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乐鱼跟着林非,被他握着手腕一路走到了校门口。
他看着林非,心道这是去哪儿?
怎么还要出校门?
正想着,传达室的门卫就走了过来。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学校的大门还关着,门卫乍一看到他们俩,还有些疑惑。
“你们要出去?”
“我身体不舒服,去趟医院。”林非平静道,“他陪我一起去。”
说完,他看了季乐鱼一眼。
季乐鱼:……
季乐鱼没有说话,只觉得他可真是撒谎不眨眼。
活脱脱一个撒谎高手。
他俩在学校多有名啊,尤其是林非,谁不知道今年一中就指望他拿高考状元。
因此门卫别说怀疑,耽搁都不敢耽搁,生怕他多说两句,影响了林非身体,到时候高考出个什么意外,那他可担待不起。
“好,你这边登记一下。”门卫指着出入登记表,温声道。
林非这才松开季乐鱼的手腕,走了过去。
季乐鱼低头,看着自己骤然没了压迫感的手腕,莫名有些不适。
他迈步走到了林非身边。
林非正在表格上写着他们俩的名字,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紧紧地挨着,看起来亲密无间。
门卫看着他潇洒俊逸的字体,只觉得要么是年级第一呢,这字写得就是好看,他要是阅卷老师,光这字就能加十分。
“好,你去吧。”他见林非放下了笔,叮嘱道,“注意安全,有事记得联系老师。”
“嗯。”林非淡淡道。
说完,他伸手再次抓住了季乐鱼的手腕,拉着他出了门。
季乐鱼看着他莫名又被抓住的手腕,心里那微妙的不适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容忽视的他又不想表现出来的欢喜。
他很配合的任林非握着,跟着他走了出去。
走到路口的时候,林非拦了辆车,两人一起上了车。
“云听大厦。”林非报了地址。
季乐鱼有些疑惑,去商场做什么?
买东西吗?
买什么?
他最近也没什么想要的啊。
他猜不清楚,也就没再继续猜,只安静的坐着,等着林非揭晓答案。
云听大厦距离一中并不远,甚至从路程方面讲,他是距离一中最近的大型商场。
司机很快到达目的地,把车停在了路边,林非下了车,拉着季乐鱼进了商场。
周内的商场相对而言有几分冷清。
尤其是一楼,许多珠宝柜台都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顾客。
林非一路向前走去,目标明确的拉着季乐鱼路过了一个又一个柜台,一直走到一楼东北角。
那里,好几台抓娃娃机正寂静的矗立着。
季乐鱼看着面前的抓娃娃机,一瞬间,心间止不住的颤抖。
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林非要做什么了。
他的心情就像突然被浸入蜂蜜酿好的柠檬水里,明明应该很甜,又莫名感到酸涩,明明之前已经不委屈了,却在这一刻又委屈了起来。
像是生气的孩子得到了别人的关心和照顾,又开心又委屈。
一边想要对方哄哄他抱抱他,一边又想靠在对方怀里撒撒娇抱怨几句。
他明明已经长大了,却好像在林非这里,永远都长不大。
“有喜欢的吗?”林非问他。
季乐鱼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怕自己一开口,就只想抱他。
林非显然也没指望他真的回答自己。
他松开季乐鱼的手腕,走到了抓娃娃机旁,依次看了看,买了币,开始抓机子里的娃娃。
他的抓娃娃技术很娴熟,只稍用三两个币调试完手感,就可以抓到自己想要的娃娃。
“嘭”的一声,红色的翘着尾巴的毛绒绒的小狐狸掉了出来,林非弯腰拿起,走到了季乐鱼面前,递了出去。
“别生气了。”他语调温柔道,“哥哥哄你,好吗?”
季乐鱼听着他这话,看着他手里的小狐狸,那些梗在他心里的赌气般的别扭瞬间坍塌。
他几乎不受控制的抱住了林非,伏在他的肩膀。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
他充满了愤怒与阴郁,却又不得不按捺着自己想要报复的冲动。
天很晴朗,可他的心里却雷声阵阵。
然后,林非给了他一只小鲨鱼。
鲨鱼很小,林非也很小,他那时候还不会抓娃娃,只能仰着自己稚嫩的小脸去和老板商量,问他可不可把放在娃娃机里面的小鲨鱼卖给他,他愿意出更多的钱。
他买到了那只小鲨鱼,拿着小鲨鱼走到了他的面前,语调温柔道,“给你。”
季乐鱼不解的问他,“为什么给我?”
