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黑云压城。
瞧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林果从榻上起身,琢磨着是不是该把门外那几盆自己闲时伺弄的海棠搬回来。
然而就在他穿好鞋袜的一瞬间,房间外却突然传来了雄浑又悠远的钟声。
“当”
敏锐地分辨出这钟声是从京都内城的方向传来,林果直起身子,心里忽地升起了某些不妙的预感。
[老皇帝死了。]
零十一的声音和下一声钟鸣同时响起,许是因为沈霁挑选的宅院太过偏远,这钟声落在林果耳中竟还有一些超然的渺杳。
“当当”
静立原地听完所有钟声,林果在四周恢复安静后,终于确定了那就是本朝帝王驾崩时所遵循的礼节。
整整二十七声丧钟,一下不少。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蹭地跳到林果肩上,零十一摸了摸三瓣嘴旁的胡须道,[沈霁的身份特殊,我监视不到他们那边的情况。]
“他会赢的,”抬手顺了顺零十一柔滑的皮毛,林果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们要做的就只有等。”
“等他回家,还要替他守好这个家。”
仿佛是天慨国丧,阴沉了一整日的天空忽然开始哗啦啦地下起大雨,隔着半透明的雨幕,林果能看到穿着一袭青衫的抱琴正不管不顾地向自己这边跑来。
“夫人,少爷派人传了口信回来,”气喘吁吁地撑住膝盖,抱琴连身上的雨水都顾不得多擦一下,“情势有变,还请夫人快点随奴婢一起到其他的地方等少爷回家。”
“你别骗我,”不急不缓地递了一条帕子给对方擦身,林果收起平日声音里自带的软意,“这是我和相公的家,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等他回来”
主角攻受和太子那边的景象一样无法监控,这就说明,哪怕老皇帝死了,这场储位之争也还是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就算知道胜利的天平在夏时渊与五皇子割袍断义后便急速向太子一方倾斜,但权利场上瞬息万变,哪怕再相信男人的身手与能力,林果的一颗心还是不能自控地揪了起来。
能让抱琴带他离开两人亲手布置命名的沈园,恐怕对方早已在出发前就做好了那个最坏的准备。
[别慌,任务目标生命濒危时会有三道预警,]用光线错觉隐去自己的身形,零十一安慰地拍了拍林果的肩膀,[我会提前帮你买好定位穿梭道具,只要预警一响,我就带你去到沈霁的身边。]
它算是看出来了,经过这几个世界的相处,什么评价积分、它们在自家宿主眼里都没有那个陪着对方生生世世的老情人重要。
“夫人莫要胡闹,”没想到平日里好说话的少年突然变得强硬,抱琴握着帕子焦急道,“现在京城里已经布满了五皇子的军马,虽然咱们这里地处偏僻,但或早或晚总是要被搜到的”
“我知道,”拍了拍抱琴的肩,少年的表情多了几丝对方看不懂的成熟,“可我们又能走到哪去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假若太子继位不成,你以为五皇子会放过我们这等太子一派的余孽吗”
“皇城里的龙椅只有一把,荣华富贵或是横死家中,从相公站到太子殿下身后的一刻起,留给我们的就只有这两种选择。”
“可是少爷一定会想办法让夫人活的”心知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可抱琴还是不想让对方浪费了少爷的一番苦心,“少爷那么爱夫人,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一定会给夫人留下一条生路。”
“我看起来像是会抛下沈霁独活的人吗”收起脸上的愁绪,少年蓦地俏皮一笑,“比起死亡,我更怕的是不能和他一起活。”
“府中下人不少,趁着现在有大雨遮掩,你尽快去把他们都遣散了吧,若是今夜无事,沈园的大门依旧为他们敞开。”
暗中给死活不肯离去的抱琴和整个沈园下了一段包含“离开”的催眠波段,林果撑起一把油纸伞,默默搬回了那几盆已经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的海棠。
他的心太小,如果当真出了什么意外,除了沈霁,他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救其他人。
好歹也算在这个世界相识一场,能让早早让他们离开沈园这个危险的地界儿,就是林果尽力全了这几个月的情分。
雨声哗哗,倚在门边盯着廊下的一串串水帘,林果第一次觉得时间是这样漫长。
长到他已经等不及想要见到对方。
*
时间就在林果无声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暴雨未停,夜幕中突兀地传来一阵类似马蹄奔跑的声响,还没等林果脸上露出什么喜色,零十一便抢先立在对方肩上提醒道“是五皇子的人马。”
