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悄坐在沙发上,用大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转头打量着所处的屋子。
除了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和一个衣柜之外,厨房的冰箱、客厅的桌椅沙发应该就是这里所有的家具了,过分的简洁,近似于简陋。
想必这几天,这人应该就是住在这里的。
浴室的门打开,阎澄洗完澡也走了出来,穿着崭新的宽大家居服,一屁股坐到了纪悄的身边。
阎澄见纪悄视线落点,笑道,“东西是少了点,才搬过来,以后再慢慢添置,反正不急。”
纪悄不说话,阎澄看他表情,从茶几下提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一层层打开后露出里面的提拉米苏蛋糕来,阎澄又拆了一旁的蜡烛,小心翼翼地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机点亮了,下了雷暴雨的天气本就昏暗,一时使得小小室内的那两株摇曳的火光格外显眼。
纪悄盯着那“1“”8“两个数字的蜡烛目不转睛,眸中的视线却显得有些涣散。
阎澄无奈地笑了笑,俯身替纪悄把火苗吹了,又拿起刀仔细地把蛋糕分好,挑了有蓝莓榛果的一块放到了纪悄的面前。
“我其实挺矛盾的,不太想这时候来找你,但是……“又忍不住。
阎澄从家里出来,自然满心的期待着第一时间就能和纪悄见面,但又不愿意让对方瞧见现在有些落魄的自己,希望可以全安顿好再说,可是随着纪悄生日的临近,阎澄到底没管住自己的腿。
“你每次从你们楼下走过的时候都停了两步,我就知道你一定发现我了。”阎澄笑得很灿烂,好像这是件值得炫耀地事情般。
纪悄被他闪亮的表情晃得脸上的凉意都微微散了些,不过很快又聚拢了回来,嘴唇紧抿,怎么都不放松。
阎澄索性直接摸上了他的脸,感受着指腹下柔软潮湿的皮肤,“别这模样,这是我自己选的,和你没关系。”
纪悄顿了下,终于道,“你怎么说的?”和家里……
怎么说的啊……
阎澄在事发前也想过究竟要怎么说,尽管他知道很有可能到时场面会失控,但他还是天真的想让这个过程显得尽量不那么暴烈起伏,毕竟他是理亏的一方,他不可能走得理直气壮。
是的,阎澄一开始就打算要离开的,也料到阎鸿佐会说那句“你出了这家门,就别想再回来”,如果可以,谁愿意闹到这个地步呢,就是因为阎澄知道他们不会妥协,他自己也不会妥协,才只有这样选择,平心静气从长计议对他来说真的不解决问题,家里从上到下和他完全是两个立场,没人能体会他的心情,阎澄也不求人感同身受。
那天从外面回到谈宅,外婆就已经坐在客厅等着他了,而阎澄相比面对阎鸿佐,其实他更怕面对外婆,面对外婆失望伤心的眼神。
一进门果然见到的就是外婆暗淡地脸色,她抬头怔怔地看着阎澄良久才说,“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阎澄心里一紧,低声道,“对不起……”
外婆摇摇头,“你对不起的哪里是我,阎澄,你牺牲的是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
阎澄脸上的愧色收敛了些,“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
面对追问,阎澄忽然道,“外婆,如果今天纪悄是一个女生,你还会觉得我愚蠢吗?在我心里,他只是一个人,我可以放弃好的学校,但是我不能放弃他。”
“你以为我不懂吗?这个年纪的感情,我比你清楚!”外婆也大声道,“但是你没有准备好,阎澄,我不求你马上放弃,我不和你说那些长篇大论未来会如何如何,但是你有没有真的想清楚呢,你能不能承担以后那完全走样的生活?”
“我能,”阎澄表情坚定,毫不退让,“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知道要怎么做!”
少年人最善变,少年人总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永远,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他看不到前方的荆棘迷雾,只看得的到眼前的痛快淋漓。
外婆深吸一口气,知道是劝不回来了,她沉默半晌,才说,“等等吧,不要是现在,你们分开几年,如果几年后你还是这样想,纪悄那里也不做他选,那么我和你外公绝不会再阻止你的。”
阎澄一呆,他从外婆纠结的表情里可以看得出她不是在说漂亮话,这也不是缓兵之计,而是真诚的建议。阎澄说不感动是假的,他想,至少外婆愿意给他机会,没有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可是,这仍旧不是阎澄想要的,阎澄如果可以等,他就不需要这么难熬,这么挖心掏肺了,天知道这一段和纪悄疏远的日子他有多心力交瘁,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如果还要再等上五年、十年,并且承担着随时随地会失去纪悄,前路渺茫的岁月,阎澄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兜兜转转除了浪费光阴,折磨他的神经之外,又得到了什么?
