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石门“隆——”的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看台的人声鼎沸,四周猛地一下子静寂下来。
心知这是阵法的厉害之处,柳天晴面对这陌生的地方却并不显得不安,目光在高墙重重中的两个岔路口流连了一瞬,然后抱着剑随意朝其中一个走了过去。
走了不过十步距离,眼前就是一花,等他飞快定神看去,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花丛之中,眼见之处都是红红白白的梅状小花,一眼瞧去好似没有尽头似的,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是在上午暖洋洋的阳光照耀下,这些花瓣叶娇嫩煞是喜人,枝干高度差不多到膝盖的位置,一路铺伸,好看得叫人眼花缭乱。而不远处则是立着几株大树,树干粗壮,枝叶茂密。
柳天晴停住不动了,不意外也不惊艳,只是眼神淡淡地环顾四周。然后再扒开花丛看看地下,斟酌了一下,小心地捡起一块白色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一掷而出,以打水漂的方式擦着花叶一路飞去,直至砸到其中一棵大树才停下来。
他谨慎地侧耳静听了一会儿。
不过,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尝试踏出一步,两步,三步……
一直走到那棵大树树下,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柳天晴仰头望了望树上,也没发现有陷阱,便几个纵身跳了上去——抱着剑坐了下来!
迷宫演练场外。
苏日暮看看有些还在岔路口徘徊的考生,再看看居高临下隐约可见的正在守株待兔的柳天晴,嘴角抽搐了一下——这该死的像极了阜远舟的脾气的家伙究竟是哪里来的?!
难不成是他弄错了,其实这孩子不是他舅舅的儿子而是阜远舟失散多年的儿子亦或者这原本就是他舅舅的儿子不过甚至还是阜远舟的兄弟?!
苏日暮被这个可怕的想象打击得外焦里嫩。
甄侦本来也一时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的事情,直到全部武试考生进场他看到柳天晴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阜远舟和苏日暮当日初见他时那一副失态的模样是为了哪般,不禁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柳一遥不是说为了先帝孤独终老么,怎么跑出这么大个的儿子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柳天晴真的是柳一遥的儿子的话,那不就意味着这是苏日暮的表弟?好吧,又多出一个娘家人——ps:此人性格眼神什么的真像阜远舟。
思及此,甄侦也禁不住在想柳一遥、阜远舟和柳天晴三者之间的关系了,暗叹一句皇家关系果然复杂,想了一会儿才回神过来,黑线满头地默默掐了苏日暮一把——叫你丫的误导我!被天仪帝知道了他这个巨门子规就成了巨门烈士了!!
苏日暮怒瞪他——掐我做什么?!
出了名的温柔美人皮笑肉不笑地对他做了个嘴型——白、痴!
迷宫演练场内。
柳天晴隐蔽在浓密的树冠里,维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架势。
整片花丛里都很安静,或者说,从进入这个地方开始,特有的阵法已经将外围所有会干扰到的声音都隔绝开来,当再度有人踏上这片花丛的时候,柳天晴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
那也是一个武者打扮的考生,和他一样第一反应也是先停下来,观察四周的环境,同时蹲下去摩挲地上的石头,与此同时眼里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显然是在为这看起来没有边际和出口的地方而惊奇着。
柳天晴缓缓握紧了剑,透过枝叶的缝隙注视着对方,伺机出手。
那武生拿起了一块黑色的石头,正准备像寻常人做的那样试探试探这里的机关,岂料还不等他发力,脚下忽然就是一空,他惨叫着摔了下去,“扑通”一声之后就再无声息。
柳天晴看着那个好似凭空冒出来的深洞,默默地放松了握剑的手,估量着落脚点,跳了下去。
被陷阱困住也是出局,他不用出手了。
而且,从那个武生摔下去开始,这漫无边际一般的花丛就像是镜中的浮月一般,一下子被戳破了幻境,呈现在眼前的不过是几棵树和一小片花地,尽头处又有两条岔路。
柳天晴拔开花丛,看了一下里面黑白两色的石头,挑眉,不过也没太大反应,便去关注新的两条路了他,没看到有什么提示或者特别的地方,便抱着剑朝其中一条走去。
这个阵法的确如他所料,只有等进去两个人,直到其中一个出局之后才能解开。
迷宫演练场外。
周度擦了擦额头上的偌大一滴虚汗,“被一颗石头终止了比赛,这么阴险的法子是三爷想的么?”
燕舞连忙纠正他:“不是阴险,是英明~~~”
楚故扶额——阿舞,拜托你把乱飞的粉红泡泡收起来,妨碍到我看比赛了!!!
