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人鱼们惊恐的时间并不多。
与黑色机甲一起出现的, 还有刺眼的光学武器。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战场外围的机甲便被光浪推着向后坠去。
导航系统上骤然消失的几个代表坐标的光点，立刻让人鱼们警惕了起来。
“先不要管帝国联合军团了！”负责指挥这场战争的人鱼狠狠地说, “先解决掉这个机甲, 然后再继续刚才的事情！”
在星际时代, 机甲的体积与杀伤力还有驾驶者的精神力水平呈正相关。
无论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色巨型机甲的主人究竟是谁, 又和陆云挽有什么关系，机甲的存在本来就象征着危险。
“是！”
星际时代的战争依旧需要排兵布阵，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位于战场外围的人鱼们纷纷调转方向, 向着这架黑色的巨型机甲的方向而去。
备用机上，陆云挽缓缓松开了负责调整方向的操作手柄。
哪怕机甲内设有避险系统，超高速行驶依旧是一项非常危险的活动。
机甲提至类光速时，驾驶者的每一个操作必须分毫不差，哪怕一度的偏差也会让机甲偏转方向, 并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向着计划外的天体撞击而去。
因此陆云挽不但注意力和精神力高度集中，肌肉同样也要紧绷，才能掌握住精细的机械。
短短一程下来，陆云挽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鲜血淋漓。
但此时他的精神已经完全压倒了肉体。
陆云挽表现得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
然而不同于这些严阵以待的人鱼, 到达目的地后随着机甲行驶速度的降低, 陆云挽反而轻松了下来。
他将视线落向窗外。
陆云挽还没有正式发起攻击，可对面的人鱼已经明显慌乱了起来。
黑色机甲和暗红色的罂粟震慑着所有人。
收到命令的他们虽然向陆云挽包围过来，但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排在前方。
“怕什么？”陆云挽垂眸笑了一下, 人类眯着眼睛向外看去, 同时一只手虚悬在操作盘上, 另一只手则轻轻托腮, “反正都要死, 排在哪里都没有区别。”他似笑非笑地说。
陆云挽耐心极了。
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会做的那样，趁着人鱼们慌乱的时候攻其不备，反而耐心在这里注视着对方。
机甲看上去像是进入了待机状态。
但同时巨大机甲却像一座静默的大山，压在了所有对手的心头，让他们难以喘息。
“他怎么不动？”
“该不会是有埋伏吧。”
“先别急！不要向前去——”
“凭什么让我排在最前面？！”
陆云挽听不到因为他的这一做法，人鱼军团的内部频道里竟出现了争吵声。
以为这架黑色的机甲出现在这儿是一场阴谋的人鱼不由恐惧起来。
同时生来就被教自私的他们，更没有一个人愿意率先前去。
不过这一次人鱼并没有完全猜错。
——陆云挽是故意这样做的。
摄政王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机甲与战争的人，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精神力的人。
他非常清楚强大并且稳定情绪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在频道内发生争执的同时，负责领导这场战争的人鱼也愤怒地再次发出了命令。
对方过分着急且带着恐慌的语气，落在士兵耳朵里，更让他们笃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没有错。
果不其然。
那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人鱼意志开始摇摆。
同时在恐惧与怀疑的双重影响下，刚才注意力还算集中的人鱼立刻松懈了下来。
机甲是通过精神力来进行控制的。
这样的松懈就意味着他们对机甲的控制力忽然降低。
——就是这一瞬。
原本一动不动的黑色机甲，忽然似活了一样地向前而去。
陆云挽的双手落在了操作盘上，因为过分用力他的手腕处又渗出了鲜血，但他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窒息感的包裹下，陆云挽的脸色极度苍白，可这一切都被他屏蔽了。
这些被安排在战场外围的机甲本来就是军队中实力较为低下的那群。
更别提他们还走了神。
此时这并不宽阔的战场上出现了一幅奇观。
属于人鱼的小型机甲动作磕磕绊绊，看上去笨拙无比，如行走在铺满了石子的马路上的乌龟。
反倒是另一架巨型机甲——它的动作流畅至极，比教科书上的操作还要标准。
就像是一只优雅的猎豹。
陆云挽的操作与其他机甲简直不在同一维度！
他的速度快极了。
