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奎道:“哎,就住在东里巷巷口那一家人,你们上次不是去他们家取过什么证物吗?就那家。”
花崇脑中立即闪过那家大女儿的身影,“说详细些。”
邱大奎眨眨眼,“警察同志,你不是问邱国勇得罪了谁吗,怎么突然又……”
“我好奇心旺盛,不行吗?”花崇嘴上轻松,心头却不然。
邱国勇对谁都一副“欠着谷子还了糠”的态度,为什么独对东里巷那一家人不一样?
取凶器那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花崇不认为那家人能让邱国勇改变一贯的态度,除非……
“这事有点,有点那什么。”邱大奎咳了几声,尴尬地搓着手,“那家人有个女儿,比我小几岁,从小成绩就很好,读书的时候是我们那个片区所有小孩子的榜样。我们吧,基本都是听着她考了多少分长大的。”
“她叫什么名字?”
“孟,孟小琴。”
花崇突然警惕,“qin?哪个qin?”
“钢琴的琴。”邱大奎有点紧张,“她挺好的女孩儿,虽然长相算不上特别漂亮,但有本事,穿职业装的时候还是挺有气质的,我们都说她是‘气质美人’。不过可惜的是,她都30岁了了,还没嫁出去。”
花崇一听“qin”,就条件反射想到了“一颗芹菜”,冷静一想,又觉得自己大概过度敏感了,毕竟“琴”与“芹”虽然读音一样,但意思完全不同。
若单论发音一样,柳至秦的“秦”也念“qin”。
他接着问:“邱国勇为什么对他家不一样?”
“以前,我是说以前啊,邱国勇想和孟家攀亲。”邱大奎抓着头发,给自己找台阶下,“孟小琴那么优秀,小时候成绩好,考进了重点中学,高中三年学费生活费全免,后来去北方念大学,听说也没花一分钱,每年还往家里寄钱。毕业后没两年就回洛城了,工作找得好,在五星级酒店当管理。哎,不止邱国勇,还有一些住在我们那儿的人也想跟她家攀亲。”
“邱国勇是随便说说,还是真去攀了?怎么个攀法。”
“去,去了吧。”邱大奎更加尴尬,支支吾吾的,脸都红了,“但我没那心思,小莉不在了,我只想好好把薇薇抚养大。为这件事,邱国勇骂了我很多次,说孟小琴会赚钱,年纪也大了,女人年纪大了没人要,我有机会。但我还不清楚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吗?孟小琴是外面那个世界的人,有本事有气质,就算暂时没有嫁出去,也轮不上我。而且她家情况复杂,有个好吃懒做的弟弟,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闲着,这也快三十了吧,从来没工作过。她爸妈嫌贫爱富,巴不得把她嫁给当官的有钱的,怎么会接受我?邱国勇每次去套近乎,都被甩脸色,回来冲着我一通骂。”
“孟家骂他,他回来骂你?”
“他不敢得罪孟强和陈巧啊,他觉得以后还有机会攀亲。”邱大奎捏着手指,“对了,孟强陈巧就是孟小琴的爸妈,她弟弟叫孟俊辉。孟俊辉这小子,不是个东西!”
花崇顺着话问:“为什么这么说?”
邱大奎尴尬地捏了捏手指,“别人家的事,我其实也没立场说,而且我以前也游手好闲过,和他也,也就半斤八两。但我起码没拖累我姐——我是说如果我有姐姐的话。”
“孟俊辉拖累孟小琴?”
“可不是吗!他一男人让一个女人养着算什么?孟小琴的确有赡养父母的义务,但他只是弟弟,年富力足,凭什么也让孟小琴养啊?”
“孟小琴一人工作,养着他们全家?那担子挺重。”花崇想到了同样养着全家的肖露。
但肖露并未与父母住在一起。听肖露的意思,自家父母在乡下其实也有收入,弟弟还小,尚在念书,今后并非没有出息。以她目前的收入,能够改善老家父母和弟弟的生活,也能令自己相对富足。原生家庭虽然让她无法像唐苏、徐玉娇一样自打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但现今也没有过多地拖累她。
孟小琴呢?
“何止是重!很多街坊都说,孟家是要榨干大女儿,去供那小儿子。”邱大奎愤愤不平,“孟小琴小时候是让孟俊辉给救了命,但我要是有个姐姐,我姐出了事,我肯定也救,怎么还能讨一辈子的债呢!”
“什么?孟俊辉救了孟小琴的命?”
