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程的航班很准时, 在和悉尼说了“再见”后, 飞机滚轮收起冲上了云霄。飞行过程中, 那本关于江恩理论的书已经看完,戚时安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但瞥一眼旁边的人,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情明显不错。
“沈组长, 高兴什么呢?”戚时安语气戏谑,“是不是回程有对象了,比来的时候开心啊?”
沈多意吓得扭头望了一眼, 确定秦主管和小王没听见才松了口气, 他故意咬牙切齿表示严肃,但嘴角却仍微微扬着:“因为要接我爷爷回家了, 一礼拜不见还挺想他。”
戚时安笑着问:“你爷爷是不是很疼你?”
“当然了,我可是他的宝贝孙子。”沈多意抽出航空公司的宣传杂志看, “但是也爱跟我抬杠,而且我嘱咐什么他都答应, 趁我上班去了就阳奉阴违,还以为我不知道。”
他说完问:“你姥爷是这样吗?”
戚时安撇撇嘴:“我姥爷不用人嘱咐,都是他颐指气使地吼别人。全家除了对我爸他都倔哼哼的, 因为他说我爸是博士后, 而且是为军工设计做贡献的技术人才,得捧着,不能造次。”
沈多意想起上次去干休所做客,霍老将军确实很逗,便说:“阿姨的性格就像姥爷, 那和你爸爸在一起不会觉得闷吗?”
“正相反,我妈说当初见到我爸就被迷死了。”戚时安也觉得无语,说出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前一阵我告诉她喜欢的人出现了,她还让我主动点。”
沈多意有一丝的感动,也有一丝的心慌,想必长辈绝不会想到那个“喜欢的人”是男人,将来有一天需要坦白的话,长辈肯定也会很伤心。
戚时安似是看穿了沈多意在想什么,他靠近一些低声说:“我们分工合作吧,你负责当下,以后的事儿都交给我。”
沈多意抬眼看他:“可我想一起做。”
戚时安沉默片刻,应允道:“那我们现在先一起睡一觉。”
机舱内逐渐安静下来,乘客们都陆陆续续地睡了,窗外云朵翻滚,白茫茫一片。到了用餐时间,空乘推着餐车发放食物,大家才都悠悠转醒。
沈多意睡醒时还半阖着眼睛,打个哈欠又想蒙上毯子再眯一会儿。戚时安伸手把毯子一拽,命令道:“先吃饭,吃完再睡。”
“吃饭你也管啊?”沈多意打开餐盒,故作后悔状,“你是不是控制欲很强啊,要是这也管那也管,我可受不了。”
戚时安说:“受不了也晚了,谁自己说的签收?反正不能退换。”
三言两语间沈多意困意消退,他用勺子拨弄着土豆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讲:“小孩儿好像都喜欢吃炒土豆丝,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后来换门牙吃土豆丝老往外漏,我妈就给我弄成土豆泥。”
戚时安把自己的那份递过去:“那你多吃点。”说完沉吟片刻,小心地问,“叔叔和阿姨都是什么样的人?”
沈多意回答:“他们俩是同事,我爸和费叔叔当兵回来去了铁路局工作,后来就认识了我妈。我爸叫‘云生’,我妈叫‘嘉雨’,我爷爷说他们俩看名字就特别般配,是命里注定的,谁也离不开谁。”
沈多意说完微微笑了:“他们走的时候,我爷爷还感叹了一句。云歇雨散,他们一起走了,到了那边还能做夫妻。”
戚时安去握沈多意的手:“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没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讲这些,是不是听着很美啊?”沈多意始终笑着,没带悲痛,只抱着份沉甸甸的怀念。
飞机降落后,戚时安身为老板一向只随自己的心,直接拎了两个人的行李往外走。沈多意迅速跟上,急忙抢自己的箱子:“戚先生,我自己来,要不我给您拎吧?”
戚时安知道他紧张什么,但仍理所当然地说:“这有什么,拎个行李而已。”
秦主管和小王就在后面,沈多意拎好自己的箱子落下几步,同时也开始发起愁来。戚时安上次当着同事问他自己喜欢的类型,现在又当着同事给他干苦力,再这么肆无忌惮,在公司里迟早露馅儿。
他们都是男人,其他人不至于猜到那方面去,但肯定会说他们关系很好。
沈多意不算思虑过多,实在是因为有前车之鉴。以前在保险公司的时候,他就因为受孟平的照顾而遭过闲话,孟良更是如此,为了不让别人误会攀关系,做了那么久才升高级精算师。
戚时安回头看了一眼,见沈多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转去对秦主管和小王说:“紧接着就是周末,正好倒倒时差调整一下,但是要把出差的工作报告完成,礼拜一交给我。”
出了机场大楼,各自打车离开,戚时安的司机从车上下来帮他拿行李,他指挥道:“把沈组长的箱子也装上,咱们送他一趟。”
他去开门,推着沈多意上车,而后放低声音安慰道:“知道啦,以后我注意,别那么忧国忧民了。不是要去接爷爷么,高兴点。”
沈多意只能笑出来:“我要是当皇上,肯定是日夜操劳的明君。”
给点阳光就灿烂,还当皇上呢,戚时安看气氛缓和,询问道:“直接去秋叶胡同,还是先回温湖公寓?”
