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诣觉得宫梧桐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 但仔细一想就觉得每个字都不对。
“是助师尊睡觉。”明修诣纠正。
宫梧桐说:“我睡觉时,你得在我身边吧?”
明修诣:“自然。”
宫梧桐理所应当道:“那不就是一起睡觉?”
明修诣:“……”
这么一解释,好像也说得通,明修诣犹豫地点点头:“对。”
宫梧桐这些年看师徒话本已经看到自己魔怔了, 偏偏三个徒儿又全都是个不解风情的性子, 就这么一句自己曲解的话, 竟然把他逗乐了半天, 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笑完,宫梧桐悚然一惊,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他虽然有半身佛骨,但根本不爱念佛经,若不是入了魔会不得好死他肯定原地变魅魔去修合欢道。
床榻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话本, 还有一堆说书的玉牌, 宫梧桐一喝酒就随手丢, 根本懒得收拾, 明修诣垂着眸将床榻收拾整洁后,对宫梧桐道:“那……弟子冒犯了。”
宫梧桐正在为自己掬辛酸泪,闻言懒洋洋将明修诣伸过来的手一拍:“这么着急做什么, 谁知道你元婴大圆满的修为有没有掺水?来,出去我们切磋切磋。”
他说完,运转体内灵力将酒意驱散, 带着醉意的眸子很快清醒。
明修诣有些看不懂宫梧桐了,若是寻常人像宫梧桐这样常年无法入眠,乍一遇到能解救他的法子肯定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宫梧桐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好像睡觉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竟然还要扯着他切磋。
宫梧桐已经将身上松垮垮的紫袍理好系好腰封, 连宽袖都微微折了起来,省得等会影响出剑。
明修诣见状心头一跳,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师尊口中虽然说着要切磋,但怎么是一副要揍人泄私愤的架势?
明修诣小心翼翼道:“师尊,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宫梧桐将鞋子蹬上,叼着发带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含糊道,“把我的剑拿过来。”
明修诣不敢多言,在房间寻了寻很快就找到了放在书案上的玉箫,他捧过来递给已经绑好头发的宫梧桐。
宫梧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走啊。”
明修诣心知这顿打是少不了,只好颔首称是。
宫梧桐走出房门,抬手随意地一勾,一个人影从一旁的草丛中直接飞了出来,转了好几圈堪堪在宫梧桐面前站稳。
“跑什么啊?”宫梧桐睨着越既望,淡淡道,“你也一起。”
晕头转向的越既望:“……”
宫梧桐带着蔫哒哒的两人到了红尘苑后院的空地,那应当是之前宫梧桐开辟出来想要种草药的,但因后面是山,阳光不足,药草总是蔫着卷叶子,只好放弃了。
宫梧桐走到空地中央,用玉箫懒懒敲打着掌心,道:“越十六,你先来。”
越既望乍一被点名,哆嗦了一下。
每回宫梧桐叫他这个小名时,就代表他很生气。
越既望没办法,只好执剑上前,握着剑柄恭敬行礼:“师尊,弟子冒犯……”
客套话还没说完,宫梧桐手中玉箫就在他手上抽了一下,越既望炼体已到至臻之境,皮糙肉厚得很,愣是被这一下抽得红了一道红痕,手中剑差点掉下来。
越既望一愣。
宫梧桐冷淡道:“握紧你的剑,你这一年来和敌交手,也是这般散漫吗?”
越既望猛地将剑柄握紧,方才的优柔寡断全然不见,他眸子宛如剑锋,二话不说直接用元婴灵力散出磅礴剑意,朝着宫梧桐气势汹汹冲了过去。
宫梧桐连剑都没变出,就拿着那把玉箫气定神闲站在原地,连步子都不动。
他的修为并不像越既望那样遍布周遭,反而只是薄薄一层披在身体上,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出来他动用了灵力。
越既望剑锋破开虚空,凛然刺向宫梧桐命门。
宫梧桐虽然周身看着处处都是破绽,但在剑锋袭来的一刹那,手中玉箫倏地抬起,再次在越既望的手背上抽了一下。
越既望吃痛的手腕一抖,剑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愕然看他。
宫梧桐见越既望竟然还敢分神,当即眉头一挑,再次用玉箫朝他抽来。
越既望根本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眉心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很快便晕出一条细细的红痕来,看着莫名滑稽。
越既望噔噔噔后退数步,不敢相信自己连宫梧桐的身都近不了。
“特别好。”宫梧桐夸他,“看来历练还是有些用处的,你跑得还挺快。”
越既望:“……”
越既望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夸赞。
宫梧桐半步都没动,慢条斯理地握着玉箫,满脸懒散地看着他,好像在逗孩子玩闹似的。
“再来。”
越既望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宫梧桐越气定神闲他就越起了胜负心,当即不记打地握剑冲上前。
明修诣满脸惨不忍睹地看着他大师兄被宫梧桐险些抽成个猪头。
片刻后,越既望脸颊都红了一条印子,浑身灵力消耗得差不多,经脉都已开始阵阵发痛了,宫梧桐却还是那番淡然模样,懒洋洋看着他。
越既望自知不敌,只好收剑行礼:“弟子受教了。”
宫梧桐挑眉:“哪里受教了,说来听听?”
