个很莫名其妙的人,还自带亲娘滤镜,哪怕自己儿子真的在文武方面没的夸,她也能硬生生扯出别的,好比我儿心地好,我儿身体好。
——真的敢用“身体好”作为理由,给儿子向皇帝讨爵的公主,闻女士绝对是独一份的。
如今谢介连身体也不好了,那就换成“有福气”好了,这是绝对有可能发生在大长公主身上的事。
“有福气”的谢介摸了摸自己缠着一圈又一圈白纱布的头,心大的想着,他大概是真的运气不错吧,那么一大块天石砸下来,他竟然只是昏了几个月,就全须全尾的活了下来。
对了,天石!
“那该死的石头呢?!”谢介咬牙切齿,准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昏前最后的记忆就是被砸的好疼。
宅老哭笑不得:“帝姬早就命人备着了,就供在南高峰的天宁万寿。请了全国各寺九九八十一位高僧做法念经,要祛恶渡善,化劣器为灵器,好给郎君添福增寿呢。这经要念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请下来,如今还不到日子。”
“意思就是,等那破石头回来,我不仅不能碎了它,还要供着它呗?”谢介在不该聪明的地方总有些小聪明。
宅老尴尬一笑:“请下来的就是灵器了,前尘旧事皆做不得准的。”
“之前我还听说人,只要有度牒,一出家,之前犯的事就都不算了。没想到如今连伤人的物什都可以用这招镀金了?”谢介撇撇嘴,面带不屑。从他在大相国寺的佛像金身前跪晕过去,他大舅、表哥也依旧还是死了之后,他就再也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宅老说不过谢介的歪理,只能一遍遍叮嘱:“这是帝姬的意思,说是只会对您有好处,不会害您的。万万不可任性。一定要在最后一天的正午,把天石从天宁万寿请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谢介敷衍的挥挥手,他又有点头晕了,“说起中元节,府里是不是该开始准备了?”
“一切都遵着往年的例,怕您赶不及醒来,还提前请了四司六局的人,很是妥帖。”
四司六局是一个官办的劳务组织的称呼,在前朝,它们是专门为朝廷命官和宗室王孙承办盛大宴会而设置的服务机构,到了大启就直接变成朝廷用来赚钱的一门生意了。是的,就是朝廷公开想法儿赚钱,大启这样能自主赚钱的衙门还有很多、很多。
只要给得起钱,四司六局就可以为任何门户服务,提供专业的□□,宴会花会,文人雅集,朋友小聚……就没有它们筹备不来的。
当然,像中元节这种比较重大的节日,普通人还是很少能排队预约上四司六局的服务的,各个大臣家都不够分的。
谢介作为公主子,也是作为一个远近闻名的恶犬衙内、特权阶级,他的府上自是不用预约,可以随时插队。在谢介看来,这样的他简直坏的不能再坏了。
当然:“记得多给被挤掉名额的商户一些补偿。”
插队是一回事,补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坏也不能坏的太彻底,对吧?
宅老笑了,鸡皮鹤颜的褶子都好像变得更多了:“已经送了。”
不管谢介怎么偏题,宅老都有本事再说回正题:“官家这次估计要在行宫长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行宫已经修葺完了包括正殿在内的好几处宫殿,预计年底就能全部修完,据说还有可能要往外扩一下,要不然连大人们上朝都没地方。”
“说重点。”谢介一听朝政就头疼,他真心没有那个政治嗅觉,也不关心朝廷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深意。
“老仆听了几耳朵,约摸着官家这是有意要迁都江左。”
“什么?”谢介一愣。他再不晓事,也是知道江左的行宫真心不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历朝历代中宫殿的最小规模,他小舅除非疯了,才要长住在这样的宫殿里。虽然雍畿的大内也不大,但总比江左的行宫强,干什么抽风换地方?
而且,他小舅这才登基不过数月,以他那个胆子,他真的敢下这么大的决定?
不会又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老臣撺掇的吧?他们为什么要撺掇这种事?不能想下去了,头好痛。
“官家迁都,对您大有好处啊。”宅老直言。
“什么好处?”