顷刻间便凭借着肉眼难以捕捉的复杂移动，将对手的阵型破坏。
不仅如此。
除了速度之外，在行进的过程中，机甲还不间断地使用着武器。
黑色的巨型机甲刚才绕过一颗恒星，航道上的所有飞行器都随之被扫光。
失去动力的机甲像太空垃圾一样四处飘荡。
原本拥挤的航道变得空旷起来。
——这里发生的一切，在刹那间传遍了人鱼的军团。
他们看到星域图上原本塞满了代表机甲的红点的角落，瞬间什么也不剩。
系统并没有传来错误提示。
也就是说……他们全部被那架奇怪的黑色机甲歼灭了！
驾驶舱里陆云挽不由闭着眼睛喘息了起来。
在进行刚才操作的同时，一阵无法忽视的痛意出现在了他额头，像一根长针刺穿了大脑。
然而这并没有让陆云挽放缓动作。
相反独自坐在驾驶室里的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声笑了起来。
陆云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畅快过了。
尽管心理障碍与疼痛感依旧在，但比起从前的摄政王陆云挽，此时的他心中多了几分希望与本能的执着。
这样的执着催促着他继续向前。
恐惧已经足够。
陆云挽知道自己不用再等待了。
停顿几秒之后，黑色的机甲如利箭射出。
处于同一个航道上的人鱼双手甚至颤抖了起来，连基础操作都无法完成。
甚至有曾与他交过手的人瞪大眼睛，只顾呆呆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只有陆云挽能做到，可是…可是他已经死了啊！”
下一秒那黑色的幽灵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人鱼还未来得及发出下一个惊恐的呜咽，意识便陷入一片黑暗。
——
从陆云挽出现在这里，到战况被这一架机甲迅速扭转，用了不过短短三两分钟的时间。
消息在同时传递到了人鱼所在的星舰上。
“你说什么？！”沉浸在□□之中的裴照安骤然间清醒了过来，“陆云挽的备用机甲出现在了战场上？”
陆云挽的速度太快，飞行角度又刁钻古怪，那些设在机甲上的拍摄仪记录下来的画面也非常模糊。
因此到了最后，竟是人鱼通过口头汇报方式告诉这群贵族战况的。
“是，是的。”
同在这个时候，贵族们终于注意到了光屏上的战况。
原本密密麻麻的坐标红点，忽然变得稀疏起来。
甚至直到现在，己方的机甲还在不断地坠落着。
局势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被扭转了过去！
“怎么可能啊，陆云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他那一架备用机甲还有谁能开？”还没等裴照安说话，另一个贵族便迫不及待地反驳了起来，“一定是你们看错了！”他嘴犟道。
“对啊！一定是看错了。”
贵族们本能地排斥着这个可能。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他们的心跳速度也因紧张而加快了起来。
八舌地说了几句后，众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们确信陆云挽早已经死掉。
这一次遇到的强悍对手绝对不是他……
只有裴照安在这个时候慢慢站了起来。
他无息地走到了星舰的巨大落地窗边，神情古怪极了。
停顿几秒后，方才慢慢地伸出手去贴在了冰冷窗上。
裴照安慢慢地皱紧了眉。
“怎么会这样……”
和那群正在自我安慰，坚信陆云挽已经死掉的人鱼不一样。
裴照安知道陆云挽没有死。
他更清楚能有这个实力的人只有陆云挽一个。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凭什么会来这里？
陆云挽不怕身份暴露吗？
他不怕死吗？
……不是说他早就已经不能再驾驶机甲了吗？
裴照安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
一时间「陆云挽」这三个字就像一个简短的魔咒，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让他头痛欲裂。
如今发生的一切全部超出了裴照安的想象与理解。
他不明白。
……难道说这都是因为楚玄舟？
一个令裴照安无比恐慌的设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但仅仅下一秒就被他强压了下去。
不会这样，一定不是这样。
陆云挽怎么会为楚玄舟做这种事？
他一定是为了帝国和那群该死的人类……
裴照安「说服」了自己，但在他心底的那个角落，却随之生出了一阵无法忽视的嫉妒感。
同时强烈的爱意再次从心底生出，连带着欲望一起……
舱内的人鱼还在吵闹。
站在落地窗边的裴照安忽然转过了身。
他深深地看了前方一眼。
然后咬着牙缓缓合上眼眸说：“是陆云挽。”
“什，什么？！”人鱼们不可置信地朝他看了过去。
连带着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恐惧感也一起爆发了出来。
「陆云挽」这三个字在他敌人的耳朵里与「死亡」没有任何区别。
