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谢介坐在丰乐楼上的固定酒阁子里,慵懒的歪坐在凭栏前,一脸搞事表情的看着外面的行人仓惶躲雨,笑的别提多开心了,十足十是个性格恶劣的孩子。自三年前,房朝辞在一个下雪天请谢介来这里吃了一顿饭之后,丰乐楼就成为了谢介消遣生活中的又一个才常去的地方。
丰乐楼几乎就是樊楼的翻版,酒楼门口有红木与乌木互穿而扎的杈子,用以提醒客人该下马下轿了。不等客人下来,已经有酒楼里戴着方顶头巾、脚蹬丝履净袜的小厮上前招呼,有引客入内的,也有帮着客人停轿停马的。
服务绝对一流。
但真正让谢介喜欢丰乐楼的,还是这里可以直接订下包厢,让某个酒阁子常年属于他。
谢介一口气订了两个数年份的包厢,一个可以看到临街上的热闹,一个则可以享受南湖的自然美景。一如大长公主所言,再没有比谢介更会花没用钱的人。
如今谢介正在能看到街景的这个酒阁子里等着房朝辞。闲来无事,又恰好看到楼下有一高一低的身影走过,让谢介很是应景的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年。
他还没和房朝辞玩一会儿,陈老就拿着试卷找了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以及欣喜若狂。
看来他终于把卷子判完了。
三个人的卷子,本就不该占用陈老那么长的时间去评判,只是这三个人都带给了陈老极大的震惊,需要很久才能消化。
陈老所出的试卷一如谢介猜测的那样,其实不重难倒考生,而是更类似于一次摸底。因为这三个人他肯定都会收入门下,只不过是想通过考试来看看他们未来更适合往什么方向发展,好因材施教,以及,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看看他们在作答的时候是否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灵性。
灵性这种东西是很虚无缥缈的,比喻用的不恰当,极容易让人嘲这是准备飞升成仙吗?
但陈老是真的很注重这种天赋一样的灵光一闪。
陈老也没妄想过他能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能符合他所想要的,可是老天偏偏和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他要么就是怎么都遇不到,要么就是一次遇到仨,在他已经晚年的如今。
让老爷子一方面觉得力不从心,一方面又见猎心起而想要拼一把。
陈老第一个判的是荆安的卷子,由于就三个人,也就没糊名了,毕竟笔迹区别实在是太明显。谢介的字迹就是他爹的翻版,荆安则因为身体缘故写什么都没有力气,顾观则是再标准不过的馆阁体,几乎让人看不到任何属于他的个人特色,而这正是他的特色。
说回考试结果。
荆安之才,犹如宝藏,让陈老越看越惊喜,不说字字珠玑,却肯定有着自己的谋算与大局观,与他病弱的外表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才,哪怕陈老没有猜到荆安的身份,他也可以这样料定,这孩子一定会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虽然荆安字里行间的主战倾向过于浓厚,可是这却正对了陈老的胃口。
陈老年轻的时候一如谢鹤、房朝辞那样,圆滑到好像没有形状,见什么人他们就能说什么话,深不可测到从不会让人猜到他们的真实想法。反倒是老了之后,陈老突然就不愿意那么活了,他变得更加欣赏谢介那样的张扬肆意,喜欢荆安的锋芒毕露。
大丈夫生于世,总该有些脾气的,没有什么人值得你拔掉利齿,打断傲骨,变得与别人一样。
阅完荆安的卷子,陈老难得莽撞的对爱人笃定道:“不看下去,我都可以说,看来我的关门弟子就是这个顾安了。”
然后,陈老看到了顾观的卷子,被狠狠打了脸,心甘情愿恨不能多打几次的那种。
顾观的作答,乍一看四平八稳,很出色又不至于过于出挑,几乎就像是万金油,可以满足任何一种性格的阅卷官的品味。他不是最好的,却一定是不会让人把他刷下去的。
就像是每一处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
