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无理取闹

皇宫,乾和宫,灯火通明。

沐浴更衣之后,阜怀尧慢慢踱步走回内殿。

灯下,蓝衣青年在静静翻书。

“怎么还不睡?”阜怀尧淡淡问道。

阜远舟闻声抬头,无所谓地笑了笑,“等皇兄一起罢了,我并不困。”

“出宫之前朕说过让你早些休息的。”

阜远舟神色温柔,“太晚了,我有点不放心。”

意料之中的答案,阜怀尧忍不住心里沉了沉,“朕是你兄长,比你年长,自是有分寸的,你自己都尚未顾好自己的身体,又何须来担心朕?”

甄侦说,爷,您是玉衡的王,但不是神,不能一辈子这么过下去,您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你。

楚故说,我只是希望爷您能找个贴己人,大事也好小事也罢,哪怕能发发牢骚也好。

陈闽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会再有第二个,纵使相貌心性一模一样,始终也不是那个人。

连晋说,老子不管他是谁,老子只知道他能让你过得好就行了。

不愧是多年的属下和朋友,他们一人一句就几乎让他坚持的东西尽数崩塌掉,待到回神过来,才心生后怕,唯恐自己做了什么延误两人终生的决定。

人都是要靠自己的,阜怀尧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离了谁就会过得不好,他二十余年都这么走过来了,将来的几十年也会这么孤独而坚定地走下去,他不想、也不需要拉上一个人来陪他走这一遭——尤其,这个人是阜远舟。

这条路本就该是他一个人走的,何必拽着别人垫背呢?

他,不需要。

听出了兄长微微生硬的语气,阜远舟有些疑惑,“皇兄是在责备远舟不该去席英阁?抱歉,皇兄,远舟只是去接你,没有探听你们议事的意思。”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兄长会和楚故等人时不时在那里集会,尚不清楚他们在那里具体是做什么,不过想来也不外乎政事私交罢了,但看阜怀尧这模样,莫不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要商量?

对方的下意识道歉让阜怀尧眉头蹙了起来,想起被一众亲信“逼供”的种种,更是心头暗潮汹涌,“是不是朕怎么骂你,你都觉得朕是对的?”

阜远舟很自然道:“皇兄又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你若生气了,那便是远舟做得不对了。”

“朕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样样事情都做对?!”

阜远舟想了想,老实道:“目前远舟没看到皇兄做错过什么。”

“那你做错了什么?”阜怀尧声音一冷。

阜远舟却是迷茫,好一会儿才道:“……皇兄说远舟错了便是错了。”他一时还想不出来。

阜怀尧掉头就走。

见兄长似乎真的火大了,阜远舟赶紧丢下书起身拉住他,“皇兄?”

阜怀尧皱眉,本能地想甩开。

阜远舟急了,赶紧用巧劲更用力握紧他的手,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皇兄,远舟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了?你说出来,远舟一定改!”

他第一次见兄长这个模样,都慌了手脚。

那种无辜之极的表情让阜怀尧更加冷冷地瞪他,示意让他松开手。

阜远舟却是不放,反而变本加厉地伸手抱住他,担心他一时气急伤了自己,连忙软声道:“远舟做错了什么?皇兄你别气,你告诉我,我改便是了!”

阜怀尧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如此生气,只是觉得那股子无奈加上无力涌上心头,烧得他的理性都在动摇。

——皇兄,最后我身边只剩下你……

——我要陪着皇兄。

——我就待皇兄身边,哪儿都不去。

——百年后同棺之盟远舟已经应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果你想杀了远舟,要记得告诉远舟一声。

——我不会背叛你,所以皇兄没有杀我的理由,若有一天皇兄要我的性命,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么?

——若是皇兄要,莫说是东风,便是六月飞雪远舟也能帮你借来。

——皇兄,江山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对吗?

——早日和皇兄同棺而葬,也许还能在阎王爷面前讨个人情,下一辈子做对寻寻常常的兄弟……

——皇兄,我疼,让我抱抱好不好?

——皇兄,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守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一直在想,我的执着究竟会让他多么为难,可是……我没办法不爱他。

——皇兄,我来接你回宫。

——皇兄,我来接你回家。

句句恳切历历在耳,逼得阜怀尧眼眶微酸。

为什么你要留下来?

为什么你要这么卑微地在乎另一个人?

为什么你在乎到都忘记了自己?

为什么你就能那么坚定地爱着一个人?

为什么你不被外物所扰那么的不顾一切?

明明先动心的人是他阜怀尧,为什么爱到不死不休的人却是他阜远舟?