原本还闹哄哄舱室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站在窗边的裴照安慢慢地攥紧了拳。
他沉声，咬着牙说：“不要再管那些无聊的小喽啰了，立刻拦住陆云挽……立刻…杀了他。”
对，杀了陆云挽 。
杀了他……赢过他……
自己应该这样做才对。
——
“机甲损毁程度：百分之七十……”
冰冷的AI提示再一次出现在了楚玄舟的耳畔，但是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百分之七十的损毁程度，几乎已经给这一架机甲判了死刑。
随便换做一架体积稍小一点的机甲，现在恐怕连正常行驶都难以做到。
可楚玄舟完全是杀红了眼。
他放弃了防御，完全以攻击的态势出现在这里。
在楚玄舟的全力攻击之下，一架又一架的机甲从空中坠落了下去，但紧接着又有一架新的补了上来。
人鱼军团布置在这里的机甲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在楚玄舟的威胁下他们也没空去关注其他事情。
他们只知道，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争。
楚玄舟被来自心底的杀意支配着。
同时又忍不住在杀戮的间隙露出迷茫的表情。
……云挽现在已经做完实验了吗？
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战报。
如果看到了的话，会不会为自己而心痛一瞬？
想到这里，原本应该专心致志驾驶机甲的楚玄舟，忽然低头嗤笑了自己一声。
楚玄舟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矫情了。
——忘了自己与首都星的一切，对云挽而言才是好事。
他一边试图说服自己，眼中一边不受控制地露出脆弱的情绪。
确信陆云挽已经忘了自己的楚玄舟忽然读懂了从前的摄政王。
眼前的战争与危险都不再能挑起他的情绪。
看到那源源不断向自己扑来的机甲，楚玄舟甚至竟然产生了一种厌烦的感觉。
他想要就此结束算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楚玄舟的手忽然又重重地落在了操作盘上。
——不行，不能放弃。
哪怕要死，自己也要在死之前杀了裴照安。
自己必须确保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陆云挽的身份。
……只有这样，他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普通人的生活。
楚玄舟又一次提起了精神。
注意到他的动作后，始终未曾松懈下来的对手再次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楚玄舟的机甲忽然响了起来。
这次的提示和刚才的AI警报不一样：
“提示！提示！收到通讯邀请，请问是否接收。”
“通讯？”楚玄舟不由自主露出了困惑的目光。
这是一个信号屏蔽区。
左手边光秃秃的光屏显示，他已经与帝国失去了联系。
这个时候自己怎么可能收到新的信息？
楚玄舟的心中满是疑惑。
同时又有隐约的期待与激动生了出来，不停地撞击着他已经麻木掉了的心脏。
……这个联系自己的人会是谁？
他顿了一下，手指轻轻触向光屏。
同在这一瞬间，光脑AI又一次发出了提示:
“警报！警报！机甲损毁程度：百分之七十六……”
这声提示传到了楚玄舟的耳边。
也传到了通讯另一头那个人的耳边。
就在楚玄舟忍不住恍惚之际。
他正前方由机甲组成的「围墙」，忽然缺了一瓣。
顺着这一道裂隙，来自不远处恒星上的火光也透了进来。
同样落在了楚玄舟的身体上。
不同于武器的刺眼光芒，它柔和又温暖，见状楚玄舟忍不住抬起手，下意识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机甲出现在了眼前。
黑色的庞大金属机身，还有印在上面的无法忽视的赤红色罂粟图腾。
……是陆云挽的机甲。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楚玄舟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的手忍不住从操作盘落下，完全不顾那些正在向自己发动进攻的对手。
这个时候熟悉的声音终于传到了楚玄舟的耳边……
他听到了陆云挽的声音！
人类的声音略显沙哑，听上去有些疲惫，但还是那么的温柔，并且带着楚玄舟所熟悉的笑意。
战场上讯息传输有些缓慢。
在各种杂乱信号的干扰之下，陆云挽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真切。
但那每一个字还是清楚地落在了楚玄舟的耳边。
“陛下要投降了吗？您弄坏了我的机甲，我还要等您战胜之后来赔偿呢。”
陆云挽半开玩笑的声音与周遭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听到陆云挽说的话之后，对面机甲上的楚玄舟忽然笑了起来。
然而没过几秒，那笑声忽然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啜泣声。
