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磊进公安局的时候,还背着带去省城的行李。
他一分钟都没在省城停留,燕子乙听了他几句话就给了他一句:“快走吧!”
“哟!小磊来啦?”市局办公室里的警察见杨磊走进来,亲热地打招呼。
“小磊,你可是好久不来了啊?咋的,想我们了?”
“扯吧,人小磊能想你?想咱局长还差不多!”
“怎么的小磊,你又干啥英勇事迹了,你啥时候从良啊!”……
警察们都很亲热地过来和杨磊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耍嘴皮子。
“滚吧你,抓你的卖 y-i-n 嫖娼去!”杨磊转头,“勇哥,新发型啊?酷啊!”“路子,还吃,这椅子都装不下你屁股了!”“毛叔张叔!都在啊!……”
杨磊嬉皮笑脸地和警察们一一招呼。
他跟这里很熟。从小就熟。
杨磊虽然满面风尘,脸色也很不好看,心里更急得火上房,但他还真就没带出来,游刃有余地和那些一路见到他都跟他打招呼、拍肩膀的警察们点头,微笑。
寒暄了几句,杨磊掏出烟来,甩了一圈,自己也点上。
“……人没事儿吧?”
杨磊吐出一口烟,才问。
叫路子的警察有点尴尬。
“你这电话,有点儿晚……”路子嗫嚅着,“你要是昨晚就打,人也不至于受罪……”
杨磊心沉了下去。
“受什么罪了?”
杨磊的声音发沉。
勇哥过来搂杨磊的肩膀。
“你也知道那一套,都是少不了。不过你放心,接到你电话以后没人再动他,我一直给你看着!给弄了个单间休息,有伤什么的也看了。走,我现在就带你去。”
杨磊跟着勇哥往后面走。走到外面,勇哥就说话了。
“磊子,这事儿不是咱们治安科整的,我们的人都没动手。”
“谁动的手?”
杨磊问。
“孙科,新来的,你可能不认识。他跟周主任的,你心里有数就成。”
勇哥说。
勇哥推开一间休息室的门,杨磊走了进去。
前一天下午和房宇分别的时候,房宇穿着那件他们俩一起买的白衬衫。那件雪白的衬衫在阳光下亮得耀眼,特别干净,雪亮,衬着房宇俊美的笑脸,好像会反 sh_e 光线一样闪着光。
可是现在,这件衬衫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件白衬衫了。
触目惊心的血渍,污秽,拳脚的印记,面目全非。房宇整个人是无意识地躺在那里的。他毫无声息,毫无反应。
杨磊立刻看勇哥。
“睡着了。是个爷们儿,挺了一夜。”勇哥低声解释。
杨磊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去。他蹲了下来,蹲在房宇的床边。
他 m-o 了 m-o 房宇的额头,确定他有没有因为伤口发炎而发烧。
他理了一下房宇被汗粘湿在脸上的碎发,然后轻轻握住了房宇的手。
沉默了一会儿,杨磊就站了起来,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勇哥,帮个忙。给找件干净衣服。我兄弟爱干净。”
杨磊说,挺平静的。
“行,马上就去。”勇哥看着杨磊的脸色,心里不踏实。
“那孙科,办公室在哪?”
杨磊问。
勇哥打量着他的脸色。
“磊子,别乱来,不管怎么说,这还在局里。”
“我能吗?”杨磊竟然还笑了。
“我要把人带走了,总得跟人打个招呼。礼尚往来。”
孙科是新从下面派出所调到市局试用的年轻干部,这一步升迁,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要是期满了能留在市局,他这仕途就平坦了,至少比窝在那小派出所有前途。
所以这孙科一来就抱上了办公室周主任的大腿,顺带把周二的腿也抱了。孙科手上没办过什么叫得响的案子,他要往上爬,走的就是中国特色道路。
所以周二叫他办房宇这事,孙科心里是一百个乐意。
为啥不乐意啊?房宇是谁啊,全市有名的大混子,公安局里也是挂着号的,像燕子乙、罗九、房宇这些人,都是公安局的重点监控对象,多少年的挂号人物了,公安里能不知道房宇?
虽说房宇现在做的酒楼老板正经生意,已经很久没惹事了,但是既然他惹到了周二,办了他既能讨好周二,还能落下一个铲除社会黑恶势力的好名声,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孙科为啥不去干?
至于世纪大酒楼血案到底谁干的,这不重要,这只不过是个由头。这案子怎么定案,孙科早就想好了。不管谁是真凶,房宇都逃不了。
谁叫房宇自己也不是良民呢?想给房宇这样的黑社会打手定案,太容易了。
孙科审问房宇的过程,只有审,没有问。
至于怎么审,公安局里想怎么审,会怎么审,外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每一个细节。
何况,孙科是从派出所上来的。派出所比起公安局,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是土匪窝和大山寨的差别。
大山寨还有点规矩,规范,约束,土匪窝就是浑不吝,什么浑来什么,什么狠来什么,完全的黑吃黑。
孙科办案子不行,弄人,他是高手。
房宇这一夜是怎么挺过来的,后来的勇哥曾经跟杨磊透露过一些,当然,那是在很久以后。现在的杨磊,不需要听,他用眼睛看,已经看到了。
杨磊进孙科那间办公室的时候,孙科正在填一张表格。
那是他干部试用期的工作鉴定。只要这鉴定上写了推荐,盖了红章,再签个局长的大名,他这调动就基本上板上钉钉了。
孙科正写着,杨磊进来了。杨磊先跟这办公室的几个熟脸打了招呼,孙科抬头见了杨磊,也不知道他什么人,没理会,杨磊却对着他过来了,面带微笑。
“哥们,忙着呢?”