沈多意想了想:“先回温湖公寓吧,我放下行李然后开车去接老爷子。”
戚时安也寻思了几秒:“那要各回各家了。”司机就在前面开车,他不动声色地捏住沈多意的膝盖,让对方转脸瞧他,然后他再用口型慢慢说道:“记、得、想、我。”
沈多意觉得迟早被刺激死,龇牙点了点头,点完猛地拍了下大腿,还不忘加上称呼:“戚先生,你不回干休所看看吗?你弟弟不是这两天高考么?”
戚时安无所谓地说:“这年头谁没参加过高考啊,看他也不会多考十分,就那个水平。”
把沈多意送回家后司机就调头走了,戚时安心情甚好地望着车窗外面,结果又改了主意:“还是回干休所吧,我爸考察回来还没见过面。”
司机在下一个路口转弯,半小时后减速驶进了干休所的大门。戚时安直接去了他爸妈那儿,这月份霍老院子里的桃花都谢了,但他爸妈院子里的红杜鹃开得正热烈。
霍歆见他突然回来很惊喜,立刻问道:“儿子,你要搬家里小住啊?”
戚时安把行李放下,开玩笑地说:“公司破产了,我回来啃老。”
“没事儿,你爸自己的奖金就够养活咱们一家子了。”霍歆高兴地去倒茶,“你弟马上也高考完了,让他去打工挣钱。”
戚景棠拍拍身旁的位子,示意戚时安坐下,顺便朝霍歆说道:“你倒是看得开,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你亲儿子,你是小川的后妈。”
霍歆说:“我不管亲还是后,谁满足我的虚荣心我就疼谁,这么多年在家属院一走,别人都说你家时安学习那么好,你家时安长得那么帅,你家时安那么能赚钱,我就算是恶毒后妈也被洗脑了。”
耳边聒噪,戚时安喝着茶听他妈给他戴高帽,后来又和他爸聊了聊工作,天擦黑才想起来家里的第四位成员。
“小川呢,高考也不关心关心他?”
“你姥爷把他软禁了,等会儿过去吃饭就见着了。”
霍老的老年生活还算丰富多彩,无聊了就折腾孙子。戚时安和他爸妈过去吃晚饭,进门就看见了伏案背单词的霍学川。
“哥!”霍学川扔下书就跑过来,“那天让我发照片,是不是进娱乐公司有门儿了!”
“没门儿。”戚时安随手拿起单词本,“多意帮你问了,但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另说,今天考得怎么样?”
霍学川立刻蔫了:“还行吧,我没感觉。”
两个家里同时开饭,沈多意在悉尼买了礼物,吃饭时还被要求讲讲见闻。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番,最后还提议假期带三位长辈一起去玩一趟,把林瑜珠和费得安哄得特别开心。
沈老说:“可惜我腿脚不好,不然我又没事做,可以成天跟着旅行团出去转悠。”
林瑜珠急忙摆手:“旅行团节奏太快了,我们单位上个月办了退休职工旅游团,结果有几个岁数大的半路受不了,又给送回来了。”
“也对,我们这种高血压啊,心血管不好的不适宜出远门。”沈老倒没什么遗憾,“反正小区里有湖,我钓钓鱼就行了。”
吃过晚饭沈多意和沈老准备回家,临走时林瑜珠把他叫到一旁,问:“多意,上次给爷爷体检没什么问题吧?”
“嗯,还是那几样老毛病。”沈多意说,“怎么了阿姨?”
“没事儿,我看他脚面有点浮肿,估计是吃这么多年药起的副作用,你改天去问问大夫,看能不能把现在的降压药换成缓释片,那样可能会好点。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还是听大夫怎么说吧。”
“行,我知道了,让您费心了。”沈多意道谢,然后扶着沈老出了大门。祖孙俩沿着墙根儿溜达到胡同口,然后开车回了温湖公寓。
晚上照顾沈老睡下后,沈多意半躺在沙发上准备写出差这几天的工作总结,他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肚子上,刚把“工作总结”四个字打出来就收到了信息。
戚时安发来:“我又找到本有意思的书,你想看吗?”
沈多意回复:“跟金融有关吗?那我不想。”
刚发出去就响起了铃声,他望着接近空白的文档接通,也不吭声,沉默着等戚时安没话找话。戚时安没让人失望,在里面说:“这是本短篇游记,这篇文章是茅盾写的,很有意思。”
沈多意这才接腔:“写的什么?”
“鱼。”戚时安此时正仰在二楼露台的吊椅上,“文中说,‘海里那么多鱼,能不能完满自己的生命,将坟墓修建在人的肚腹,就看它的造化了。’”
再无聊的话题,只要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似乎就趣味横生了,沈多意故意打岔:“海鱼挺好吃的,肉质特别鲜嫩。”
戚时安无语道:“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也爱和老师跑火车?”
