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苍白手臂上的伤疤像一弯弯血月, 直朝人心脏上钩。

楚玄舟垂眸朝着陆云挽笑了一下,虔诚地拉起他的手,仔细在人类伤痕累累的手臂上落下一串一串的细吻。

细碎的痛意和痒意交错在一起, 将陆云挽的手臂盘踞。

楚玄舟的眼神与动作太温柔、太具迷惑性, 但是陆云挽的本能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对方的愤怒与危险。

他清清楚楚地从楚玄舟的眼底看到了恨意。

陆云挽下意识将手臂朝身后缩, 试图摆脱楚玄舟, 他皱眉对人鱼说:“陛下,这只是一个意外,我可以解释——啊!”

陆云挽话还没有说完,楚玄舟便履行了他方才的诺言——他完全没有心软。

人鱼忽然张开了嘴, 尖利的牙齿毫不犹豫地朝陆云挽的手臂咬了过去。

只一瞬间就穿透了他的皮肉,陆云挽甚至产生错觉……楚玄舟森白的利齿已经触到了自己的骨骼。

腥甜的血液涌了出来,充满了楚玄舟的口腔。

他忍不住轻轻地吞咽了一下。

下一秒便转移阵地,带着鲜血吻上了陆云挽的嘴唇。

科技的爆炸和社会的发展,并没有抹去人鱼血脉中野蛮和原始的一面。

平日里总是衣冠楚楚的楚玄舟, 理智就在这一刻轻易崩塌。

暧昧与危险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陆云挽的呼救被打断,再无法说出口。

……

拥有顶级人鱼血统的楚玄舟,力量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

在气氛攀至顶峰的刹那,楚玄舟的手竟然硬生生将床头坚硬近似于大理石的实木雕花捏碎。

木屑瞬间朝他掌心戳去, 痛意姗姗来迟。

等到楚玄舟反应过来的时候, 陆云挽的唇边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渗出血来,他脸色苍白,原本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都安静了下来。

脆弱的眼睫微微阖上, 遮住了那双黑沉的眸子。

陆云挽静静地躺在这里, 像刻好的冰雕一般的精致漂亮, 又随时都可能融化消失不见。

人鱼的血液瞬间凝固, 动作也全部停了下来。

似有一盆冰水毫无预兆地浇在了他的身上, 瞬间将他泼醒。

“云挽?”楚玄舟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正在他绝望之时,躺在这里的人类强撑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陆云挽艰难地朝楚玄舟笑了一下,用细弱蚊鸣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陛下,怎么不继续啊?”

痛苦、欢愉、释然、怜悯、包容。

还有一点期待。

无数复杂的情绪一起出现在了陆云挽的眼底。

他明明狼狈极了,但是在楚玄舟看来,此时的陆云挽却像是刚才从神龛里走出一样。

自己心底里的一切罪恶与肮脏都无处遁形。

楚玄舟用力攥紧手心,木屑戳的愈发深。

痛意夹杂着强烈的恐惧,一起将楚玄舟的理智拉了回来。

……不能这样。

陆云挽是故意的,他故意装出恐惧的样子,试图激怒自己,死在自己的手上。

楚玄舟已经看穿了陆云挽——

他绝对不是口中说的那样「不想死」,而是想要借着他人之手赴死。

自己就是他眼里最合适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陆云挽也就不会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邀请自己杀死他了。

自己一定一定不能中他的圈套。

陆云挽想要离开……自己一定不能如他的愿。

楚玄舟脸色阴沉什么也没有说,直接用黑色的毛毯裹着陆云挽,将他抱了起来。

“陆云挽你需要看医生。”

人类的眼眸再次无力地闭了起来。

“咳咳…我不需要……”陆云挽艰难地摇头说,“医疗舱就够了。”

听到这里,楚玄舟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深深地看了陆云挽一眼说:“是心理医生。”

“咳咳…哈哈哈陛下你,你不会想要大家都知道我还活着吧?”陆云挽的话语里满是蛊惑,“楚玄舟你不,不想这世界上,永远……咳咳,只有你知道我的存在吗?”

