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鹭轻轻摩挲表盘上干净光滑的玻璃,悄无声息地将三月十三这个日子在口中咀嚼两遍。零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掠过,去年的三月十三日他在做什么?前年呢?
思绪如潮水般迎头而来,江白鹭落在半空里的目光渐渐定住,良久以后,他恍如梦醒般,轻轻地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两分钟以后,江白鹭握着那块质地冰凉的手表在泳池边端下来,朝着泡在泳池的男人摊开自己的手掌心,银色的表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既然已经坏了,不如——”他扬起笑容来,“我送你一块新的吧?”
岑戈面沉如水地从泳池里站起来,抬手抢过那块手表紧攥在手心里,声音里有隐隐压抑的怒气:“我难道没有跟你说过,不要乱动我的手表吗?”
片刻以前的旖旎氛围荡然无存,江白鹭神情怔愣地望向他,却只看见对方瞳孔里渐渐覆盖的琥珀色冰面。他有许久没有见过岑戈这副模样,只觉得胸腔内一股憋闷郁结成气窜上喉咙。
江白鹭抿紧嘴巴站起来,“你不想让我动它,你就不要把它取下来。无非是一块坏掉的表,你就是不让它沾水,也改变不了它已经坏掉的事实。”
一开始起他就认可了这块手表的存在,所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不高兴。他惊异于自己潜意识里的情绪对大脑中的理智突如其来的背叛,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额前s-hi漉漉的碎发,转身捞起放在躺椅上的手机往更衣室里走。
岑戈面色沉冷地站在水里,瞳孔里的冰面却缓缓裂开,胸腔里怒气和躁意翻滚搅动。他扬手将腕表对着坚硬的池壁掷过去,手表撞上池壁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而后顺着池壁滑落至水面,表盘上的玻璃生出一道又长又细的裂痕。
岑戈面无表情地捞起那块手表,目光平静无波地从表上的裂痕上一扫而过,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江白鹭的脸。他无意识地轻抿唇角,心中无端端浮起淡淡的悔意来。
与此同时,在露天球场打球的宋棠听闻消息面露喜意,放下手中的高尔夫球杆匆匆往外走。却在岑戈的私人泳池外瞥见江白鹭离开的背影。
他蓦地沉下脸来,似是不相信岑戈会带他来这种地方,气恼地摸出手机打给江白鹭,语气毫无起伏:“你现在在哪里?”
江白鹭满腹心神都落在岑戈身上,少有地没有察觉到宋棠语气里的古怪,甚至生出懒得应付周旋的懈怠情绪来,只轻描淡写地道:“在家。”
宋棠握着手机一言不发,瞳孔里却渐渐冰冷下来。
第49章
宋棠愈想愈觉得不对劲,他找人去江白鹭工作过的出版社查,带回来的结果却是江白鹭和佟薇有私交,且曾经帮佟薇拍过私影。此时再回想起来数月前要求江白鹭打听岑戈和佟薇关系的事,顿觉自己被耍得彻底。
他在微信上问起岑戈近来的动向,被他估下来的私家侦探却称从未在岑戈身边见过佟薇。宋棠心念一转,发了一张江白鹭的照片过去,压抑着不耐问:“那这个人呢?你见过没有?”
下一秒却被告知,非但经常能见到,并且数次看见对方在岑戈家中留宿。宋棠额角青筋浮起,恨恨道:“你欺瞒不报?”
私家侦探愣了一秒,“不是说只需要盯岑先生身边出现的女人吗?”
