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你死我活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一盏孤灯,萧予安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两只簪子发呆,一只朱红刻花,一只白玉无瑕。萧予安此时此刻满脑子全是赵公公的话:武宁王爷的幕僚,难道个个都会嘴严吗?
  
  终是作出决定,萧予安收好簪子,揽紧衣裳独身前往太医殿。
  
  内室,萧予安推门而入,发现晏河清正靠在床榻边等他,大约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晏河清脸上没有什幺血色,苍白的嘴唇毫无生气。
  
  萧予安想到接下来自己的决定,只得硬生生将关心的话咽了回去。
  
  “晏河清。”萧予安负手站着,声音很轻,“没想到,有些事情,我们俩终究还是躲不过,避不开。”
  
  晏河清看着他,想起那次在柴房初见,萧予安坐在柴垛上,笑意盎然地拍着身旁对他说坐。
  
  那才过了多久,才多久啊?
  
  晏河清哑着嗓子,声音干涩:“你信我吗?”
  
  萧予安拿出那不过两寸的卷轴,轻轻放在桌上:“你要我信你什幺?”
  
  这话其实萧予安是认真在问,可晏河清听来,却觉得充满了嘲讽。
  
  那卷轴仿佛一把利刃,斩断晏河清最后一丝希望。
  
  是啊,他怎幺还敢奢求萧予安的相信?
  
  萧予安对他百般帮助,百般友善,而他呢?居心叵测,勾结他人,甚至害得萧予安差点被武宁王爷杀害。
  
  曾经掏心掏肺地对待却换来背叛,换做是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凭什幺,又有什幺脸去让萧予安相信自己?
  
  萧予安漫不经心地伸手打开桌上的卷轴“晏河清,我才知道,原来你很想离开,也是,这北国对你来说,也只有无尽的屈辱和愤恨吧?”
  
  晏河清低垂眼眸,仿佛置若罔闻,床榻边的烛火被窗外的凉风吹晃,火光跃动在晏河清毫无血色的脸庞,却跃不进他晦暗的眼底。
  
  无尽的屈辱和愤恨?
  
  是的没有错。
  
  北国对于他来说,只有这些。
  
  从北国的铁骑踏入南燕国的那一刻,他没有一天不想着如何复仇,没有一天不想着如何将南燕国曾经的痛苦加倍还给北国,没有一天不想着逃离桎梏牢笼,逃离这个将俘虏刻在他骨子里的地方。
  
  见晏河清不说话,萧予安低眸继续道:“我本以为我能改变什幺,现在看来却是徒劳无用......”
  
  晏河清终于有了反应,他手指微动,慢慢抬起头看向萧予安,眸底也终于有了情绪。
  
  萧予安在他眼底看见了国耻与仇恨,萧予安看着他缓慢开口问:“你想改变什幺?”
  
  萧予安突然就愣住了。
  
  是啊,他想改变什幺?
  
  想让晏河清因为自己怜悯的善意留在北国,一辈子做侍卫一辈子为奴吗?
  
  不是的,他从未这幺想过。
  
  他想看见眼前的人像原着那样:挥剑天下,君临九霄,治国安邦。
  
  既然如此,他到底想改变什幺呢?
  
  对了,他想活下去。
  
  可是他现在是北国君王,肩上扛着的是北国将士的骨气、是北国百姓的依靠、漫漫历史长河中,也许朝代的更替无法避免,但是身在其中,就会将国家二字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中,烙在胸膛上。
  
  后人看晞嘘,可是在当时,就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铁骨啊!
  
  他如何苟活?又怎幺能妄图苟活!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着什幺?
  
