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效率太低了。”柳至秦摇头,“和互联网企业打交道很麻烦。如果是当地、同省企业还好说,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会配合公安机关查案,但微博不在洛城,也不在函省。我们现在需要查的东西既多又纷杂,并且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正常情况下,互联网企业会以保护用户隐私的理由拒绝配合,所以要用到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一旦有了眉目,我们再走官方途径。”
花崇懂了,轻轻拍了拍柳至秦的肩,“这是你的老本行吧?”
“差不多吧。”柳至秦笑了笑,“对了,花队。”
“嗯?”
“帮我倒杯水好吗?”
“白水还是菊花茶?”
“还是白水吧。”柳至秦说:“你不肯烧水,我不想喝凉水泡的菊花茶。”
一刻钟后,花崇将滚水冲泡的菊花茶放在休息室的小桌上。
柳至秦:“哎,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谁说我不肯烧水?”花崇隔空点了点,“凉了再喝,别烫着。”
重案组两条线并行,对唐苏、徐玉娇现实中人际关系的摸排没有停下,但越是查得深,组员们就越发感到钻进了死胡同。
“没有人有疑点。”曲值瘫在座位上,双手抱着冰红茶,双眼无神,“这凶手怎么就这么会藏呢?”
“唐苏和徐玉娇的包、手机至今未找到,桑海和邱大奎自始至终不承认徐玉娇的死与自己有关。”张贸说:“至于榔头和水果刀上的血,不管怎么问,他们的答案都是‘不知道’。花队,我觉得他们不像是装的。”
“那唐苏和徐玉娇真是遭网上的陌生人嫉妒啊?”曲值说着拿出手机,看自己有没有在朋友圈炫过富,有的话赶紧删掉,“这凶手心理也是够阴暗的,这点儿屁事就杀人,不会有精神病吧?你说要是今后我们逮着‘他’了,‘他’开个精神病鉴定,那岂不是可以脱罪?”
“‘他’没有精神病。”花崇摸着下巴道:“我看‘他’清醒得很。”
“那倒是。”曲值说:“反侦察意识这么强,不可能有精神病。对了,小柳哥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花崇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去哪?”曲值捂着酸胀的腰,龇牙咧嘴地喊:“我跟你一起。”
“你歇着吧,别把你那老腰子给忙折了。”花崇略一抬手,“我再去徐玉娇家里看看。”
案件发生后,徐玉娇家中就再未住过人,连徐强盛夫妇也只在警方的陪同下来收拾了一些徐玉娇的东西。
花崇戴上鞋套,直接上了二楼。
徐玉娇的电脑已经被带走,技侦当初彻底查过一次,一无所获,目前电脑由柳至秦保管。
书房还是上次来的样子,花崇在书柜前站立许久,拉开柜门,将放在里面的历史类书籍一本一本拿出来。
他也不知道能否在这间书房里发现什么。但如今案子陷入僵局,能查的都已经查了,剩下的只有死者的网络关系。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将宝都压在柳至秦一人身上。若是柳至秦也锁定不了嫌疑人,那么这两起案子就真的成了悬案。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柳至秦说得没错,犯罪会让人上瘾。
从凶手在徐玉娇身上做出的那些仪式感极强的泄愤行为来看,“他”非常享受虐丨杀这一过程,并且从中得到了无以伦比的快丨感。唐苏的死亡时间是1月4号,徐玉娇则是3月14号,间隔是两个月零十天。按照上瘾规律,凶手下一次动手的时间间隔不会超过两个月零十天,‘他’也许正急切地寻找下一个猎物。
到底是谁!
花崇坐在地上,翻完一本书,又翻另一本。徐玉娇阅读习惯很好,应当非常爱惜书,从来不折角,用的书签精致漂亮,每一张都不同。
“每本书配一张书签?”花崇叹了口气,继续搬书柜里的其他书。
突然,一本放在最上面的书掉了下去,倒扣在地上。花崇弯腰捡起,书页簌簌作响,一张比书签宽大的纸片滑落在地。
是一张明信片。
花崇蹲下,眉间轻轻一蹙。
那明信片的正面是苏州山塘街,背面写着三行字:
To 九念
第一次到山塘街,好喜欢这里啊。片片寄给我们九小念,祝好!