林非的声音很平静,他说,“哄你。你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即使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季乐鱼也记得自己当时突然拨云见日的晴朗。
他抱着林非,紧紧地抱着,轻轻的缓缓的在他脖颈处蹭了蹭。
林非伸手搂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脊背,又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一下下安抚着他。
“我不喜欢狐狸。”季乐鱼突然道。
“那你喜欢什么?”林非问他道。
“我喜欢狮子。”季乐鱼抱着他,一字一字道,“狮子是群居动物,我喜欢群居动物。”
“好。”林非明显没听出他这句话的隐藏含义。
季乐鱼闻言,抬起头,松开了他,直视他的眼睛,“你好什么好,你才不好呢,你又不是群居动物。”
林非:……
“你什么都不需要。”季乐鱼的眼里溢满了委屈,“小时候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你什么都可以一个人,小时候上学可以一个人,现在也可以一个人,以后也可以一个人。”
“你从来都不喜欢狮子,你只喜欢老虎,你只想一个人拥有一个山头,不需要其他人,也不需要我。”
林非愣了一下,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季乐鱼生气的地方。
以至于,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年幼的还在上幼儿园的季乐鱼。
那时候,他想跳级和自己一起上一年级,可他却拒绝了。
季乐鱼问他,“为什么?”
他很平静的劝他道,“你会跟不上的。”
“我跟得上,我肯定跟得上。”季乐鱼保证道。
然而他觉得没有必要。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去学校,一个人放学,没有必要只为了自己,就让季乐鱼跳级。
所以他劝他,“乖,你好好上幼儿园。”
季乐鱼问他,“你都不想我和你一起上学吗?”
那时他怎么说的呢?
他说,“我一个人也可以啊,我不需要人陪。”
就如同刚刚在教室,他和他说,“我喜欢一个人。”
“不用。”
林非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年幼的季乐鱼一声不吭的匆匆冲完自己身上的泡沫,站起身从浴缸走了出去。
他追了出去,问他怎么了。
季乐鱼看着他,气呼呼道,“反正你也不需要,你不用管我,你走。”
“我上我的幼儿园,你去你的一年级,可以了吧?”
就如同现在,他委屈的和他道,“你什么都不需要。”
他想要他的需要,想要他的占有欲,想要他旗帜鲜明的表示出我需要你。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让季乐鱼为了自己也不恋爱呢?
他不需要爱情,不代表季乐鱼不需要爱情。
他怎么能自私的剥夺他恋爱的权利。
他看着面前倔强又委屈的少年,无奈的拉着对方走到了不远处楼梯间旁的长椅上坐下。
这个时间段本就人烟稀少,更遑论这个拐角。
“我不是不需要你。”林非解释道,“我当然也很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只是恋爱是每个人应有的权利,我并不想掠夺你的权利。”
“可我掠夺的你的权利还少吗?”季乐鱼反问道。
“那不一样。”林非轻声道。
“有什么不一样?”
林非愣了一下。
许久,他才低低道,“小鱼,我不可能掠夺你任何权利。”
“可我愿意啊。”季乐鱼看着他,“我心甘情愿让你掠夺。”
林非没有说话。
他生性淡薄,强人所难这四个字从来不在他的字典,更何况,对方还是季乐鱼。
他可以允许季乐鱼为他设下一个又一个枷锁,一条又一条限制,可以为了他放弃自己应有的权利。
可他无法容忍自己去剥夺季乐鱼应有的权利。
他应当是自由的,而不是被自己束缚的。
他不需要为了他放弃自己应有的权利。
季乐鱼看着他眼里的沉默,心里的酸痛慢慢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心疼。
“你就不能稍微自私一点吗?”他低声道,“就不能,只为你自己着想吗?”
如果他可以自私的要求着林非不准这样、不准那样,林非为什么不能也自私的要求他不要谈恋爱呢?
为什么总是要替他着想呢?
为什么不能只想着自己,只爱自己呢?
