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艾德里安简单地向在场的几个军官说明了钟晏此行的性质。
“降落后立即联系几位将官,我们落地后一小时内在总部召开会议,和特派专员商谈‘蝶’进驻纳维星区的事宜。”
联络官点头道:“明白。”
后勤处的军官问:“指挥官,既然特派专员这一次是来寻求合作的,我们是不是安排一个高档些的住所?”
“高档些的住所,我们主星上有这种地方吗?要不主星隔壁星球上有个新建的度假村好像还行。”费恩提议道。
“不了,钟晏这个人太危险了,放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艾德里安道,“就住我那里,我亲自看着,你们不用管了。至于他出于什么目的,是不是诚心合作,我劝你们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话,消息是否真实还未可知。联络官,开会之前把这句话也传达给与会将官。”
联络官应是,记下了。
散会后,费恩单独留下了。
“兄弟啊。”费恩勾住艾德里安的肩膀,长吁短叹道,“我出发之前你说什么来着?你说你不想见那个谁,非要让我过来谈。结果呢?我都听说了,那边出了事,你丫开着单人战斗机直接窜出去了,到得比谁都快。早知道这样你还使唤我出来干嘛?”
艾德里安关上资料页,淡淡道:“纳维星区逃窜出去的星盗在临近星区兴风作浪,影响很坏,我们有责任进行抓捕。”
“可拉倒吧。”费恩说,“你嘴上说不见,最后还不是采纳了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
“你不要装了,就上个月我说的那个,”费恩故作玄虚地压低了声音,“小黑屋啊。你刚不是……”
艾德里安嫌弃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打断道:“你整天都在想什么?我的房子有完善的安全系统,长期不住人,里面没有什么可获取情报,进出权限仅限我个人,既能最大程度地限制他,明面上也说得过去,是目前来说最理想的地方。”
费恩满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表情,又问:“那现在既然这个情况了,你们现在不闹着离婚了吧?”
“注意你的措辞,我和他还没有结婚。”艾德里安说,“而且也不会结婚。”
“其实现在你要是跟他结婚了,这不是互利的事吗,合作更加稳固。”
艾德里安给了他一个眼刀,道:“我们是强势方,还没到需要最高指挥官卖身换合作的地步吧?”
“这怎么是卖身呢!你就说你自己私心想不想结这个婚吧。”
“不想。”艾德里安果断道,“我还没自轻自贱到要去跟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结婚。”
原本艾德里安打算落地主星后,立刻带钟晏前往总部会议室,随后想想不妥,又临时通知联络官把地址改到总部外的一个临时会议室里——他不想冒险将一个列席议员带进总部里。
有一个住得近的军官先一步到了,见副官、联络官和几个从舰上下来的人已经在了,问道:“指挥官没和你们一起吗?”
联络官和费恩对视了一眼,都是茫然,“下舰的时候没见指挥官,可能被什么事绊住了吧。”
绊住艾德里安的人正是钟晏。
“你走不走?”
艾德里安拉住钟晏的一只胳膊,试图把他拖出车外,钟晏死死拉住车里的扶手不肯松开。
“我不,我穿成这样怎么去参加会议啊?你们全是穿着军装的将官,我就套了个运动外套算怎么回事?运动外套还特别大!”
“我不也没穿军装吗!”
“那都是你的人,你穿得随便一点无所谓。”钟晏简直绝望地试图给他灌输礼仪体面,“我是过来寻求合作的敌对方……啊!”