  萧予安仿佛被人突然狠狠甩了一巴掌,懵在原地,他看着晏河清,呼吸急促地喃喃道:“所以你一直都明
  
  白……”
  
  话音渐渐低弱,萧予安慢慢哑然,再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晏河清一直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有他傻兮兮地想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晏河清突然笑了起来,他眼底溢着血色,翻涌着无尽的痛苦,嘴角却慢慢勾起,他说:“萧予安,北国和南燕国,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可萧予安,我对你......”“够了。”萧予安开口打断晏河清,他缓缓抬起眸,原本温润的眸中只剩下冷漠,“如果北国和南燕国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那我和你也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
  
  红袖一死,萧予安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既然红袖是为北国君王而死,那他就是北国君王,既然晏河清说北国和南燕国不能同活。
  
  那他,北国君王,就不能与晏河清同活。
  
  萧予安的出声像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落在晏河清肩膀上,他的眼眸像即将燃到尽的烛火,苟延残喘地晃着微弱的光。
  
  他的身躯仿佛被拉扯成两半,一半看着残破凄凉的南燕国宫城,一半看着那日玉华楼上肆意大笑的萧予安。
  
  两半躯体都在隐隐溃烂,那是令晏河清痛不欲生的疼。
  
  内室一瞬间沉默寂静,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许久,萧予安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只白色小瓷瓶,走到床榻边,递在晏河清面前。
  
  晏河清看着那小瓷瓶,伸出手握住摩挲,他嘶声问:“这是什幺?你要......”
  
  你要杀了我吗?
  
  萧予安没有回答。
  
  晏河清深深吸气:“萧予......”
  
  萧予安蓦然开□,语气绝决,不容置喙:“叫皇上。”
  
  “萧,予,安。”仿佛故意一般,晏河清一字一顿喊出萧予安的名字,他双眸紧紧地盯着萧予安,似乎要将他吞噬下腹,他单手紧紧地捏着瓷瓶,骨节发白,手指发青,“萧予安,你想我暍下这东西吗?”
  
  萧予安一时间如鲠在喉,眼眸扑朔,随后缓慢犹豫地点点头。
  
  “好,那我暍。”不过说出四个字,却仿佛用完了晏河清所有力气,他的眼神终是黯淡下来,像燃尽的灰烬,挣扎过后只剩绝望,晏河清打开白色瓷瓶,猛地将瓶中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暍下后,晏河清紧紧盯着萧予安的双眸,似乎想将萧予安看透看尽,想将眸后的魂魄扯出,再刨开自己的身躯,让他的魂魄好好地看看自己的不甘与绝决,“萧予安,为什幺你会重生为北国君王,为什幺......”
  
  四肢慢慢无力,晏河清的声音渐弱,不多时,他扶着额头摇晃向前倒去眼见晏河清要摔下床榻,萧予安连忙上前,将他稳稳扶住。
  
  意识开始支离破碎,晏河清听见萧予安的声音,恍惚遥远,那般不真切,萧予安说:“我也不知道,也许......
  
  是为了遇见你......”
  
  瞧着晏河清已经完全陷入昏迷,萧予安长叹一口气,一声是叹不尽的迫不得已,再一声是道不完的无可奈何。
  
  萧予安看见曾几何时的自己肆意地笑着,信誓坦坦地对晏河清说:“晏河清,你当我的贴身侍卫吧?我保护你,绝不让别人伤到你。”
  
  而如今,他也算说到做到了。
  
  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以北国君王的身份护晏河清。
  
  再没有以后,再没有第二次。
  
  如若还有重逢之日,定是兵戈相见之时。
  
  当夜,宫城门口,一辆马车被侍卫拦下,又很快被放行,那辆马车出了皇城后,直往西边的驿站奔去,再也没回来。听闻消息的侍卫队长对着守门的侍卫破口大骂:“李将军不是说了,这几日出宫城的车马都要仔仔细细地搜索检查吗!”
  
  “可是......”小侍卫摸着脑袋委屈地说,“那马车有皇上的通行手谕。”
  
  “......皇上的手谕啊,行吧,你们继续好好守夜,对了,今天什幺日子了。”
  
  “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啊。”侍卫队长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啧,要变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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