心弦一紧,林果立即调出系统商店的虚拟面板,有条不紊地为自己购买着可能用到的装备和技能。
只要他的行动是为了保护自己和目标任务的性命,那么无论是多ooc的情况,他都不会被强行驱逐出这个世界。
只要他能在后面将所有不合理的事情圆回来,他就能和前两次一样如常地停留在沈霁身边。
可是等了约莫一刻钟,林果也没能等来他想象中的交手,瓢泼般的雨势愈发骇人,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却不知在何时消弭无踪,松了松手里的匕首,林果心头猛地窜上一种可能。
果然,就在林果抬眼向前望去的那一刻,被门前暖色灯笼照亮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他再眼熟不过的身影。
闪电咔嚓一声闪过,那光芒不仅照亮了男人毫无笑意的面容,更照亮了他右手那还滴着浅红色液体的出鞘之剑。
“沈霁”顾不得撑起门口立着的油纸伞,林果冲出房门,在大雨的冲刷下紧紧抱住了对方。
无论如何在心里告诉自己对方不会出事,只有在真正拥住男人的那一刻,他才算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
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性格的开关,男人眼角眉梢的冷冽在被少年拥住的一刹那尽数柔软下来,“当啷”一声扔掉右手握着的佩剑,男人用手穿过少年的膝弯,轻轻松松地将人打横抱进了屋。
没人知道当他这一路快马飞奔而来的焦急,也没有人知道他近家不入的情怯。
在经历一夜厮杀归来后,他是真的希望少年如他安排一般安全撤退,也是真的害怕对方就这样扔下自己离开。
这是一种卑劣且又无厘头的矛盾,可就是这种奇妙的心思,让沈霁停下了迈入沈园的脚步。
这座黑暗里光线全无的偌大宅院太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饶是心思坚毅如沈霁,也无法控制地在它面前产生了犹豫。
若不是五皇子赶来此处的余党点醒了自己,他恐怕还要在门外做上许久婆妈又纠结的懦夫。
当然了,这些微妙又难以言明的小心思,沈霁永远也不会对林果说。
就像他永远都不会说,在看到那间深夜中为自己亮起的房间后,他的心是如何被一片酸涩又庆幸的喜悦填满。
“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屋内没什么干净的帕子,瞧着落汤鸡般浑身滴水的少年,沈霁干脆将手附在对方头上,心法一转运起了内力。
暖洋洋的热意从百会穴处传来,林果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就要往对方身上蹭。
“别闹,身上脏。”无奈地用手指将人推远了一点,沈霁看着对方半干不干的头发收回手掌,“抱琴他们呢怎么一个都不在”
“用了点小手段把他们都撵走了,”垂头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少年扑扇着睫毛小声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和义务为相公殉葬,在整个沈园,有这个资格和义务的便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相公不要去怪他们好不好”晃了晃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掌,少年可怜巴巴地抖了抖身子,“尧儿好冷,我们去泡温泉好不好”
因为沈园的温泉都是活水,所以沈霁便派人将其中一支引进了浴房,是故就算现在下人们都不在,两人也能在这倾盆雨夜中安安稳稳地洗个热水澡。
只用一秒来思考了一下训人和共浴哪个重要,沈霁便毫无原则地拿着干净的衣物带着人走向了浴房。
因得通往浴房的路都盖了回廊,是故两人也没有再麻烦地撑伞,握着少年仍有一点冰凉的小手,沈霁悄悄送了一点内力过去,只觉得自己这颗漂泊了近三十年的心终于找到了一处安稳的归宿。
等到明日的太阳升起,曾经伤害过他母亲的那群人便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而待那些糟糕的过去统统结束,他便可以交给少年完完整整的一颗心。
“为夫有没有说过你很神奇”扬了扬眉,浑身湿透的男人仍然笑得俊朗无人能匹,“在我后二十年的生命中,最幸运的便是遇见了你。”
烛火飘摇,手中提着的灯笼的林果被男人弧度熟悉的笑容晃花了眼,隔着廊外嘈杂的雨声,他都能听见自己那“噗通噗通”加速的心跳。
怎么办,好像无论怎么变换容貌身份,他都会为了同一个男人无法自控地心动。
那最初被他挂在嘴边的“七年之痒”,好像已经遥远的根本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