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琢将之定义为惯性,他想起来宋朗辉之前插科打诨那些话,于是说:“那你要早点回来啊,期末考试你得参加的,不要丢师门的脸。”
宋朗辉的情绪被拨回正常的频道,笑得很开心,没想到陈琢还真以师傅自居。明明知道什么时候戏份能结束并不由他控制,还是信誓旦旦又语气轻快地回答说:“好啊。”
陈琢低头数球拍,额发就滑下来一点点。站起身的时候宋朗辉鬼使神差地伸手帮他抚上去。
“你头发滑下来了,怕你热。”
“嗯。你一路顺风,好好拍戏。”
这一次宋朗辉回片场跟之前的不同是他开始每周跟陈琢通电话。
他的戏份时间不定,但因为初夏的天已经很热,中午固定会有两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陈琢周六有竞赛班,宋朗辉的电话就总是在星期天中午打来。
这样的电话一共打了五个,一个多月,也无非是聊聊彼此的日常,学校和片场像是两个平行世界。宋朗辉讲男演员女演员导演,陈琢讲数学物理化学,每次竟然也能坚持讲上两个小时。
直到最后一个电话里,宋朗辉在讲完片场的八卦后说:“……现在所有的媒体都还没有收到消息,但其实复拍之后,导演改了剧本。”
陈琢一开始并没在意,以为他只是要像透露某个配角的秘密男友一样分享圈内的隐秘消息,直到宋朗辉说:“齐苏姐拍不了了以后,其实导演情绪也受很大影响,以前这个本子是轻松向的,导演和编剧达成共识把它变成了一个压抑的故事。好在这个本子不是改编,走向可以随意变动。现在的剧本里,我演一个同性恋。”
宋朗辉讲的是最正式的用词,最后一句话语速比之前要快。陈琢顺着他的思路本来在琢磨中途改戏的合理性,听到最后却思维打结,也没法儿像之前回复其他八卦一样问一句“是吗?”。
宋朗辉却没有停下来:“因为内容变得比较敏感,之前的备案都得重来,也可能国内就不上了。导演说宁可不在国内上,也不想倒回去粉饰太平拍原来的本子。剧组这边马上又停了,大家要去过审批的事情,如果真的上不了,导演想把剧本改得再大胆和边缘一些。”
“我演的那个角色,暗恋自己的老师,就是男一号。”
“导演不想隐晦地一笔带过,所以我们接吻的戏会实打实的来。”
陈琢久久没有说话。艺术家们的思维跳跃无法用规则来解释。他应该有很多话要对宋朗辉讲,宋朗辉的那番话有无数个可以衍生开的关键词。但一开口也只是说,“嗯,你多加油。”
陈琢怀疑宋朗辉只是想自说自话,或者他想让陈琢听明白什么,他根本不理这句加油,继续往下说:”其实我挺紧张的,我还没有跟人接过吻,也不知道能不能演出导演要的感觉。不过好在马上停拍了,我也能自己捋一捋,快期末了,我要是再不回来学习一阵儿,之后就该彻底跟不上丢你的脸了。”
那通电话打到最后陈琢几乎没怎么说话,他怀疑宋朗辉是有意为之,但这个意他却揣测不准。
陈琢夜里做了一个绮丽的梦,梦里的人有一张好看又熟悉的脸。
陈琢觉得好像有人在对他下指令,他总听见接吻两个字,好像再不接吻就来不及了,陈琢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来不及。那个人眼里漾着笑看他,像过去很多的片刻一样,眉眼好看,笑意也好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连温度都恰如其分。陈琢于是凑过去咬住他的嘴唇,然后是轻吮,又软又甜,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就那样温柔地注视着他。
第19章
陈琢梦遗了,正常生理现象的反常之处在于梦里是宋朗辉。
陈琢之前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对宋朗辉的感觉,但最后捅破窗户纸却是因为突然转向的电影剧本和一个春梦。
从小形成的思维模式,让他处理这个问题也非常科学精神。早上起来他坐在床上放了会儿空,然后正常的洗脸刷牙早饭出门上学。放学他去书店,抱回家一堆弗洛伊德、金赛和李银河,读完他关注的章节之后,得出了结论。
第一是他喜欢同性,第二是这个同性是宋朗辉,第三是这不是病。
他还记得宋朗辉在电话里讲的,回来过完期末这一个月就要去拍最后的戏份,他演的角色有吻戏,为此章茵绮和宋Z还特地问过他自己的意愿,他的荧幕初吻,和一位男演员。
以至于陈琢在梦里都十分着急,唯恐错失先机。
多年以后宋朗辉承认,跟陈琢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他有意为之。宋Z跟他的一番谈话,让宋朗辉心里起了涟漪,于是他也要让着涟漪所及之人也跟着震荡,虽然他并没有意料到陈琢会如此坦率。即使后来两人有过争吵、难堪和分开的几年,宋朗辉也觉得那个断断续续拍电影的高一下半学期,是最好不过的日子――他跟陈琢心意相通,在彼此意识到对对方的喜欢这件事上节拍一致,整个初夏都充满桃子的香气。
陈琢的确受到震荡。晚上吃饭的时候又有些走神,接到父母例行打过来的电话也只敷衍了几句。陈启生在电话里又讲到了同事那个在马普所做研究的儿子,陈琢这次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再试图跟父亲探讨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
挂了电话回到房间,金赛还在书桌上放着。陈琢心里其实有几分恍然,如果他通过读书得出的三个结论是对的,那么前路并不只是不念物理那么简单,只会难上加难。