这长长的一句话几乎耗尽了陆云挽的所有力气。

话音落下后,原本强撑着扶着楚玄舟肩膀的那只手也无力地落了下来。

手臂上的伤口再次撕裂,暗红色的血珠像断了线的项链上的宝石,一颗颗争先恐后的朝地上砸。

他控制不住咳了起来,鲜血随着呼吸的节奏,一口一口地向外涌着。

说完这句话,陆云挽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眼,他看到了楚玄舟惊恐的眼神,以及终于不复冷静的表情。

——

陆云挽这一觉睡的时间格外长。

期间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那些零散藏在自己脑海中、有关原主的记忆忽然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上演了起来。

陆云挽以旁观者的角度,注视着他从少年变为青年。

从磐均星第一军校的学生,到人类之光,再到权倾星际恶名满满的摄政王。

这场梦真实的有些过分,甚至于让睡梦中的他产生了自己就是原主的错觉。

不知道过了几天,终于挣扎着清醒过来的陆云挽发现,自己正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赤着脚悬在由透明材质构成的胶囊型舱室里。

他眼前紫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是药物雾化后弥散出的气体。

陆云挽怕极了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有人吗?”

“放我出去!”

“楚玄舟是你吗——快一点放我出去!你才有病!”

医疗舱的舱壁视觉效果如同玻璃,隔着一层淡紫色的雾气,陆云挽隐约看到舱外好像站着一个人。

直觉告诉他,那是楚玄舟。

停顿几秒,陆云挽一点点抬起手臂,用尽全力朝着医疗舱舱壁拍打起来。

“楚玄舟我不需要这些,你冷静一点放我出来!”

医疗舱像玻璃,却不是玻璃。

陆云挽敲击舱壁发出的声响被气体吞噬,还没敲几下,他的手便无力地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陆云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敲了营养舱那么多下,手上竟然一丁点痛意都没有。

不止如此,就连陪伴他几个月的幻痛都消失了。

周围的紫色雾气应该是类似镇痛剂一类的东西……

就在他恍神的时候,营养舱里的紫气忽然淡了一点,营养舱外的人影终于慢慢清晰了起来。

站在这里的人果然是楚玄舟。

人鱼的眼神中少见地出现了几分疲惫,他深深地注视着医疗舱里的陆云挽,停顿了几秒后说:“云挽,这一次你睡了整整两周。”

这么久?

听到楚玄舟的话,陆云挽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也后怕了起来。

自己差点咳没了吗?

像是听到他心里面在想什么似的,楚玄舟慢慢将手贴在了医疗舱舱壁上,他摇头说:“一部分是因为身体原因,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你不愿意醒来。”

听到这里陆云挽只觉得可笑。

身体原因还能理解,可是不愿意醒来又是什么鬼?

他完全不相信自己会愿意一直在梦中沉浸式体验当摄政王。

隔着一层紫雾,陆云挽看到舱外的楚玄舟眼底满是悲哀。

“好了,陛下。不管是因为什么,请您现在立刻把我放出来,我已经恢复了。”陆云挽强压着心里的不悦,认真对楚玄舟说。

“再说现在星际形势不好,精神力辅助治愈实验刚才走上正轨,我不能缺席太久。”

理智告诉陆云挽自己的状态的确不佳,待在医疗舱里至少可以不用再体会幻痛。

但是除了他刚才对楚玄舟说的理由以外,陆云挽恍惚间还觉得周围的黑暗像是一堵墙,从四面八方慢慢向自己压了过来,逼得他无法呼吸。

“云挽听话,先在这里待几天,等你好一点,再找心理医生来——”

楚玄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云挽惊惧的表情打断。

人类突然一脸恐惧地看问楚玄舟,他问:“你是不是给医疗舱里的气体里增压了?”

他像是一点点落入深海,周围的气体无情地挤压着陆云挽的脏器,似有百爪挠心。

“增压?”楚玄舟忽完全不懂陆云挽在说什么。

医疗舱里的人艰难地将双手贴了上来,隔着一层薄薄的舱壁和楚玄舟相碰。

陆云挽睁大了眼睛,他一边艰难地调整呼吸一边说:“陛下,我怎么,怎么喘不过气了?”

