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川出来的恰是时候。海参刚烤出来不久还香脆着,灵雉血也没炒多久就出了锅,满殿都是唤醒人热血和精神的香味儿。江清源激动地抱了他好一会儿才放开,拖着他的手往殿门口走去,笑道:“这一顿我就借邵道长的佳肴借花献佛,当作师侄你炼化道宝的庆祝,也当作提前庆贺你我灭杀魔宗,报得血仇的庆功宴了!”
顾淮川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师叔放心,我已将星罗幡祭炼得心意相通,足以发挥元婴真人的实力,便金丹九转、压抑着不肯飞升的老怪也能一路辗压过去。”
江清源按了按眼角,抬起头来爽朗地笑道:“好好!过来吃点东西,咱们师叔侄二人这就杀回清霄,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心怀叵测、勾结魔宗之辈!”
顾淮川犹豫了一会儿,抬手也在师叔背后拍了拍,应道:“等我先灭了魔宗,取魔宗宗与与司马凌当面对质,将害我门派之人一一拿下问罪。师叔且看我施为吧。”
这个长长的拥抱结束后,顾淮川便看向大厅另一头正忙着做菜和秀恩爱的两人——准确地说,是看向晏寒江。
天地门是独立于此间的小千世界,开启的枢机也给他炼入了血肉中,正常情况下根本就没人能进入。这位是通过上界传送阵法来的新客服,还是……
“是邵道友的男朋友,就是那条翻着白肚皮的小龙嘛,人家是上界妖仙。”江清源在他肩上拍了拍,淡定地于识海中传声:“人家是怕道侣出来工作太久,影响家庭生活,自愿以原形随行在他身边的,好深的情谊,你出关之前我都不好意思坐这儿吃了。”
虽然他一身灵酒气息和筷子、碗里的油光都不是那么说的,不过顾淮川打眼一看那两位腻在炉边你一口我一口地互喂,再想起之前邵宗严又是把小细龙掖怀里,又是塞胸口里的小心劲儿,倒是也信了几分——要是他自己跟这两人待着,可能连头都不敢抬,怕不小心看着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跟着师叔走到大殿门口,目不斜视地低头行礼,得到了晏龙君赞许的目光,接着低调地抄起筷子趁热吃了起来。
用过一顿饱含灵力的美食,四人体内都是灵机充溢,又有灵酒提神助兴,掌中飞剑清啸一声,盘恒飞舞,只待凌云而上。邵经理自然是要跟他们同去的,抓着晏寒江的手,便要将他收回怀里,蹭一把飞剑跟过去。
一向低调的客服家属忽然主动开口问道:“你们就打算这么去?两道剑光,隔远点都看不见,然后没进魔宗里也就两个人,喊句话都能让人家一人一句地淹没了?”
顾淮川苦笑道:“可我派如今只有我与师叔二人,就算乘着长空派的鸾车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威风面子,还不如一人一剑直闯魔宫,杀得还能利落些。”
“谁说你们只有两人。”晏寒江振振衣袖,放开了邵宗严的手:“今天我就给你们造造势,让你们——和你们这座小世界的修士知道什么是王者归来的正确姿势!”
訇然一声,风雷涌动,晏寒江的身子在原地消失,头顶却多了一条背黑腹白,鳞片隐有金光流动的巨龙。整个天地门内的灵机都收敛了起来,在这强大的龙威之下,一方天地也不得不俯首顺伏,而邵宗严不知何时站在龙头上,一袭普普通通的青布道袍此时迎风拂动,恍若仙衣,整个人都像镀了一层金光般令人不敢逼视。
底下的两人同时震惊道:“你就是那位乘龙进入桃源秘境的真仙!”
想不到当年在修真界传得赫赫扬扬的隐世老祖就是带着男朋友过来救援他们的这位年轻客服!他们还跟真龙一口锅里吃过饭,这饭还是传说中乘龙真仙做的!而且这位真龙妖仙似乎是打算让他们也乘上去,借着龙威压压他们敌人的气势,帮他们一雪当日泼天仇恨了?