阎澄不愿意,他也等不起。
所以他能对外婆说的,只有反复的“对不起……”
……
回到A市,阎老太爷和阎鸿佐的脸色当然也不会好看,在见到阎澄的第一眼,阎老太爷就道,“你翅膀长硬了……”
他对阎澄向来是宠上天的,哪里用过这样严厉的口气讲话,可见此刻有多生气。
阎澄只低眉顺眼的不语,阎老太爷把他的高考志愿丢在桌上,“你想的倒好,是我太相信你了,阎澄。”
阎澄的第一志愿的确如老太爷当初预料的填的A大,不过他交给老师的一份志愿里却是又多填了一个A大最好的科系,而在后面的“服从分配”一栏中打的是明晃晃的大叉,就阎澄的分数线,吊车尾进去都是勉勉强强,就算老太爷动手脚,也要先把人弄进去再动,不过他还真没想到阎澄会这样擅做主张,只怪他之前伪装的太听话了,让一向喜爱他的老太爷麻痹了警觉。
其实现在把人再送进去也不晚,不过他还是要先把孙子这翻起的逆鳞给顺服了才行,他阎家可丢不起这样的脸。
然而阎澄却半点机会都不给他们,无论老太爷之后怎么问怎么训,怎么义正言辞,他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就算说了又有何用呢,自己的那些感情观价值观在他们眼里都是可笑的,不值一提的,甚至是疯狂幼稚,应该被彻底扼杀的,他解释再多,表达再多也毫无意义。
可是他这样的态度势必会引起那边激烈的反弹,果然,老太爷拍了桌子,狠狠地对阎澄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你这个学校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你真以为我不动你们,是没办法了吗?“
这句“你们”一说出来阎澄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就他现在的本事哪里能和阎家叫板呢,阎澄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真的听到了,那感受就好像在心口狠狠划了一道,又有人直接抓了把盐撒上去的滋味,不只是因为他们要伤害纪悄,而是因为说这话的是阎澄至亲的人。
阎澄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看看阎老太爷,又看看阎鸿佐,半晌没动。
阎老太爷以为这威胁起了作用,想再说两句警醒的话就让他去反省的,这孩子到底太嫩了,不过胆子不小,现在不收拾,以后还不翻了天了。
谁知,阎澄忽然又开口了。
阎老太爷听了一愣,惊讶地看向孙子。
阎鸿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冷下声道,“你说什么?”
阎澄眉目冷肃,隐隐已有了眼前两人相似的气势雏形,他慢慢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阎澄说,“那没用。”
“没用?你可以试试。”这话由阎鸿佐说来比起阎老太爷更掷地有声。
阎澄表情不变,只眼中一点微光也黯淡了下去,“如果你用纪悄来威胁我,我一定只能退让,但你们觉得这就算随你们的愿了吗?命是我自己的,人生也是我的,我要过得不好,过得糜烂,过得颓废,其实有没有纪悄都一样,哪怕你们把我送进了A大,我想死想活,未来像人还是像鬼还是我自己说了算,你们能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我,可是又能看几年呢?我总会找到机会自己选择的,不惜一切代价。到时候阎家的脸面不一样保不住吗?”
这番话一出,不止阎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阎鸿佐也是沉黑了一整张脸。
阎澄却还没说完,“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们也可以试试……”
他话才落,阎鸿佐的耳光就甩了过来!
那一下其实打的并不重,至少阎澄没觉得有多疼,更多是麻痹,但是这却是他人生得到的第一个巴掌,在他已经成年的时候。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好,既然你这么想堕落,那就给我看看你的本事,从现在开始,你从阎家走出去一步,就别想再回来!”
阎鸿佐收回手,脸上的神色迅速恢复如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淡然,表情都没变,只是眼神一片冰凉。
阎澄心里各种滋味一下子全搅成了一团,他的拳头松了紧紧了送,如此反复半晌后大退一步从阎家走了出去。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爷爷,再次轻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