越既望想了想,回想起自己方才和宫梧桐的差别,尝试着道:“灵力不敌师尊?”
宫梧桐一听差点又气得抽他,他没好气道:“蠢货,你还没开打就将灵力散到周围去,怎么着,这么浪费,你还想用那些灵力将人吓得逃跑不成?”
越既望的打法从来都是有多少灵力用多少灵力,根本不会去想着去控制和收敛,宫梧桐这句话一说出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是。”越既望又重复了一句,“弟子受教了。”
这回是真的悟了。
宫梧桐这才双手环臂,嫌弃地看着他:“回去沐浴去。”
越既望正色道:“师尊,我会掐诀清身,用不着沐浴这么麻烦。”
“哦,很有道理。”宫梧桐幽幽道,“滚去洗澡。”
越既望:“……”
越既望灰溜溜地去洗澡了。
越既望离开后,宫梧桐的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明修诣。
明修诣不可自制抖了一下,才无可奈何地上前,握剑行礼:“得罪了。”
有了越既望的前车之鉴,明修诣根本没有太多废话,行完礼后连个顿都不打便握着玉钩剑疾步朝着宫梧桐而去。
宫梧桐没有用玉箫揍明修诣,他甚至将玉箫插在了腰间腰封上,抬手一震衣袖,宽袖上的带子被震了下来,衣袖凌乱散下,挡住他手中的决。
明修诣知晓宫梧桐不会留手,自己也没有放水,甚至用一种拼尽全力让宫梧桐瞧瞧他到底有没有元婴大圆满的劲儿悍然劈下剑刃。
宫梧桐动都没动,修长的五指一抬,仿佛在拽着什么似的,在一旁荷塘水波的反光中,明修诣眼尖地察觉到宫梧桐指尖那微微闪着光的灵线。
明修诣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地收剑,转瞬飞身后退,离开宫梧桐身边。
那线肯定不是好东西。
宫梧桐淡淡道:“不错。”
说罢,他在虚空中一拽,明修诣只感觉后背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蛛网缠绕,几乎将他整个人团成茧,他当即不再犹豫,体内寒冰灵种骤然放出。
轰的一声闷响,将宫梧桐散布在周围的灵线直直冻成冰渣。
明修诣看了一眼周围,神色有些愕然。
他本以为宫梧桐只散了几根灵线,但用寒冰灵种冻住周围后,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整个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全是属于宫梧桐的灵线。
明修诣就站在中间,活像是扑到了蛛网上的蝴蝶。
宫梧桐将灵力一散,心想明修诣的修为竟然真的在四年内从金丹期到达了元婴大圆满,离五年之约还有一年,难道他真的能突破到化神期不成?
宫梧桐正在思忖,明修诣的寒冰灵种已经铺天盖地结着冰霜压了过来,与此同时,宫梧桐所踩着的地上突然微微一松动。
宫梧桐骤然回神,衣衫翻飞终于离开了寸步未动的地上,紧接着一条条竹根破土而出,仿佛游蛇似的朝着宫梧桐的身体缠过去。
寒冰灵种和木系灵力,明修诣修炼得还不错。
宫梧桐这才放下心来,确定明修诣没有打肿脸充胖子。
他垂眸看了看脚下狰狞的树根,化神期威压铺天盖地而去,只是一瞬便将明修诣的寒霜和树根击成齑粉。
直到此时,明修诣体内的灵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宫梧桐飘飘然落到地上,他正要赞赏明修诣几句,一旁骤然传来一阵惊呼。
“之之师兄果真厉害!”
“一年前他连小圣尊一招都接不住呢,看来历练当真有用!”
“之之!之之!”
九方宗的一群少年弟子不知何时出现的,已经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此时两人罢手了才敢高声欢呼。
明修诣已经对这个名字彻底服气了,也没有纠正,将剑收回来行礼:“多谢师尊指教。”
宫梧桐难得说了句人话:“还不错。”
明修诣谨慎又果决,比越既望那粗暴的打法好了太多,宫梧桐这么刻薄的人竟然都挑不出刺儿来。
明修诣有些欢喜,他矜持地道:“那弟子方才说的,师尊可准了?”
“哦。”宫梧桐拉长了音,将尾音拖得又长又暧昧,冲明修诣一眨眼,笑吟吟道,“睡一觉而已,师尊哪能不准啊?”
其他弟子看好戏的弟子听到这句话,微微愣了一下。
不过宫梧桐那说话总是故意暧昧的做派人人皆知,他们也没往太龌龊的地方想。
不会错的,他们师徒说的肯定是纯睡觉。
九方宗弟子很坚信自己的判断。
宫梧桐说完后,抬步轻缓走到明修诣身边,轻轻用五指抚了抚明修诣因方才的切磋而散乱的衣襟,一副担心徒弟的好师尊模样,轻声道:“乖,回去洗个澡再去我房里。”
明修诣没觉得这句话哪里有问题——他打架打得满身灰尘,宫梧桐那么爱干净,自然要去洗澡的,更何况方才宫梧桐也是这么和越既望说的。
他没多想,点点头:“是。”
看好戏的一群弟子闻言脸都绿了,无声地倒吸好多口凉气。
这回错不了了,他们肯定不是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