两人踏剑而上,站在龙头面前,有些紧张地说:“我等修为、辈份都低,怎么敢站在前辈身上?”
晏寒江张开巨口,声若雷霆般答道:“我带邵宗严去给你们镇场,你们在前头引路,这一路上咱们怎么排场怎么走,让你们这里修仙界的人都知道知道你们清霄门的靠山和底蕴!”
在巨龙雷声般的话语中,顾淮川打开天地门秘境,与师叔一左一右身化剑光,护持在巨大的真龙身边,引着他朝西北魔宗所在的华阴山飞去。
这一路由南到北,晏寒江故意将身子抻得足有百里之长,阳神大妖的龙威放肆张扬地释放出去,压得天下众修低首,妖灵心颤,甚至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巨龙停到华阴山顶上时,整个魔宗都为之镇动,掌门与上层修士倾巢而出,将魔宗护山大阵运转到极致,急怒交加地排查到底是哪个不争气的弟子在外惹了不该惹的人,招来了人家师父过来荡魔。
从龙身边划下两道剑光,落到山门大阵外便厉声喝道:“清霄门江清源、顾淮川今日来此,特为报魔宗灭门之仇!”
这一声被晏寒江施法扩大,魔宗上下,连同锁在地下的魔头妖兽都听得清清楚楚,心胆欲裂。掌门华尧松左看右看,一眼见着当日力主和长空门合作覆灭清霄之人,心中怒火上冲,冷冷斥了一声:“傅长老,你做事之前怎么不查清了他家底蕴?这下好了,长空门掌门前些日子就让他们擒了,如今果然轮到咱们魔宗……本门若也落到那样结局,你便是魔宗罪你,自己去领*狱之罚吧!”
傅长老打了个激灵,低头答道:“这两人不过是剑修,那乘龙的仙人又是金丹初期的修为,难以与咱们魔宗抗衡的。龙虽威严,能给人收为灵宠,必是灵智较低,那司马凌不合与他们斗法斗力,自然要败,咱们倚靠这九天十地幻魔大阵,又岂有败理?”
有人冷嘲热讽道:“这是傅长老、元长老你们几个在外头惹出来的事,也没见你们事后把好处交上宗门。人家找上门来,你就该有囊有气地自己出去领受,倒想靠着山门大阵了?万一大阵受损,又有别的正道门派过来捡漏,焉知魔宗不是第二个清霄派?”
却也有几位长老为他求情:“我等就是交出傅长老他们几人,这些人也不是能够善罢甘休的,不如拼上一拼,叫他们知道咱们魔宗不那么容易杀灭,行动才有顾忌。”
华掌门也是一派之长,自不会做出那种未战先降,把长老绑了求饶的事,只不过龙压压得他心头烦乱,骂两句顺顺气而已。他手中持着魔宗护山大阵枢机,扬首看向天上,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把幻魔大阵打开,镇定地笑道:“三位的来意老夫已知道了,不过兹事体大,我也不能只凭着一句话就将本门弟子交给别人处置。今日三位若有本事闯进我这护山大阵中,华某二话不说,将当日受长空门司马掌门邀约,对贵派有所失礼的人都送与三位;可若你们进不来,那就不能怪华某不肯配合了。”
他说说笑笑,看似十分放松,人却站在山门大阵护得最严密的地方,一步也不敢出去。
顾淮川师叔侄冷笑一声,以身合剑,直闯阵关,晏寒江身子一低,驮着邵宗严一道追了进去。
人一入阵,便被层层血色云气罩住,身形模糊不定。
华尧松身边一名长老尖声笑道:“这些剑修的脑子果然是木头刻的,进阵之后就被幻象迷惑住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灭我魔宗,待我去擒下他们填了冥河!”