“您在行宫前被御赐的那条街,您还记得吗?”宅老步步引导。
谢介怎么会不记得?这三年他在江左养伤,除了吃喝玩乐以外,就是破土动工改造他荒无人烟的街道了。虽然至今方圆十里仍没有一户人家吧,但谢介依旧和玩过家家似的打造着属于他的街道,还玩的很开心,经常命府上的女使仆从换上衣服,和他来一场大型的交互扮演游戏。哪怕别人把这里称为鬼城,他也不在乎。
“如今那可不是鬼城了,我的郎君哟,你想想那地界儿……”宅老一步步的诱着谢介自己思考。
“地界?就连着行宫前的正街。啊,擦,要是迁都,行宫就是皇宫了,正街就是御街了。那一条街变成商铺卖出去,得赚多少钱?!我终于要转运了!!!”谢介一个激动,差点跳起来。可惜,孱弱的身体限制了他过盛的精神,他激动的很有限。
谢介这些年在江左,可是没少折腾,咳,不对,是没少研究生意经。可惜,他大概真的没什么行商的天赋,就像是他同样没有从政、参军、习文的天赋一样。
要是没有皇帝表哥和亲娘月月开俸禄接济,谢介估计就要当街去叫卖他爹的字画了。
谢介的爹,国宝级的书法文豪谢鹤,他的字画还是很值一些钱的。
“商户大多市侩,又不稳定,卖是一锤子买卖,不划算啊。”宅老继续谆谆教导,一点都不嫌烦。就像是大人教小孩子吃饭说话一样,再简单的事情,他们都能教出十分的热情。
“那就租嘛,雍畿不是就有很多人靠租房子赚钱?是哪个相公(宰相)来着,我记得靠在雍畿租房就赚了好多。咱们也可以!租给那些从雍畿来的京官,对对对,他们最有钱了,每个月的养廉银子就不知道花了国库多少,我再赚回来些,也算是替祖国省钱了。你快去看看。”
“已经备好了。”宅老笑眯眯的递上了早就写好的明细与契约,专业的庄宅牙人已经雇好,店宅务那边也已经打过招呼,确定了不会官私冲突。
前面说过的,大启是个商业驱动型王朝,哪个行业赚钱,朝廷都肯定会参一脚。
赚钱的衙门各种各样,有四司六局,也有店宅务。店宅务就是专做的房地产租赁与买卖生意。事实上,房租正是大启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谢介拥有的街道地理位置实在是优越,或者说太过优越了,连店宅务这种奉旨赚钱的公家衙门都拼不过它。最主要的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还是精装修,拎包入住。如何怎么提高整个街道的格调,才是眼下宅老在和谢介商量的。
“有些大人已经搬进来了,您当时还没有醒,老仆就夺情自作主张了,老仆私心想着……”
谢介一看账本上那个收入,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前后后数了好几遍,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再没管宅老都说了什么。
心里脑里只剩下了一句话:一!夜!暴!富!
作者有话要说:谢柿子超凶哒!呲牙!
PS:大概亲们都看出来了,其实国家已经破了,皇帝仓惶逃难,但是男主刚醒,脑子里还有血块,经不得刺激,宅老就暂时先美化了一下说辞。
又PS:
帝姬*:北宋特有的对公主的尊称,不过没用多久,北宋就亡了,因为觉得不吉利,南宋没再沿用。但蠢作者还是蛮喜欢的。
四司六局*:这真的是……宋朝用来赚钱的机构之一,承办宴会,□□,他们是专业的。
店宅务*:恩,这个也真的是宋朝的赚钱衙门,租房也真的是朝廷最大的经济来源之一,蠢作者看过一个数据统计,北宋的汴梁和南宋的临安大多数人都是以租房为主,官员也不例外,好地段的房价比现代的北上广还要夸张。合租、二房东等现象比比皆是。欧阳修和苏轼都曾在信中,表达过对在京中有房一族的好基友羡慕嫉妒恨。好基友买的房还是京郊的。
总而言之,男主真的是一觉醒来就变得老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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