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里捡到的?”阜怀尧微微意外于这个答案。
“没错,”甄侦点头,“他是巨门外门的人四年前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碰巧在乱葬岗里发现他尚未断气的,那时白鸥鸟的脸已经被刀剑完全划花,因为打扮看着不像是大奸大恶,所以那位外门影卫便好心将他带回去医治,”巨门中化身各行各业的人驻扎在某一地方的影卫便是外门影卫,“而后他便留了下来,只字不提过往身世,也无人再来找他麻烦,所以臣没有深究其中原因。”
“四年前……”阜怀尧冷冷一笑,“看来朕的岳父做了不少小动作啊。”
“是臣稍欠考虑了。”甄侦微微皱眉。
他不是不知道陈盛华这个人,只是白鸥鸟在巨门表现极好,做过无数凶险九死一生的任务,甄侦也颇信任他,这次白鸥鸟自荐前来保护花菱福,他也没过多想到他和陈盛华的关系。
“他藏得这么密实,巨门这么多年都没能把人找到,你没发现也是正常,”阜怀尧却是不甚在意,“朕也以为他死了,不过既然没死,皇后有了身子,他都能无动于衷的话,皇后恐怕是痴心错付了。”
可惜,不是无动于衷不是移情别恋又如何?二人现在身份犹如云泥之别,白鸥鸟若是后悔,又能怎么样呢?
甄侦没忍住觑了他一眼,心道难怪去处理武举后续事宜的阜远舟出现前是那副神色莫测的样子,天仪帝这连结发妻子都放任流之的无情态度,着实让那个情根深种的男子伤心了吧。
不过甄侦倒是明白,并不是阜怀尧真的那么铁石心肠,只是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做什么样的选择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自己选的,阜怀尧不过是尊重她的选择罢了。
而且花菱福也是个聪明人,不至于做出什么危害肚子里的孩子的蠢事。
甄侦想了想,还是问道:“爷,真的不需要将白鸥鸟调离乾和宫?”
他和画眉原定就是一个暗里一个明里保护花菱福,现在虽说结果没差,但是过程明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阜怀尧头也没抬,“任他去吧,反正有他在,皇后的安全朕也无需太过担心了。”
看白鸥鸟那般模样,也知他定会誓死保护花菱福。
可惜,当初既然选择放弃,现在来保护,又有什么意义呢?
阜怀尧并没有多去追究这个话题的兴趣,淡淡说起了另一件事:“归雁计划现在如何了?”
提起这个,甄侦眼底就升起一抹阴霾,“已经有些眉目了,应该是江湖人做的。”
“哦?”阜怀尧微微诧异,“朕以为,以紫危楼今时今日的地位,不会有江湖人轻易触其锋芒。”
“这也是臣所不明白的地方,”甄侦若有所思道,“臣有自信,归雁计划绝对保密得很好,所以臣倒是有个猜测,也许,对方只是……”他的指尖轻触下唇,“瞎猫撞上死耗子。”
阜怀尧挑了挑眉,“你觉得第三方最初不是冲着那份情报来的?”
“有这个可能。”甄侦持保留态度。
“若是如此,情报外泄的可能性倒是降低了些。”毕竟里面所说的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异于无字天书,宿天门还不曾大张旗鼓出现在众人面前过。其中牵扯到的国家交锋也不是寻常人能明白的。
“爷再给点时间,臣定会竭尽全力将东西追回来。”甄侦道,仍是弯眉浅笑的样子,嘴角边却是冷冽深藏。
阜怀尧看向他,顿了顿,道:“是需要尽力没错,不过子规你也别过于苛求了。”
力求完美反而容易出差错,甄侦这回栽了一个大跟头,阜怀尧担心他心态调整不过来。
雪青官服的男子果然怔了一下,然后缓了缓表情,“多谢爷的提醒,臣会注意的。”
“嗯,”阜怀尧淡淡应了一声,突然道:“让苏日暮别拖了。”
甄侦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爷……”
“不过是迟早的事情,”阜怀尧脑中浮现出那夜阜远舟失态的模样,呼吸微微一顿,旋即微微叹气,“二十年都过去了,天大的矛盾也该消失了,让柳左相回到朕的父皇身边……何尝不是一种团圆呢?”
……
就在苏日暮前瞻后顾地琢磨着能不能开自家舅舅的棺材之时,阜远舟这边接到了一份意外的请帖。
这张请帖红纸黑字,帖身染着淡淡熏香,字迹瘦隽大气,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下面的落款人赫然是四个字——闻人折月!