喜欢同性这一点父母并不一定能痛快接受,这位同性是宋朗辉而他拿不准宋朗辉的模糊态度,即使已经有越来越多人认为这不是病但也无法改变另一部分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三个结论都不积极,但其中最大的变量仍然是宋朗辉。
陈琢之前并不太读人文类的杂书,昨天买李银河,腰封上推荐她和王小波的作品,那句话现在在陈琢脑海里翻腾: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连着两个晚上陈琢都睡不好,宋朗辉简直像聊斋里的妖精,陈琢怕那瑰丽的梦反反复复出现。
梦里不见,周一总还是要见。宋朗辉还是跟以前每一次片场归来出现在教室里一样,早自习的时候座位周围围着一圈打听八卦的人。陈琢进教室的时候视线正好跟他对上,陈琢打算点点头打个招呼,宋朗辉却撇下周围围着的一圈人走到他旁边。
陈琢之前的理智和冷静,皆因为现在的近距离变得面红耳赤。宋朗辉还是一派潇洒的样子,全无之前那通电话里流露出来的古怪和困惑,他笑着说:“小陈老师,今晚我得回家做个电话采访,没法儿等你上完竞赛课。你能不能翘一节课去我家?之前拉下的数学课我都不太懂。”
陈琢心里有鬼,当然点头答应。
宋朗辉不料他答应的如此爽快,竞赛课说不上就不上了,转身回他的八卦圈之前笑眯眯说了句:“阿琢乖。”
宋朗辉本来以为陈琢要因为这种大不敬的玩笑话冷脸,没想到对方只是面红红的样子,跟乖这个字更沾边了。
晚上还是老陈来接宋朗辉回家,陈琢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翻腾,但又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跟宋朗辉说。宋朗辉翻出手机鼓捣一阵往陈琢旁边移了移,把屏幕亮着的手机递给陈琢看。
屏幕上是一个男演员的照片,陈琢没什么太大印象,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就问了句:“怎么了?”
宋朗辉说:“祁扬,我们那部戏男主。”
陈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写满疑惑看看手机屏幕再看看宋朗辉。
“嗨,就是要跟我拍吻戏的。剧里我就喜欢他。”
陈琢这下知道了。
陈琢没说话,初夏的天还不算太热,车里也开着冷气,但那股燥热烦躁的感觉好像又来了。
倒是老陈听见了,这两天也听宋Z跟章茵绮在车上讨论这事儿,开口问道:“朗朗,你真想好了要拍啊?”
宋朗辉说:“拍啊,当然拍。为艺术献身。”
老陈也算是看着宋朗辉长大,看着这小子还是小孩子脾气,转眼也到了在戏里谈情说爱的年纪。老陈乐呵呵又有些感慨地开口:“你小子,现在说不怕,看你现在还没跟人打过啵儿吧,镜头前可别怂。”
宋朗辉没有再说话。老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的两个人,陈琢看着窗外,宋朗辉倒是一脸高深莫测又得意的笑,露出小时候干了恶作剧之后的表情。
陈琢看的是窗外,心里却全是刚刚手机屏幕上那张脸。
到了宋朗辉家照例跟往常一样,宋朗辉看陈琢的笔记,陈琢自己做题。只是陈琢全程心不在焉,不用对答案也知道正确率堪忧。中间阿姨进来送了一次水果,跟他们说家里中央空调系统坏了,要是热就跟她说她拿空调扇。宋朗辉拿了个桃子,放下手里的数学书,咬了口桃子,愁眉苦脸地讲:“我真的毫无立体思维,我活的好好的干嘛非得去算没意义的二面角?”
陈琢说:“你学会几种画辅助线的方法就好了,实在不行我再教你建坐标系解。”
宋朗辉一个桃子啃完,还是被立体几何绊住脚,他说:“小陈老师我要求助!”
陈琢把自己答得乱七八糟的习题放到一边坐到宋朗辉旁边,宋朗辉的确没什么立体思维,画个四棱锥也歪歪斜斜。陈琢把他之前瞎画的辅助线擦掉,认认真真在旁边重新画图。
“你把图画准了看起来就比较直观,辅助线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画法,这里画一条平行线……”
宋朗辉一张脸上还是委屈兮兮的,他打断陈琢说:“太难了,我真的想不明白呀。不行我得先睡一觉。”
宋朗辉说着就侧头趴下闭上眼睛。陈琢还坐在他旁边,手里握着铅笔,辅助线刚画到一半。
宋朗辉像是真的很快睡着了,他闭着眼,陈琢能看到他淡淡的黑眼圈。比起在学校里念书的同学,看起来风光十倍的宋朗辉大概也承受了十倍的累。陈琢一点声音不敢出,花了十五分钟把宋朗辉不会写的题一一画好图写好步骤。
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陈琢放下笔,侧头打量熟睡中的宋朗辉。
宋朗辉是好看的,这一点陈琢很早就承认。无论是汽水广告里的飞扬少年,还是第一天到军训基地就成为众人焦点的少女偶像,但陈琢觉得最好看的还是他闭着眼安安静静趴在桌上的此刻。没有剧本和镜头,也没有要和他接吻的男演员,宋朗辉是真实的、可触碰的。
空调坏掉的夏天太难熬了。陈琢用食指轻轻擦去宋朗辉鼻尖的汗水。
明明宋朗辉家在市区,陈琢却觉得可以听见蝉鸣声,这种安静让他想起来童年的夏天,他早上睡一个懒觉起来奶奶已经买好了豆浆油条,茶几上也是桃子,晚上会换成西瓜。这些纷杂的念头飞速掠过,他想起来那些,大概是因为此刻氛围太好。
陈琢觉得此刻自己的三感格外灵敏,高温、桃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