刹那间,陆云挽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位于医疗舱一旁的光脑也显示他的生命体征的确出现异常。

刺耳的提示音把楚玄舟的理智拽了回来,尽管光脑还显示医疗舱的运行状态正常,但是陆云挽的表现还是逼着他立刻强行关闭了仪器。

透明的舱门敞开,暗紫色的气体四溢。

陆云挽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踉跄着朝舱外跌来。

他的动作吓了楚玄舟一跳,人鱼立刻微微屈膝,将陆云挽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没有了医疗舱里的镇痛剂,熟悉的痛意再一次找上门来。

可尽管如此,在离开医疗舱后,陆云挽的呼吸竟然诡异地平复了起来,他慢慢地放松身体,朝着楚玄舟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那笑意直达眼底,却令楚玄舟遍体生寒。

——

心理医生……哦,不对精神方面的医生最终还是被楚玄舟提前请到了皇宫里。

在星际时代,医疗舱几乎可以解决一切健康问题。

主攻精神领域的医生几乎是现存的唯一传统意义上的医疗工作者。

陆云挽忍不住想:当初原主在地下黑市联系的,好像就是这种医生。

知道陆云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见医生之前,楚玄舟又贴心地为他准备了面部投影。

而再次回归「陆闲」的身份,陆云挽也非常入戏。

他和医生侃侃而谈,完全看不出一点有问题的样子。

简单用仪器检查过一番,又聊了一会后,这名皇家医生一脸纠结地走进了楚玄舟的书房。

“除了您之前说的那些问题以外,这位陆先生的身上又出现了新的症状。”一说到这里,医生也觉得头疼。

楚玄舟将冰冷的视线从陆云挽的体检报告上移开,他问:“什么?”

“呃,陆先生在潜意识里将那一系列幻觉视作「自己应该获得的惩罚」,所以在确定您为他安排治疗,并且医疗舱真的发挥了作用之后,心理上便严重抗拒了起来,同时产生了类似于幽闭恐惧的症状。”

说这番话的同时,医生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陆闲」的名字全星际早就无人不知。

最近一段时间,原本活跃的他忽然消失不见,这名医生也和其他人一样,好奇过陆闲究竟是去哪里了。

他着实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病了,并且病得这么严重。

楚玄舟的手猛地攥紧。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停顿好几秒后这才慢慢睁开眼睛说:“那他还能继续接受治疗吗?”

医生犹豫了一下,非常为难地说:“您知道的,传统医学已经被革新近千年。现在星际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治疗都借助医疗舱进行。陆先生对医疗舱的反应过分大,这种治疗模式并不适合他。”

最近一段时间,帝国上下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态。

面对着繁重的政务和军情,楚玄舟都没有皱一下眉。

然而听到这里,他却下意识抬起手,重重地按了按眉心。

“好,我知道了。”

看到楚玄舟的样子,医生忍不住再次说:“我为陆先生开了传统的注射和口服药物,除此之外,还可以进行心理疏导,如果他愿意将藏在心里的事都说出……”

“不用,”没想到楚玄舟直接打断了对方,坐在书桌后的人鱼缓缓扬起嘴角,略显嘲弄地笑了一下说,“他这个人犟得要死,不会愿意说那些的。”

“呃,好的。”医生有些意外,明眼人都能看出陆闲对楚玄舟来说非常重要,他原本以为楚玄舟会尝试一切治疗方法,但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回绝得这么干脆。

“今天辛苦您了,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会第一时间派人去接您的,”沉默一会后,坐在书桌那边的楚玄舟站了起来,“现在我要去看看他。”他说。

“好的,陛下。”

见状,医生连忙退了回去。

离开房间之前,他忍不住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瞄了一眼。

从业这么多年,医生也没有见过陆云挽这样的情况,他打算回去之后将这个问题写成论文,记录下来。

而楚玄舟则像他说的那样,径直朝着书房后走去——他将陆云挽安排在了自己的休息室里,亲自盯着对方。

——

陆云挽静静地侧躺在床上,用略显空洞的目光注视着窗外的海面。

——因为幽闭恐惧的症状,楚玄舟特意住在了位于海面上的房间里。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陆云挽慢慢转身看向对方:“陛下,您怎么来了?”