“第一关卡就有十二个人出局了么?”庄若虚接过副监考官呈上来的最新名单。
那位副监考官点头,“目前除了这十二人,其余的都已经进入第二道关卡了。”
他们身边的蓝衣男子俯瞰着指挥士兵把出局的人送出来的连晋,又看了几眼柳天晴,最后目光落在一个眉目正气的年轻男子身上。
沙肖天的儿子——沙临志。
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蔫儿坏的白菜梆子里长出了白萝卜。
迷宫演练场内。
柳天晴遇上了第一个正面交锋的对手。
那也是一个年轻的武者,使方天画戟,显然是在之前武举初赛中了解过眼前这个衣着简陋却人如出鞘之剑的少年的实力,一碰面便先发制人攻了过去。
柳天晴也不惊慌,目光冷静而肃然地看着他出招的路数,在方天画戟迎头劈来的刹那,出剑。
破烂的长剑,却是刀一般大开大合的剑势,瞬间卷起赫赫威压,隐带呼啸之声,本是该避的一招,竟是被他硬生生迎了上去。
七招。
方天画戟落地。
青年武者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剑,以及握着剑的黑衣少年,看着那双幼狼一样凶悍不加掩饰的眼神,忽然忍不住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本能地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一手的鲜血和一个断裂的平安符。
只差一点……
青年武者微微睁大眼睛,眸子里还残留着从鬼门关前转回来的惊惧,用力将平安符攥紧在手心里。
这样的惊惧对于他来说并不少见,只是柳天晴却在此时有所触动,有些生硬地收回了剑。
他住在塞外,那里有崎岖山脉绵延不尽,牧草平原一望无际,夏有烈烈酷日,冬有无边大雪,内有族群斗争,外有他国骚扰,那里的人和动物都狠得要命,他从小在那里长大,习惯了出手便倾尽全力,只要有一份仁慈心肠,死的就可能是自己,所以方才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比赛。
柳天晴微垂眉看着挂在右手上的一串佛珠,然后掏出金疮药放在脚边,然后朝地上的青年武者歉意地一颔首,转身离开。
青年武者愣愣地那瓶自己触手可及的金疮药。
这佛珠是阜远舟刚才在众人都未注意到的时候塞在他手腕上的,那一瞬心底的暖流无可忽视,只是他本来觉得出剑时有些累赘,又不好拂逆这位前辈的心意,只能带着。
但是能进决赛的都不是简单角色,他出手时不自主地就过了头,直到刚才使出最后一记杀招时猛然看到这串佛珠,柳天晴才醒神过来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京城武举决赛的演练场里,而不是生死搏斗的苍茫塞外。
他不是没杀过人,在塞外为了生存而杀人这种事,他在儿时就已经做过了,所以他的眼神比同龄人要狠戾很多,那是杀过人才有的眼神。
他母亲也不曾说过杀人是件坏事,所以即使来到相对平静的中原,与人决斗时,他仍然没有放弃那种根深蒂固一击必杀的习惯。
只是……
侠之大者,非以武服人,非以杀止杀——
想必,这就是阜远舟想给他上的第一课吧。
迷宫演练场外。
阜远舟远远地注视着不知放下什么东西然后挺直着脊梁走进第三关的黑衣少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也是这般眼神凶悍手段狠辣视人命如草芥,杀人的时候,连鲜热的血液溅在脸上也不曾眨过一下眼睛。
杀人其实并无正义邪恶之分,不过是人们强加在上面的道德观罢了,每一条人命都是唯一的,黑道白道不过是每个人选择的不同的生存方式,罪孽深重之人也许确实该死,只是亲手结束掉了一条性命,本就是背负上了一份洗不干净的血腥,何况是杀死一个无辜之人。
阜远舟生在皇家长在地狱里,留不得仁慈,柳天晴却不一样,他的剑道是安,心安则安,但是杀的人多了,这份安定就会被冤魂吞食了,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相对和平的地方,没有理由再去背负更多的血腥。
无论是因为赏识这个少年还是因为他身上有自己的影子,阜远舟都不希望他所走之路,杀伐遍布。
特意在军队请假来看比赛的花烈拽了拽双胞胎的兄弟,“花寒,你说那个黑衣服的少年和我们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
花寒看着那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有些不确定,“……我们单个的话,及不上他,一起上的话……单纯比试就难说,但如果是生死拼杀,我们没有胜算。”
那种置生死不顾的狠劲是被自己养父宠大的花寒花烈所没有的,从气势上便输了一成,花寒这般没底气也属正常。
瞭望台上。
阜远舟刚走上天仪帝所在的高台上,便见兄长神情莫测地放下瞭望镜望了过来。
“皇兄。”他走过去。
阜怀尧示意最靠近的寿临退下去,然后淡淡问:“他是谁?”
阜远舟一愣,“什么?”
阜怀尧望着他,神色难以估摸,“你知道朕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