傅长老更是彻底放松心弦,冷笑道:“能得真龙做灵宠有什么用,自家修为那么低,再好的龙也给他养成废物了。倒要恭喜掌门真人得了清霄道宝和一头真龙,那两个金丹八转的剑修若炼成傀儡,也自不弱了。”
华尧松脸皮微微放松,却哼了一声:“你怎地知道他们没有后手?去备下阴罗夺魂网,先把那头龙网住——”
话音未落,原本在大阵笼罩下显得暗淡微红的天空蓦然化作沉沉星幕,漫天星斗射出的光芒都如剑光般锐利,连绵成片地刺向下方魔修,星光就如3d打印般一层层致密地压下,不断削薄阵光。星幕对面便是顾淮川苍白清冷的脸庞,眼中杀机比星光更盛,冷然笑道:“华掌门不是说过吾能闯过大阵便随我处置么?此时还不愿降,是定要我将这片灵山扫成白地了?”
华尧松怎知他炼化道宝之后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这么狠的手段,讶然道:“你才经历了灭门之劫,身上也该带着重伤的,就是有那个豢龙真仙救你,炼化了清霄道宝,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破了心魔一关?”
听到华尧松这一问,顾淮川却忽然笑了起来:“心魔?华掌门可曾试过每天晚上一闭眼就梦到无穷无尽的考卷,只剩几分钟就要收卷子,而你却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没写?华掌门可试过同窗中有人在课上讨论天书一样的大道,你却连书写功法的字都不认识,每堂专业课都不敢抬头看老师?”
底下的魔修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却闭了闭眼,笑道:“如果你试过连续两百余年都在这样的生涯中苦熬,每天强迫自己记忆看不懂的知识,穷尽各种记算,神魂被一次次考试的恐惧锤炼过成千上万次,你的心也不会被任何幻像迷惑。”
感谢玄宗这些年的锤炼,他在进入幻境时遇到的心魔念头竟不是门派覆灭,而是他已经习惯的,又一场极难的考试。可是现在的他已不是当年流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的小修士,而是见识过合道风光,以合格成绩结业的人,这些考试内容随手便来,更不会再为一张卷子引得心态不稳。
他随手撕碎试卷,身上星光一引,便浩浩荡荡地撕开大阵,杀到了魔修面前。
双方正隔着薄薄的幻雾对峙,周围空中又是一阵清光荡漾,黑白两色的巨龙半盘着身子沉沉压下,头顶上站着一人,赫然正是只有金丹初期修为的邵宗严。
他手中提着几乎被血丝缠满的弯刀,含笑朝顾客打了个招呼:“本该我来保护你的,想不到你先我一步就进来了。”
顾淮川摇了摇头:“我之前在玄宗就历过几次天劫,见识了心魔劫的厉害,不会出事的,倒是你的修为……”
魔宗长老们心里也拼命喊着“不可能”,他们魔宗立派数千年,这大阵可不是说着好玩的,那个有道宝的能闯过就算了,为什么这个金丹初期的小修士和一头灵智远不及人修的龙妖也能通过?不是说妖修最怕的就是心魔阵吗?
在魔宗修士不忿的眼神中,邵道长提着刀笑道:“我身上有千蜃阁送的通界令,专能破一切幻象,进阵光看见心魔那种怪里怪气不成形的身体了,倒没见着幻象。我就跟晏兄一路杀进来,还以为自己挺快的呢,没想倒还是比你慢了。”
晏真龙不甚在意地安慰道:“他的道宝比你高级,而且你是单攻,他是群攻,快一点很正常。”
顾淮川又听到了网游用词,忍不住笑了笑,拱手道:“江师叔此时还失落阵中,有劳两位过去相救,这里交与我便是。”
他抬手一引,头顶星空忽然运转起来,一颗闪亮的星星呼啸着从头顶坠落,直指之前潜入清霄、魔化掌门,将清霄门陷入血海的傅长老!