“蠢货!”宋棠喝骂一声,脸色铁青地举起手机往墙上砸过去。
他向来自负,只当笔直如岑戈,就连女人都难以靠近,不要说除他以外,还有谁能够将岑戈掰弯,却不想凭空冒出江白鹭这个变数来。宋棠眼神y-in鸷地捡起屏幕开裂的手机,打开手机里的联系人目录。
江白鹭回家以后就后悔了。说来说去,不管是新手表还是旧手表,总归都是……他颇为烦恼地叹一口气,转身就发现自己把外套忘在更衣室里了。
至于装在外套里的钱包,也一道留在了更衣室里。思及对方极有可能会打开他的钱包,江白鹭目光微凝。下一秒却又后知后觉地记起,他放在钱包里的那张私密照片,早几月以前,就在餐厅的洗手间里被岑戈拿走了。
江白鹭放下心来,晚上就接到宋棠的电话,约他隔天在市中心的咖啡馆里见面。江白鹭本欲拒绝,却从对方话里话外的暗示中想起来,他似乎有随口承诺过宋棠与岑戈有关的事情,便应了下来。
第二天出门时,江白鹭从杂物箱里翻出一个旧钱包来。钱包是在美国上大学时买的,和他那前男友的钱包是情侣款。江白鹭用旧了它,却仍旧舍不得丢。年前回国时,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将钱包塞在行李箱里,从大洋彼岸拖回国内来。
他打开钱包欲将信用卡和纸币放入夹层内,却意外地发现里面仍旧保留有前男友的一张照片。江白鹭想将那张褪色发黄的照片拿出来,却在垂眸定定地望了照片半响以后,犹豫了一秒,还是让那张照片留在了钱包里。
他不能只顾眼下的安稳而不考虑未来,无论大小,无论轻重,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他总不该在接下去的后半辈子里,都要在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着岑戈那块手表,或者是其他的老旧物品,生出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醋意来。
午后的咖啡馆内阳光铺洒,咖啡的醇香和蛋糕的甜腻揉杂在空气里,温柔慵懒的法文歌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江白鹭脱下深色的薄外套挂在椅背上,嘴角含着微笑侧过脸去和立在桌旁负责点单的服务生说话。
宋棠姿态优雅地喝一口咖啡,下巴微微抬起来,眸光自上而下神色不明地落在他脸上。
江白鹭点好单,转过头来时恰巧撞上宋棠晦暗不明的眼神。他心中思索一二,又若无其事地错开目光,将服务生叫了回来,稍稍咨询了一下咖啡馆内的会员制度。
服务生尽职尽责讲得仔细,江白鹭颇有耐心地听了片刻,才轻轻抬手打断他道:“那麻烦帮我办一张会员卡。”
服务生点了点头,“请您提供一下您的电话号码和姓氏。”
江白鹭依言将这些报给他,从身后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钱包,手腕微微向下倾斜,当着宋棠的面打开钱包,拿出一张信用卡递给服务生。
自他在对面落座开始,宋棠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曾挪开视线。此时自然而然地瞥见,他手中的钱包里隐隐露出半张照片。能够放在钱包里贴身携带的照片,无非就是亲人或情人。江白鹭是江家独子,没有兄弟姐妹。照片上的年轻轮廓更不可能是家中长辈。
他暗自冷笑一声,心道自己还没开口,江白鹭就自行露出马脚来了。宋棠临时压下逼问对方的想法,反倒满含讽意地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搅动杯中的咖啡来。
江白鹭办好会员卡,又将钱包放回外套口袋里,见宋棠没有开口问话的意思,也不慌不忙地玩起手机来。
中途服务生来送过一次咖啡,江白鹭似是有些口渴,忙不迭地放下手机,端起碟中的咖啡往嘴边送,却烫得嘴唇微微一抖。深棕色的液体沿着杯口滑下来,滴落在他的衣服领口,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渗入衣服布料里,留下干涸的深色污渍。
江白鹭微微一怔,慌忙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花纹精致的瓷杯粗鲁地撞在磁碟里,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宋棠状似才注意到他弄出来的动静,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面上浮起些微淡淡的不愉。
江白鹭亦是不高兴地皱紧眉头,连桌边的手机也顾不上拿,就匆匆起身朝洗手间的位置走过去。宋棠收起面上的神情,回想起他喝咖啡时的粗鲁行径,极为不屑地轻嗤一声,起身去摸他放在外套里的钱包。
目光扫过钱包上又破又旧的刮痕时,宋棠又是嘲讽般地勾起嘴角。而后忍下心中的不适,将钱包打开。然而很快,他满腔运筹帷幄的
情绪,却在看清那张照片以后转变成惊异和古怪。
老旧的照片褪色严重,几乎分辨不出来照片里人的衣裤颜色。镜头里的人没有正脸只有侧脸,然而仅仅是看侧脸,却也能够轻易看出来,那张相比起来更加年轻的侧脸与岑戈十分相似——
也仅仅是相似而已。
宋棠的视线落在那人一身洗到发旧的廉价工装衣裤上,没有任何迟疑地下定结论,照片里的人绝不是岑戈。宋棠预想中的计划再一次落空,他脸色冰冷地捏着那张照片沉默半响,再度抬起眼睛来时,非但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和怒色,反而毫不掩饰地溢出浓浓的兴奋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