阜远舟将请帖拿在手里,颇有些意外地反复看了看,不过也没看出闻人折月突然邀请自己是为了什么。
阜怀尧将请帖接过去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来,见阜远舟似乎有些纠结,便问道:“朕找人回绝了他?”
“不了,还是走一趟吧,”阜远舟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决定应约而去,“他这个人神神秘秘的,正好可以去探一探。”
阜怀尧想起那个眉眼忧郁的英气男子,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动,“你去一趟也好,记得带上影卫。”
这人倒是一点都不畏惧他的一身寒气,几次暗中打量着他,不过对方的碧色眼睛总是含着淡淡的长辈式的包容,阜怀尧说不出那种目光是不是带有恶意。
而且他的能力是真的不错,即使他是闻人一族的人,能为玉衡所用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阜远舟伸手揉开他眉间小小的皱褶,宽慰道:“这件事交给远舟便是了,皇兄莫要担心太多,他说我曾经救过他,也许只是单纯地道声谢也说不定。”
阜怀尧因他的动作而微微脸热了一下,不着痕迹地闪开了一些,“那就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阜远舟挽着嘴角暖暖一笑,“远舟记得的。”
……
闻人府。
因为是圣上赐下来给文试榜眼的宅子,所以装潢一新,不染尘土蛛网,连门柱上的红漆都明亮得几乎能够反光。
尽管阜远舟一再强调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分,但他还是在阜怀尧无声的坚持下不得不带着几个打扮成侍从的影卫坐着马车出宫。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他掀帘而出,正好看到那个眉眼郁然的碧眸男子站在门廊下静静等候,似乎等得很久了,他正望着阴霾的天空出神,墨色的眉像是遇尽世间不平事一般皱着,暗紫色的长袍在染着湿气的风中轻微摇摆着,像是他眼角不经意流露的沧桑一样飘忽不定,却偏生能叫人移不开视线。
天上又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砸在尚未在上一场雨后干透的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影卫小心地撑起了二十八紫竹骨扇,遮在了阜远舟头上,不让雨丝飘到他身上。
阜远舟倒不在意这有些糟糕的天气,只是一直有意无意地端详着闻人折月。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份实在太过深沉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忧郁,他看他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阜远舟落地的时候,刻意加重了一下脚步声。
闻人折月果然被惊得回神,立刻转过头,见是他,歉意地走了前来,行礼道:“这般天气邀请殿下前来,实在是在下的考虑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说着的同时,他伸手做“请”状请阜远舟移步大门。
闻人折月的声音很好听,开口的时候总是低低的,沉稳的,也许因为雨声哒哒的原因,听起来甚至有些空灵,就像他那双古朴翡翠般的眼眸一样,温温的淡淡的,叫人发不起火来。
阜远舟摆了摆手,笑,“既有夜半侯友,来年之约,那么雨中会客也是别有一番趣味,闻人公子可不像是会拘泥于区区天气的人。”
闻言,闻人折月倒是也笑了,眉尖抑郁被冲淡了不少,“殿下果然不是寻常人物,是在下唐突了。”
“这算是阿谀奉承?”阜远舟似真似假地问了一句,翘着嘴角道:“本王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寻常的。”
“是肺腑之言,”闻人折月摇头,风轻云淡的语气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味道,“殿下乃人中龙凤,本就不是妄言。”
两人边说边朝门内走去。
闻人府内并没添置多少东西,只是收拾干净细致了,一眼看去规整整洁的,就是少了些人气。
到了厅堂,闻人折月请永宁王坐了上座,很快就有一个老仆漠然地奉茶而至,沏茶斟茶都一言不发,等到将茶摆在阜远舟面前,他比划了几下手势,阜远舟才发现他是个哑巴,便微一颔首表示道谢。
老仆赶紧摇头,退了下去。
闻人折月见状,道:“这是跟随在下多年的仆人,天生不能言,没什么见识,若是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无碍,”阜远舟道,然后有些奇怪地问:“闻人公子家中只有这么一位下人?”
虽然阜怀尧主张节俭,但赐下来的宅子不说豪华但也是比寻常百姓家要大上许多,可是一路走来,阜远舟注意到这里似乎就只住着闻人折月和刚才的那个老仆,因为他没再看到有其他仆人。
闻人折月很自然地解释道:“在下喜静,这么多年了也只有这么一位老人照顾着起居生活,已经习惯了,便没有再请下人。”
阜远舟端起茶,闻了闻那沁人的茶香,抿了一口之后才道:“闻人公子既然已经入朝为官,以后自然免不了为人交际,家中只有这么一个下人恐怕会忙不过来,不若本王给你找几个手脚伶俐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