战场上陆云挽听到，楚玄舟如一个担心被抛弃的孩子一般脆弱的喃喃自语：“云挽…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居然真的是他。
这一次楚玄舟的脆弱不再是伪装。
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失而复得的狂喜向着他的心脏冲来。
理智回笼后，楚玄舟终于开始思考陆云挽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抛弃了苦苦追求的梦中的生活。
意味着他重新回到了首都星，回到了残忍的星际战场。
更意味着他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
是不是也意味着，云挽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在意自己？
自从陆云挽驾驶机甲出现在这里，楚玄舟的机甲便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挨着打。
尽管这机甲是现今星际最高级的型号，但那也经不住被这样围攻。
见楚玄舟还不动，通讯那边刚才还笑着的陆云挽也忍不住着急了起来。
“陛下，当心！”
陆云挽的语气取悦到了楚玄舟。
机甲里的人鱼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面临什么似的缓缓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合上了眼眸。
“摄政王大人。”他轻声叫着陆云挽。
“怎么了陛下？咳咳咳……是不是机甲有问题？”陆云挽立刻紧张了起来。
“没有……”机甲内的楚玄舟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
自己再也不会给陆云挽抛弃自己的机会了。
陆云挽曾经说得没错……他们是共犯。
既然是共犯，未来的一切他们也要一起面对。
无论该胜负还是生死。
陆云挽都不能再走、不能再逃，毕竟……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
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黑色机甲震慑住了周围的人鱼。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分心看了一下战况，接着惊叫出声——
“怎么可能？！有人说，说…机甲里的人就是陆云挽。”
下一刻，早听说过有关「陆云挽」传说的他们，便在恐惧的支配下全力而击。
楚玄舟的沉默让陆云挽紧张了起来。
看到周围机甲的反应，他立刻意识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恐惧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在这里蔓延开来，一阵刺眼的红光便以陆云挽的机甲为圆心，向着四周扩散。
与此同时黑色的机甲顺着刚才被他攻陷的裂隙飞了进去。
两架一模一样的机甲背靠着背漂浮在了宇宙之中。
陆云挽教科书般的操作震撼了所有人。
可包括楚玄舟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就在靠近的这一瞬间，陆云挽短暂地切断了通讯，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暗红色的血液从他唇边滑落。
陆云挽直接侧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双手都未曾离开操作盘。
暗蓝色的光线交织着落在陆云挽的身上，实时监测着他的生理数据。
伴随着刚才那一阵咳嗽，机甲里面的光脑也随之亮起了红光。
陆云挽直接关了光脑。
通讯重新连接，陆云挽用愈发沙哑的声音在楚玄舟的耳畔说：“陛下，咳咳……就是现在。”
刹那间暗紫色的光芒以两架机甲为圆心爆发了出去，就像传说中创世的爆炸一般壮观。
又像是一阵交响乐，迎接着摄政王陆云挽的回归。
——
在战况被陆云挽扭转之后，那群人鱼也不再嚣张地实时公布战报，星际忽然安静了一瞬，但是这样的安静还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一张照片忽然出现在了星网上。
刚才陆云挽完全是以距离决定航道的，他并不在意自己经过了什么地方，更不在意什么保密不保密。
使用普通设备或者凭借肉眼的确很难捕捉到陆云挽的机甲。
但是刚才陆云挽所经过的星球，除了普通的居住行星以外，也有设立了实验机构的科研型星球。
就在刚才——有一台高速摄影仪拍摄到了产生光爆的机甲的样子！
经过简单处理之后，拥有摄影仪的机构立刻迫不及待地将照片公布了出来。
全星际人都看到：
那是一架通体漆黑的巨型机甲。
……在机甲之上还印着一块红色的罂粟图腾。
那是摄政王陆云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