杨磊抛了根烟。
孙科接住了,狐疑地打量他。杨磊让勇哥去找衣服了,是一个人进来的,孙科 m-o 不清他的路数。
“哟,写鉴定呢?”
杨磊往桌子上一靠,顺手拿起了孙科那张表格,边吸烟边眯着眼睛看着。
孙科有点懵。杨磊这番自来熟的本事,是天生的。他就能让人不能抗拒。
“这表现,绝对标兵,必须的!”杨磊弹了下纸,还是眯着眼睛。
“你是……来办事的?”
孙科也犯上了糊涂。看杨磊熟门熟路的,孙科不知道他来意。
“是啊。”
杨磊说。
“没啥,昨天我一个兄弟进来了。兄弟,亲的。我这不来帮助警察同志调查嘛,我来提供重要线索,昨儿个在世纪大酒楼,有人带头闹事,扰乱社会治安,就那个周二!周二您认识不?我跟您说,我真得举报他,把人家世纪大酒楼砸得那叫一惨,都没法儿说!这事儿可都看见了啊!证人满大街呢!您得好好调查调查。还有躺医院里那俩,有一个那是先动的手,咱办案的规矩我懂,先动手的那责任归属都不一样!对吧?那也得好好调查。还有,我这兄弟不在现场的给蹲了一宿,那闹事的周二铁定也在您这儿关着吧?您带我见见去,给再问问昨天那事儿,还有您这儿有他审问记录什么的,一并带着。这照章办事就是好,有迹可查呀,坏人跑不了!就是给您增加了工作量,我挺过意不去的,这样,电视台报社我有几个朋友,我让他们也来帮助调查调查。您甭谢我,人民警察人民爱,帮助办案是咱义务,应该的!”
杨磊面带微笑、特别诚恳、真挚地说这一大通话,都不带停顿打岔,听得孙科傻眼了。
杨磊说话的时候,办公室里其他警察全都憋着笑,冷眼看着孙科。
警察大多是好人,正派人,像孙科这样的毕竟是少数。这些警察早看这孙科不顺眼了,眼见了这一幕,没一个人出来说话,解围!
孙科急眼了,他听得出杨磊讽刺的意思,他太坍台了。
“你谁啊?在这儿咋咋呼呼的?”孙科面子下不来了。“出去!”孙科倒先急了。
杨磊不是来打人的,不是来压人的,他就是来讲理的。理,得先讲清楚,后面的事,再办。杨磊句句讲在理上,他很清楚在这儿处事的分寸要领,他一个字都不会落人把柄,不会给对方任何反咬他的机会。
在外头,拼的是拳头。在这儿,拼的不仅是权势,更是心眼,权术。
“哎哎,孙科,这是自己人,介绍一下,杨磊,小磊!”有个警察同事听孙科语气不对劲,好心提醒他一下。
“自己人?你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孙科急着找台阶下。“这你们谁朋友啊?”
没人理他,等着看好戏。
“行了!不耽误您工作了,我就是来跟您说声,人我先带走了,后面的事儿,您要处理,找我谈。这我工作电话。”
杨磊在孙科桌上的台历上就写下一串号码,然后拿起那张工作鉴定。
“您这表格是要给杨大天签字吧?我给您找他签去。”
杨磊说完,拿着表格就出门了。
“还给我!”
孙科拔脚就追出门,可是他看见杨磊拿了他那张工作鉴定,就晃晃悠悠进了局长办公室。
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的。
“……”孙科站住了。
他回身走回了办公室,脸色惊疑不定。
“……他是谁?”孙科惊疑地问其他警察。
“他你都不认识啊?”一个同事嘲讽地笑。
“……真不认识。谁啊?”孙科讲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越来越在打鼓了。
“咱局长姓啥?”
“……杨啊。”
孙科的汗已经下来了。
“咱局长的宝贝侄子。”另一个警察幸灾乐祸地说。
“亲的!”
他强调。
房宇是被杨磊叫了一辆警车送去医院的。
杨磊再走进房宇那间休息室的时候,房宇感觉到动静,醒了。
他的眼睛肿了,房宇有点吃力地睁开。他看到杨磊,吃惊,眼神一下有了光亮,却又带着犹疑。
“……你怎么到这来了?”
房宇声音嘶哑,撑起身体。
“我来接你。”杨磊过去扶他,想避开他的伤口,手竟然不知道往哪放。
房宇遍体鳞伤。
“……走,咱们回家。”杨磊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直到走到公安局门口那辆准备送他们的警车,房宇都犹疑不定。他看了杨磊一眼,站着不动。杨磊知道他担心什么,低声在他耳边:“老亮没事。九哥保你出来的。”
房宇这才上了车。
到医院没多久,房宇就开始发烧了。
外伤内伤加上没及时处理,伤口发炎感染,一开始烧就烧得滚烫。
房宇挂着水,陷入了昏睡。杨磊一直在他床边。
走的时候,杨磊在车外,跟勇哥几个说了几句话。
“房宇是我兄弟。亲的。”
杨磊说。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哥几个,以后多罩应了。”
几个人都点头。勇哥拍拍他肩膀。
“行了,你放心。”
有一个小警察没忍住。
“磊哥,你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别再跟这些不三不四的黑社会来往了,你看你老这样混着,要真出什么事儿,咱们杨局那么疼你,你也得为他想想。”
“乔明!”勇哥喝止了他。
勇哥在市局很多年了,和杨磊交情也最深。比起别人他知道更多杨磊的情况,所以他懂,明白。
杨磊没解释什么。
“先谢哥几个了。以后有事要动到房宇,知会声。我保证不让你们难做。”
“一定。去吧!”
警察也佩服硬汉子。
经过这一夜,他们看出来了,房宇是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