邱大奎说,有一年夏天,天气热得吓人,孟小琴带孟俊辉去河边游泳,结果因为水性不好,差点溺亡,关键时刻是孟俊辉拼命把孟小琴救上来。也不知是呛了不少水,还是本就营养不良,后来孟俊辉身体一直不太好。
孟强和陈巧本就偏心小儿子,直此以后更是心疼孟俊辉,有任何好处全都给孟俊辉,孟俊辉不要的才给孟小琴。而孟小琴也知道自己的命是弟弟救回来的,不仅不吃醋,自己也全心全意待孟俊辉好。
孟俊辉算是被溺爱着长大的,只念完初中,就过上了“啃姐”的生活。
“如果我是孟小琴,我早他妈不管那个家了!”邱大奎总结道。
大约是因为不久前才与柳至秦说到了“一颗芹菜”,花崇听着“孟小琴”三个字,就老是想到“一颗芹菜”,这令他略感不安,又有种有什么东西即将浮出水面的感觉。
“邱国勇单独与孟小琴接触过吗?”话题再度回到邱国勇身上,花崇问,“有没有起冲突?”
“这我真的不清楚。”邱大奎摇头,“孟小琴工作很忙,早出晚归,周末也很少休息,按理说邱国勇没有单独接触她的机会。”
天又黑了,痕检那边尚未查出结果,整个科室都在加班。重案组这边,众人也仍在忙碌。
花崇走出办公室,独自靠在走廊的墙上。
孟小琴,孟小琴。
这个名字就像咒语一般,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夜已经很深,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
在道桥路的摸排几乎可以说没有进展。邱大奎坚称没有杀害徐玉娇,那么必然有人将徐玉娇一案的凶器榔头悄悄放在窗外的工具箱。但住在周围的居民却说,近期没有看到可疑者出现在邱大奎家附近。
花崇闭上眼琢磨。
出现这种情况无非两种可能:第一,凶手隐蔽得极好,运气也好,确实没有人看到“他”;第二,居民们在撒谎,在集体包庇凶手。
花崇摇摇头,很快排除第二种可能。集体犯罪的案例不是没有,但非常罕见,道桥路居民不存在集体犯罪的动机。
深夜的走廊很安静,花崇离开倚靠的墙壁,开始来回踱步。
有没有第三种可能?
有人看见了凶手,却没有意识到?
花崇脚步一顿,居民们的回复充斥耳间。
“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真的没看到。”
“邱大奎家那条巷子来来往往都是人,可疑的人?没有没有!”
“警察同志,你真是为难我老婆子,上下过路的都是街坊,我可不能随便乱说。”
……
如果凶手正是长期生活在道桥路的人,那“他”经过邱大奎家,对周围的居民来说,就根本不算什么稀奇事!
花崇心跳加快。
徐玉娇一案同理,当时居民们也说,14号晚上没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老街坊从面前经过,当然不是可疑的人!
若凶手真是土生土长的道桥路居民,那一些疑点就能解释了。
“他”非常熟悉道桥路的小街小巷,知道哪些监控早已损坏,哪些尚在工作。“他”谨慎地避开了所有摄像头,又或者并没有避开——“他”出现在摄像头里是合理的。“他”熟悉邱家,也熟悉邱家附近居民的生活习惯,甚至熟悉荒地,“他”知道不会有人去荒地,尤其是晚上,在那里杀死徐玉娇根本不会被人发现。“他”也知道什么时候将凶器丢进邱大奎的工具箱不会引起怀疑,就算警方开始排查,“他”也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花崇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而复杂。
道桥路东里巷,陈巧恶声恶气地喊:“你能不能理点事?回来就关在屋里盯着电脑,电脑有什么好看?家里这么多事不做,你是有多金贵啊?那么金贵赶紧嫁个有钱人当少奶奶啊!我生你有什么用!你给我马上出来,把你弟换下的衣服洗了!”
孟小琴疲惫地打开卧室门,穿着洗得泛白的旧T恤,两眼无光,头发松散地搭在肩上,全无白日工作时的干练与气质。
“好。”她捋了捋头发,轻声道。
陈巧继续念叨:“不是我说你,女人光鲜不了几年的,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30岁的女人哪个要?你嫁不出去怎么办?你弟怎么办?”
孟小琴蹲在地上,将孟俊辉换下的衣服一件一件放进盆里,正要站起来,孟俊辉从浴室里出来,将手里的布料往孟小琴脸上一扔,嬉笑道:“谢了啊姐。”
孟小琴避开,那布料掉在盆里,是一条刚换下来的内裤。
“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洗!”陈巧催道。
孟小琴闭上眼,将满目绝望、仇恨、痛苦关在眼底。
她的世界,生来就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