功利到了不是陈老这样的行家,甚至不会看出那仅剩的一丝违和。假以时日,这孩子一定能彻底掩饰住全部功利性的考试目的,让人以为这真是个爱做学问、肯下功夫研究的。
“你知道他让我想起谁了吗?”爱人这样问陈老。
“谢鹤。”
这对表舅甥的风格是不同的,但那种用一种风格来掩饰自己真性情的套路,却是同出一辙。该说真不愧是一家人吗?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顾观才十岁,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情商,险些连陈老都给骗去,至少在没有接触到顾观本人之前,陈老绝料不到顾观是这样的顾观。
“一文一武,就好像老天早就给大启安排好了绝地反击的剧本。”陈老倒吸了一次又一次的凉气,觉得命运真是不可捉摸。
“看来三个孩子你都要收了,”爱人笑着道,“就是豚儿要多费一些心。”
“说起豚儿,你知道今天房朝辞来找我谈了一个条件吗?”陈老没着急看谢介的卷子,而是转过身,和卧病的爱人聊起了今日遇到的趣事。
“什么条件?”爱人看上去也很有兴趣的样子。房朝辞是目前这一代人里最受看好的,他和谢鹤相似又绝不相同,只是有着一样的狡猾。
“豚儿之前不是和他学了一段时间嘛,他问我,能不能在拜师之后,还是让他来教豚儿。他觉得只有他才能教好豚儿,换做任何人,都是在浪费豚儿真正的潜能。他觉得豚儿今日的模样,不是豚儿不好,而且老师不适合他。”
“嚯,口气不小。”
陈老最近几年就欣赏这样的自信,倒也没有觉得被冒犯了,而是笑呵呵道:“我知道他已经摸透了我的性格,故意为之用这样一面来应对我。为了奖励他,我和他打了一个赌,如果豚儿考的超乎我的想象,就由他来教。”
“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豚儿啊。”爱人笑了,陈老越是施压,谢介只可能越是不好好考,哪怕房朝辞真教了谢介一些本事,也只会被谢介自己搞砸。
然后……
就是那一日陈老在前前后后看了谢介的卷子不下五遍后,直接找去了丰乐楼。
陈老一再和谢介确认:“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有些是朝辞教的,我记下来按照自己的理解又写了出来。”谢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他考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甚至有可能是差劲透了,差到了连陈老都没有办法接受。
陈老看着谢介,一脸说不上来的心痛,又诡异的带着一种老怀欣慰。
“我和你说过吗?你真的很像你的父亲。”
“我知道啊,我和爹一样好看。”谢介总是对他自己的外貌有一股蜜汁自信,哪怕他确实很好看,但也很少有人会像他这样自卖自夸。
“不,不不,”陈老连连摇头,抬起食指点了一下谢介的额头,“是这里和你阿爹一模一样。”
谢介还没有明白师公说的什么,师公已经释然起身,准备走人了,他对房朝辞说:“真是后生可畏啊,连我都敢算计。”
“学生不敢。”
“我要是说我后悔了,你待如何?”
“学生不敢如何,只是敢断言,璞玉只有在学生的手中才能绽放光彩。”
“好一句璞玉。”陈老大笑而去,洒脱又率性,乘兴而来,也是乘兴而去。哪怕输,也输的心甘情愿。陈老想的很开,是他眼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错过什么了?”谢介一脸茫然。
房朝辞却没有直言,只是道:“我和你师公拿你的成绩作了对赌,从今以后,你虽然拜在陈老门下,却不用搬去书院苦读,只需要继续跟着我学习就好。这样一来,既满足了你师公想要父死子继的念头,也算是满足了你的愿望。开心吗?”
十五岁的谢介差点高兴的喊破酒阁子的房顶,怎么会有人能这么正正好的满足他全部的想象?
十八岁的谢介则会对着酒阁子内的空气说:“你这样可太犯规了。”
作者有话要说:→_→差不多就是,恩,我们世子超牛逼的,只是以前没有遇到适合他的老师。
不是老师不够好,而是不适合。
自卖自夸的尬吹一波我儿子!【泥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