立志走遍全中国的星星
花崇捏着明信片一角,心跳蓦地快起来。
寄信人署名“星星”,称徐玉娇为“九念”,只可能是徐玉娇在网上认识的朋友。
之前张贸等人已经查得很清楚,徐玉娇从不与同事亲朋聊网上的事,即便是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的网名叫“长安九念”。
这个“星星”知道徐玉娇的地址,并在山塘街给徐玉娇寄送旅行纪念明信片,应当是与徐玉娇互粉的网友。
而唐苏的书桌上,裱在相框里的也是一张风景明信片。当时花崇正想打开相框,看看背面写的是什么,却被柳至秦一句话打搅,之后就忘了这件事。
那张明信片的正面不是苏州山塘街,是一片没什么特色的山林,花崇一时无法判断那是哪里。
现在徐玉娇的家里也出现了风景明信片,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花崇将山塘街的明信片放在桌上,明信片的地址栏上只写了徐玉娇的住址,寄信处是山塘街的一家时光邮局,从邮戳上看,寄信时间是4年前的9月24日。
4年前的监控,早就被删除了。
花崇拿起手机,给柳至秦拨去。
“花队。”柳至秦的声音有些失真,似乎比面对面说话时少了几分笑意。
“查一查徐玉娇的互关好友中有没有一个ID里有‘星’的人。”花崇想了想,又道:“如果改过ID,还能不能查出来?”
“能。包在我身上。”
挂断电话,花崇继续在书架上翻找。
上次来的时候看得不仔细,这次才发现,不少书里都夹着风景明信片。
徐玉娇似乎是将它们当做书签使用。
花崇将找到的明信片规整放在桌上,一共有14张,它们从天南海北来到洛城,寄给一个名叫“九念”的姑娘。
那么唐苏相框里的那一张,说不定也是网友寄送的。
正想着,手机响了。
“我查到了,‘从不流泪的星星酱’,女性。”柳至秦说:“她与徐玉娇互动不少,微博上还晒了徐玉娇寄给她的礼物。她曾经在微博上征集网友的地址,说是要寄明信片,徐玉娇给她发过私信告知家庭住址。”
花崇抿下唇角。
“不过。”柳至秦顿了顿,“这个女孩儿2年前已经去世了。”
“去世?”警察的本能令花崇顿时警惕起来,“死因是什么?”
“突发脑梗。她本名周晨星,尧市人,病逝的时候才25岁。她的家人在她的微博上发了讣告,评论里有徐玉娇的留言。”柳至秦问:“花队,你让我查她,是发现她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花崇拉开靠椅坐下,目光落在一桌的明信片上,“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在徐玉娇的书柜里找到了周晨星从苏州山塘街寄来的明信片。既然她知道徐玉娇的家庭地址,那我猜,作为网友,她们的关系应当不错。而且她的署名是‘立志走遍全中国的星星酱’,这个‘立志走遍全中国’让我有些在意,所以立即让你查她。不过后来我还找到了另外13张风景明信片,这14张里9张来自国内景点,5张来自国外,看样子都是徐玉娇的网友寄送的。和这些明信片放在一起,山塘街这一张就不具备特定性了。”
柳至秦沉默了几秒,“花队,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在意‘立志走遍全中国’了。”
“嗯?”
“实现愿望可以带给人无穷的喜悦与成就感,但是愿望落空呢?”柳至秦道:“‘走遍全中国’这一愿望落空的同时,看着昔日寄送明信片的友人无拘无束环游全世界,是什么心情?”
“正常人的心情当然是羡慕,然后继续过自己的生活。”花崇有些惊讶——在处理一个案件时,他习惯将许多纷杂无头绪的线索全都搜集起来,但并不会立即去想这些线索与案子有什么深层关系。周晨星的“走遍全中国”令他在意,这种在意可以说是出自职业本能与敏感。但至少目前,他还没来得及思索个中缘由。
柳至秦帮他想了。
“而我们要找的嫌疑人注定不是正常人。”
花崇靠在椅背里,“我好像抓到一点眉目了。”
听筒里传来极轻的笑声。
花崇觉得有羽毛一样的什物挠在耳膜上。
他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我把这14张明信片的背面拍照发给你,你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寄信人对应的微博。我看过邮戳时间,都是4年前寄送的,说明4年前徐玉娇她们圈子流行以寄送明信片的方式交流感情。”
“行。”柳至秦问:“你继续留在徐玉娇家?”
“我一会儿再去唐苏家看看。记得吗,我们上次去的时候,她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相框,放在里面的也是一张风景明信片,和徐玉娇家里这些是一个类型。”花崇说:“但徐玉娇将明信片当做书签,随手夹在书页里,似乎不是很珍惜。而唐苏把那张放在相框里,每天都能看到,说明那是张对她而言很重要的明信片。”
“花队,你观察真仔细。”柳至秦说。
正聊着案子,突然被夸赞了一句,花崇一愣,还未来得及接话,又听柳至秦笑道:“向花队学习。”
花崇几乎看见柳至秦轻笑着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放下手机后,他出了几秒钟的神,心里蓦然有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与柳至秦相处不算久,并未见过对方做类似的动作,但方才想象起来却毫不费力,好似在很久之前,柳至秦就笑着向他敬过礼。
似曾相识,却又难以追溯。
他眉间深锁,下意识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