“你又不是老师,虽然很好为人师。”沈多意心虚地望了一眼沈老的房门,而后压低声调叫道,“戚老师,我只爱和你跑火车。”
戚时安刹那间觉得月亮仿佛都变圆了。
电话里一阵忙音传来,沈多意纳闷儿地看着挂断后的手机屏幕,不知道戚时安那边发生了什么,居然这么没礼貌地突然挂电话。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写他的工作总结,先大致列个纲要,再细化一下步骤,最后充实具体内容就省事多了。
不到十五分钟写完了梗概,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沈多意拿起一瞧,也还是刚才那个没礼貌的人。
刚一接通,戚时安在里面说:“下来,我在你家门口。”
“你刚才挂完电话就过来了?”
“嗯,我想起来今天还没亲你。”
沈多意抓狂,他嚼几袋方糖也说不出这么腻味的话,而且戚时安还说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二十大几岁的人了,简直不知道害臊!
他搁下电脑就出了门,一路小跑吹着凉爽的风,脑门儿却止不住发烫冒汗,沈多意想,他太乐于助人了,戚时安脸皮厚,他还得替对方害臊。
跑出公寓大门,隔着马路望见了对面阴影里的越野车,戚时安靠着车头玩打火机,手中蹿着一根火苗。
沈多意快步跑过去,刹车时的风把火苗呼灭了。
戚时安抬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假正经道:“那篇文章我还没讲完,你要不要接着听?”
“你不嫌我跑火车啊?”沈多意脸上汗涔涔的,在微微月色下闪着光。
两个人坐进车里开了会儿空调,等凉快后又熄火关掉。戚时安伸手摸对方的脸颊,确定落汗后便开始讲道:“那篇文章说,鱼在海里,就像人在社会中,大概也有不同的生存方式和信仰。”
“那你有什么信仰吗?”沈多意好奇地问。
戚时安回答:“我信仰本心,我的‘本我’和‘超我’都遵从于本心。我看到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就打给你,我听到你的声音又想见你,就立刻跑来。”
沈多意说:“那我也遵从本心,我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就这篇文章啊,忽然想起来我好像看过,写的是抚仙湖的鱼吧?”沈多意侧坐着,肩膀抵着车座椅,“作者难道不是贾平凹吗?”
那副模样实在过于洋洋自得,就像打赌赢了一罐子玻璃球的骄傲小学生。
戚时安抬手“啪嗒”划亮打火机,两个人隔着跳动的火苗对视,各自眼中都闪着亮光。他盯着沈多意自信满满的眼睛,说:“坏学生纠正老师的错误时都这么志得意满。”
沈多意“呼”的把火苗吹灭:“你没听过吗?没有坏学生,只有差老师。”
车厢中依稀有点光亮,但风吹动街边的如盖树冠时,那点稀薄的月色便在摇晃的叶片中被掩盖于夜空。扣好的打火机掉在脚垫上发出闷哼,戚时安像潜伏的猎豹一样出手伏击,肩颈、臂膀、手腕,随便扣住一处就能把猎物拖进怀中。
沈多意在黑暗中挣扎,他能怡然自得地在车里抬杠顶嘴,但绝不敢做什么大胆的事儿。无奈靠着椅背的肩膀顷刻脱离原位,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越野车的空间再宽敞,驾驶座挤两个男人也显得狭小不堪。戚时安已经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对方,这才回应:“差老师讲课不好,擒拿还可以。”
沈多意心跳急剧加速,不知有几分是环境所致。
忽然耳朵一热,戚时安开始吻他,薄薄的耳廓先受其扰,接着下移到鬓角,他以为戚时安然后会吻他的脸颊,便忍不住扭转向着对方。
谁料戚时安又返回偷袭他的耳垂,咂咬不停,还舔了几下耳后发烫的皮肤。沈多意垂下脑袋,上半身都开始发软发抖,他已经快要臣服于对方噬人的手段。
残存着最后一点意志问:“你亲过多少人,怎么这么色情……”
戚时安仍贴着他的耳朵:“这算哪门子色情,跟以后的比只能叫纯情。”
沈多意敏锐地抓住重点:“前半句没答,请你正面回答问题。”
“我亲过多少人吗?”戚时安别过头去,蹭着沈多意的头发,望着窗外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三四个吧,有沈多意、多意沈、沈组长、还有多多——”
嘴巴被用力捂住,戚时安觉得沈多意想捂死他。他也不反抗,还使劲往对方的手心上蹭。沈多意捂了会儿松开,特受不了地说:“只有我妈叫我小名,而且我都多大了,谁家大男人叫多多啊。”
戚时安装得万分委屈:“我真的不能叫么?”
沈多意就吃他这套,没一秒就朝令夕改:“……还是随你便吧,但别老叫。”
戚时安煞有介事地说:“其实你也可以喊我的小名,这样就公平了。”
沈多意问:“你还有小名?”
“有啊,”戚时安像是找死,“我小名叫‘老公’。”
“但也别老叫,我怕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