楚玄舟走过来坐在床边,牵起陆云挽的手虔诚地在对方手背上落下一吻。

“医生说你那天的症状也和幻觉有关,云挽……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幻觉的根源吗?”楚玄舟的动作、语气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及陆云挽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陆云挽一定不会配合医生,那么只有自己去尝试着和他沟通。

人鱼贵族的叛逃既给帝国带来了肉眼可见的沉重危机,也让楚玄舟获得了将权力深深安插在帝国土壤中的机会。

此时这个庞大的帝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为他完整的所有物。

楚玄舟利用这一点,仔细调查有关陆云挽过去的一切。

甚至将沧芮星翻了个底朝天。

虽然陆云挽还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凭借对他的了解,楚玄舟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

陆云挽顿了一下,他再次摇头认真地对楚玄舟说:“这些幻觉不是我的,是摄政王的。”

“……”

被那一系列幻痛折磨的是自己,陆云挽比任何人都想快一点恢复过来。

虽然他一直不在意活多少年,但他可是很在意生活质量的。

陆云挽也知道,自己必须向外界寻求帮助。

他忽然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轻轻地握住了楚玄舟的手:“陛下过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陆云挽笑着说。

他的声音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听到陆云挽的话后,楚玄舟下意识俯下身将耳朵朝他贴近。

陆云挽笑了一下,细弱的气流就像羽毛从楚玄舟的脸颊扫了过去。

人鱼的身体随之颤抖,他屏住了呼吸。

“陛下,我最大的秘密就是……现在您眼前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摄政王陆云挽 。他已经消失了或者……干脆已经死了,总之早就不在这个世界——”陆云挽尽力保持着冷静,但是心却在这个时候飞快跳动了起来,“这些幻觉都是他从前有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也无能为力。”

说完这番话,陆云挽无比忐忑的朝楚玄舟看了过去。

他记得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显然那个时候的楚玄舟是不会将它当真的。

于是现在,陆云挽选择在清醒的状态下再将它重复给楚玄舟听。

——长久以来的幻觉,实在太折磨人,陆云挽迫切想要终止这一切。

哪怕说出真相会遭到报复和惩罚,陆云挽也不愿意再隐瞒下去。

“哦?”楚玄舟缓缓地挑了一下眉,他问陆云挽 ,“那您是谁?”

人鱼的声音忽然压低,听上去危险极了。

陆云挽懒得去猜楚玄舟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一番话的,他直接回答道:“我也是陆云挽,但不是这个世界的陆云挽……我只是恰巧和他同一个名字而已。”

楚玄舟怒极反笑:“你是不是还想说,自己「恰巧」和他性格相似,「恰巧」和他一样都拥有高级精神力。”

陆云挽:你怎么把我的台词说了?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我的确不是他……”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另一个」世界又是什么?”

陆云挽抿了抿唇,他看着楚玄舟的眼睛,用尽勇气说:“你可以理解为平行时空,在我的那个世界没有人鱼,人类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颗名叫「地球」的行星上。对了……那里正值末日,还有丧尸,为了应对末日,人类中也出现了许多异能者。”

陆云挽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他气喘吁吁。

他看到,楚玄舟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完全看不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没有办法,陆云挽只好继续向下说。

他笑了一下,一边回忆上辈子的一切一边道:“人类的异能来自一个叫做「异能核」的地方,这个世界常见的精神力,几乎与我那个世界的精神系异能一样。而除了精神系异能以外——”

说到这里楚玄舟突然冷冷地笑了一下,将陆云挽的话打断。

他慢慢地反握住陆云挽的手,一字一顿地将对方的话接了下来:

“除了精神异能以外,常见的还有元素系异能。而在「你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除了使用异能攻击以外,其余人类最常用的杀死丧尸的方法,就是敲碎它们的头颅,打碎它们的丧尸晶核。”

“陆云挽,我说得对吗?”

陆云挽:“……”

卧槽!主角怎么知道?!

难道是我梦游告诉他的?

不,不对……看他的表情,他压根就不相信我说的这些。

陆云挽敏感地捕捉到,楚玄舟的表情略带嘲讽,完全没有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往心里去。

“你怎么知道?”陆云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看着楚玄舟的眼睛问。

楚玄舟不再说话,他朝陆云挽笑了一下,忽然将对方从床上抱了起来。

在失重的那一刹那,陆云挽感觉到对方轻轻地吻了吻自己的耳垂,并低声说:“跟我回沧芮星,我要带你看一个东西。”

作者有话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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