这样的感情……

太重,太重了……

阜怀尧禁不住低下头微微合了合眼,掩下里面一瞬的悲伤。

他真的后悔了,这份禁忌的感情本是他一个人的事,只要不去想,总会有忘掉的一天,可是如今他选择回头是岸,却活生生将阜远舟拖下了水,他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也无能为力。

他们似乎永远不在同一个步子上,六年前他动心,阜远舟心系争权夺利,之前他坚定心志,阜远舟开始上心,如今他已经后悔欲退,阜远舟却势在必得……

长虹指剑月弄笛,平生意气,怨难断情丝。残酒困春照朱颜,眉梢眼角都似恨。无情不似多情苦,执手频顾,恨不能相诉。提笔点画在何处,恰能画出相思路?

为什么爱了就非得在一起呢?世间男女山盟海誓尚且不得善终,何况他们还要忍受众多非议,走一条荆棘遍布的路。

他是真的爱阜远舟,可他不想他过得那么苦。

“皇兄?”阜远舟轻声唤沉默的他。

阜怀尧却不动,怕一抬头就会暴露了自己的狼狈。

兄长的失常让阜远舟更加心慌,手不可自抑地抚上他的脸庞,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皇兄我错了,你骂我打我都行,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阜怀尧心神微震。

他刚才分明恼的是阜远舟不爱惜自己身体,阜远舟却第一意识以为是他误了他的事情,然后不管不顾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是他是真的无理取闹,阜远舟的关心并没有错,他只是,承受不了这份关心的分量。

素来冷面的男子掀开眼帘,苦笑,“不,你没错,是朕有些心情不好,迁怒你罢了。”

阜远舟却并没有因此而松了一口气,仍然紧张地注视着他,“皇兄真的没有生远舟的气?”

阜怀尧叹气,“没有。”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阜远舟有些心疼地抚摸着他苍白的脸色,“皇兄遇到什么难事了么?能不能告诉远舟?”我不想你这么辛苦,我想替你分担。

亲昵的动作和温柔的眼神让阜怀尧满心复杂,最终只是淡淡地道:“现在不好说,过段时间……你便知道了。”

阜远舟为难地看着他。

一向比任何人都要冷静的皇兄为什么……突然就心境不稳了呢?

他心知这事定是极为重要,不然从来理智从容的天仪帝也不会迁怒他人,但纵使忧心忡忡,阜远舟也不好逼问他,只好暂且放弃,想着回头问问甄侦或者楚故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毕竟阜怀尧是今晚集会之后才会这样失态的。

坚持而不强硬地让兄长躺在床上,阜远舟皱着眉头,“需不需要喝碗安神茶再睡?”越是心志坚定的人心境不稳,越容易出岔子,他很是担心。

“……嗯。”阜怀尧顿了一下,应了。

阜远舟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这才出去吩咐宫人去煮安神茶。

待到内殿只剩下他一人,阜怀尧才微微挫败地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抹去刚才的狼狈。

他真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即使理智选择了最好的选择,但感情却一再反复动摇,这根本就不似他的性子。

阜远舟……

这三个字果然是他的死穴。

……

甄府,听朝小阁。

夜风从半掩的窗子灌进来,带着些许湿气和寒意。

“干嘛这副死样子?”苏日暮瞪着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他这里一声不吭的学士大人。

甄侦这才从沉思中回神,望向那个白衣的书生,久久的,才喟叹一声,“要变天了啊……”

苏日暮莫名其妙地望着窗外,唔,看样子是要变天了没错。

他无语地调转回目光,“我从来不知道你心志弱到能让小小的变天就让你整个人都忧郁了。”这丫的心理承受能力绝对在正常人水平线十倍以上!

甄侦却是不反驳。

苏日暮觉得纳闷,凑过去端详他,“怎么了?背疼?”不然干嘛这幅样子?

甄侦忽然伸手抱住他,“苏日暮。”

“嗯?”书生也不意外,随意应了一声。

“其实我们还算幸运,是吧……”不用挣扎在伦理江山之间,在不在一起,都只是两个人的事,碍不着谁也伤不了自己。

世人都是如此,站得越高背负的越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破釜沉舟断尽后路的爱情,没人要的起。

苏日暮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失常的原因,眼里掠过一抹无奈和伤感,“是啊,比较世间众人,是挺幸运的。”

碰上一个人,两心相许,四座祝福,余生携手,真的,很幸运……

……

连府。

晚归的连晋照例在回房的路上遇到了那一抹熟悉的青衣,于是紧走两步,与之并肩而行。

宫清本想说些什么,可是不经意一看他脸色,便蹙了一下眉,“怎么了?”

连晋看向他,嘴张了几次,最后道:“一切事情了结之后,跟我回边疆吧?”

突然出现的话题宫清愣了一下,不过倒是很平静地问:“阿真和宁儿呢?”

“我爹娘还年轻,可以照顾他们。”

“好。”

“反正驻守边疆也能回来述职……咦?”

“我说,”宫清没有看他,眉眼在夜色里朦胧不清的,“好。”

“……嗯。”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