林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倒是难得的笑了一下。
他把手里的狐狸放到了季乐鱼的腿上,温声道,“我从来不是一个无私的人。”
他觉得季乐鱼大概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我当然也很自私,不然,我就不会只在乎你,不在乎那些被你伤害的人。”
他只是天生薄凉。
所以大多数的人和事,都不在他眼里,他也不在乎。
从小到大,林非从来没有汲汲营营想要求取过什么。
他对万事万物都很平静,平静到几乎冷漠。
在他的母亲因病离开,林洛清还没有穿越过来的那段时光,他跟着他的亲舅舅,感受着他对他的厌恶,承受着他的打骂,却并不会因此而愤恨。
他甚至没有正常孩子该有的恐惧、不满、悲伤与失望。
他只是冷静的分析着,认为自己已经摸清了他舅舅的脾气,知道怎么在他这里生活下去,所以和他待在一起,远比自己离开他,遇到不知名的危险更安全。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好人,是个善于原谅对方的人。
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他这个所谓的名义上的亲舅舅。
所以他懒得为他浪费自己情绪。
也所以即使后来他听到林洛清说他取代了他舅舅,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不是他的亲舅舅,他也并不会为他的亲舅舅惋惜。
他只会觉得开心,为林洛清的出现开心,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心。
他喜欢林洛清,因此他的亲舅舅离开了,不存在了,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林非摸了摸季乐鱼的脑袋,疼宠道,“不想谈恋爱就不谈吧。”
“想一直陪着我,那就陪着我吧。”
“我当然也很喜欢你在我身边,喜欢你陪着我。”
“所以,不要生气了,好吗?”
未来的事情,哪是现在能说的准的。
所以没必要为了那些还没到来的事情让季乐鱼不开心。
既然他现在更想陪着他,想不谈恋爱,那就不谈吧。
总归他开心就好。
至于未来,林非想,等他真正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他也自然会想要谈恋爱,会觉得自己曾经的话语充满孩子气。
这并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之类的不可退让的原则性问题,所以不需要为此僵持太久。
季乐鱼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心里的心疼像藤蔓般生长。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让步,为他退了步。
他拉过林非的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温柔的抱住他。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林非这样爱他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明知道他生性有多恶劣,却依然把他放在心里,认认真真的宠着护着纵容着。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呢?
季乐鱼想,他怎么能对他这么好呢?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道,“我太任性了,我不该和你生气的。”
林非摸了摸他的头发,对此倒是颇为习惯。
季乐鱼向来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好哄,也因此林非从不介意。
“没关系。”他温柔道。
“我还害的你逃课了。”季乐鱼继续检讨。
“没事。”林非浑然不在意。
“小狐狸也很可爱。”季乐鱼语调软软的。
林非笑了笑,“那小老虎可爱吗?”
季乐鱼抬头看他,终是笑了起来,“小老虎最可爱!”
林非摸了摸他的耳朵,把他按进了怀里。
季乐鱼贴在他的心口,能听到他一声一声的心跳声。
他不由圈住了林非,默默贴紧了些,似是想贴近他的心。
他正听着,却听到林非缓缓开口。
“不是每片森林都只有老虎这一只动物的,森林那么大,自然还会有其他动物。”
“我喜欢一个人,但我也喜欢你,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会觉得群居是一件有趣的事。”
“所以不用觉得我不需要你,你很重要,至少对我而言,你很重要。”
季乐鱼愣了一下,他明明是听着林非的心跳声,却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一声一声,清晰明了。
他抬头看着林非,林非的目光宛如一片无垠的海,盛着数不尽的情深。
那是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薄情的人眼里的光,却偏偏坠落在他眼里的海中。
季乐鱼觉得自己好像又听到了那清晰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远处的钟鼓敲起,余音悠远。
一下下撞在自己的心房。
他注视着林非,缓缓凑近他。
却又在快要挨到的时候,低下了头。
他的额头触到了林非的唇,像是一个吻,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季乐鱼拉起林非的手,挨着他的掌心,轻缓的蹭了蹭。
随后,他偏过头,珍惜的吻了吻林非的手心。
林非不自觉蜷起手指,季乐鱼抬头冲他笑了一下,明媚漂亮,扬起的凤眼微微下弯,像是被花苞压弯枝头的花枝,璀璨生动,春色满眸。
林非一时有些失神,蜷起的手不自觉抬起,捧住了他的脸颊。
他的拇指轻轻的在他的眼下摩挲着,明明很轻,却仿似阳光烧过,灼热了季乐鱼过分白皙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