邵宗严坐下去抱了抱龙头,晏寒江便转身飞到江清源所在处,一口叼住他拉入阵内,邵宗严跳过去斩碎缠在他身上的魔头,喂了一枚清心丹过去,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掠阵。
头顶天星乱降,真龙镇压,顾淮川身披夜色立于星空中,比下方的魔修更像天魔。指尖星光缭乱,以众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划破天地,仿若九天雷劫般洗过峰顶。
原本浸染了不知多少年血色的山顶此时一片雪白,整个山头都被削得平平整整,护山大阵破碎,殿阁化作废墟,修为低些的弟子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剑光绞得神魂俱碎。
魔宗掌门华尧松也躲得十分辛苦,不惜血本地扔出了几件上品法宝,总算从这堪比元婴真人的一击中侥幸逃出性命。然而刚刚生出庆幸的念头,一股沁入骨髓的杀意便将他钉在了原处,脖子上更是凉丝丝的,一道清光贴着他的皮肉嗡嗡旋转着。
他屏住呼吸,看向对面笑意疏狂的白发修士,冷静地说:“清霄之事实非我魔宗的主张,是长空门司马掌门私下诱惑我派傅长老,与魔宗上下无干,我愿意将涉事之人送与道友处置。”
“这点就不劳华掌门了。”江清源身后顾出一道披着星幕的身影,脸色苍白,眼神却如星光一般闪耀:“那些人我们自会带走,不过他们说话的份量到底及不上掌门,请华掌门也随我们去一趟长空门,替顾某作个证明,洗清当日各派泼在我身上的污水。”
华尧松眼神微动,叹道:“顾道友既然要和在下合作,何不先把这把剑挪开?我身上绕着这么个东西,万一不慎心神失守,在长空门说错了话可怎么办?”
“那倒不妨。”江清源手指一紧,飞剑便在他颈间留下了一道红痕,剑气侵入神魂,冻得他呼吸困难。而他说出的话更比这把剑更恐怖:“邵道友那里不是还有能让人变成女人的丹药吗?华掌门若真对司马长门如此衷心,我江某也不是棒打鸳鸯的人,少不得花些灵石圆你的心愿。反正他如今金丹破碎,长生无望,正该在俗世中留下子嗣,将来重生后或许还有人接引,重入道途呢。”
华尧松还在强装淡定,踏龙而来的邵道长更是不客气地说:“不是还得给长空门的人展示他的本来面目吗?喂药不方便,不如真接切一刀吧,效果差不多的。”
他的目光往下一扫,扫得华尧松比被剑逼着时心还更冷,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彻底老实了。
“华某技不如人,何敢有别的念头?今后但凭道友驱策。”他也是善断之人,索性发了心魔誓,命一派上下都不许再与清霄门为难。至于引了这几个杀神上门的傅、元等几位长老则抹去一应职务,直接用锁灵圈锁住,交给顾淮川处置。
他们这一路大张旗鼓地来,又在这么短时间里就将魔宗肆虐成一片白地,远近修真门派听到这消息,无不惊骇。
特别是失了掌门和几位长老的长空门,代掌宗门的古长老不过是金丹六转修为,光想想都觉着心虚胆寒,连忙把共同谋算过清霄元景、道玄两派长老请来商议。可那两派之前围杀江清源时,也被顾淮川损伤了不少顶尖的修士,此时见他攀上真仙,还炼化了门中道宝,一招下去就平灭了整个魔宗,还有谁敢撄其锋?
任古长老如何威逼利诱,邵宗严踏龙飞到长空门外时,仍是没人敢冒生死之危援护长空派。
事到如今,是战,是降?还是拿清霄派得来的那些弟子威胁顾江二人,赌一赌他们对弟子的在意?
古长老举棋不定,一面吩咐人整束弟子,将清霄派掳来和投降来的修士分别关押;一方面又命人去库里搜捡法宝,所有金丹以上修士都配上几件。正乱糟糟地做着准备,他的亲传弟子赵晨忽然闯入掌门大殿,双手呈上了一封飞书。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连声问道:“是有道友愿来援住我派了吗?不知是哪一派高足还是隐世真仙?送信人在哪里?”
赵晨连连摇头,头压得低低地,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清霄派顾真人的书信,他说掌门真人就在他手里,他愿意用掌门真人换清霄派剩下的弟子回去,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古长老急怒交加地追问:“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赵晨咬了咬牙,冲口说出:“他说他已经飞剑传书各派,请各派掌门和长老到清霄门见证,由咱们掌门真人和魔宗当场对质,说清当日清霄灭门的真相!”
清霄灭门真相……还要司马掌门当场和魔宗之人对质……古长老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长空门千夫所指,门派内人心背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