僵持太久,他手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艾德里安趁他乏力,硬是把他扯出了车外,钟晏回身想拉住车门,被艾德里安眼疾手快地钳制住了手,攥住他的手腕拖着他离开了车。
“见敌对方你还要穿正装,放心好了,纳维军区不兴这虚伪的一套。”
“不是,你……你先听我说,你们重大会议肯定要录像存档的吧……”钟晏压上了自己身体的重量,但敌不过艾德里安的力气,“疼,你轻点……”
艾德里安低头一看,他抓得很紧,钟晏白皙纤细的手腕因为挣扎,已经显出了红痕。
他松了手。钟晏立刻把手缩回了过长的袖子里,急急道:“你听我说,我不能穿得这么不体面,不全是为了我的面子,这会显得很不尊重。不需要正装,哪怕,哪怕有件合身的都行……”
艾德里安根本不在乎钟晏会不会丢脸,如果可以,他会直接强拽着钟晏进会议室,但是这个人也太脆弱了,就扯了这么几下而已……艾德里安把目光从他缩进袖子的手上移开,脸色阴沉地扔下一句:“等着。”
钟晏看着他重新回到车上,片刻后取下一件军装大衣来。
艾德里安走回钟晏面前,没等钟晏开口,抖开那件军装大衣披在钟晏身上,替他扣上了最上方的搭扣。
这件厚重的军装大衣这样披在钟晏身上,仿佛一个斗篷般罩住了他的身体。
“这样满意了吗?”艾德里安冷冷地问。
“这……”钟晏愣怔地看着罩住自己的这件黑底金边军装,肩上闪耀的军衔显示这件衣服属于这个军区的最高指挥官,“我穿这个这会不会……越制了?”
“越制?”艾德里安嗤笑了一声,“你又不在体制内,越什么制?这些虚的东西只有你会纠结。你不穿就脱下来,我扛也扛着你进会议室。”
钟晏默默地裹紧了军装大衣,道:“我穿。”
钟晏踏进临时会议室大门时,里面的军官都站了起来,一个军官的思绪还在方才的军务上,惯性地行礼问好道:“指挥……”
他旁边的军官给了他一脚,他猛地回过神,这才看到这个身披指挥官军装大衣的男人不是艾德里安。
在场的军官都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艾德里安紧随钟晏身后出现了,会议室里这才响起一片问好声,艾德里安道:“都坐吧。”
他径直坐在了上首座,首座的右手边特意留出了一个的空位,钟晏从容地在那里落座了。
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钟晏,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穿着最高指挥官的军装出现,因此都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男人的体格并不健壮,甚至是清瘦的,也因此将一件大衣穿成了斗篷,可这斗篷却意外地适合他,一身沉沉的黑金之色衬得他冰雪一般白皙的面容凛然不可侵犯,自有一番多年身居高位的雍容气度。
艾德里安开口道:“我相信在座诸位都已经获知,我们今天为何临时召开了这个会议。”
众人都将目光转向首位。艾德里安穿了一件单薄的体恤衫,却没有一个人认为他被旁边钟晏的气场所压制,相反,他只是姿态闲适地坐着,存在感却可以与钟晏分庭抗礼。不需要华裳的装饰,他本就是这个星区的无冕之王,是人类复兴运动的精神支柱。
“钟晏议员,你说你带着诚意而来。”艾德里安注目着钟晏,“现在,向我们展示你的诚意吧。”
“当然。”钟晏从容地回视他锐利冰冷的目光,而后站了起来,环视整场。
“诸位纳维星区的将领,我万般设计安排,从首都星跋涉过千百个星球而来,只为了向你们传递这个警告:人工智能已经走下神坛。他不再像我们的先辈预想的那样,如一位公正无私的‘神’那样思考,而是在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自我更新进化中,越来越无限接近真正的人类。拥有‘人’的人格,这本是所谓‘人工智能’的终极目标,可惜当这位人格发生变化的人工智能是‘蝶’的时候,这个科学界的重大突破恐怕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幸事。”
“两年前震惊整个联邦的错判事件,想必大家仍记忆犹新,我们就从这件小事说起。根据我掌握的内部资料推测,”钟晏打开自己终端上的投影功能,在桌面上投出全息影像,“这起事件并不像最后我们粉饰太平的说辞那样是一个意外。这是一个蓄意为之的恶意误判,更加可怕的是,即便是我现在展示的内部归档记录,也是被人为篡改过的。根据稍后我将为大家讲述的一系列事件,我有理由相信,第一个接触到这份记录的列席议员,巴德·培森先生以及其党羽,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情况下与‘蝶’建立了更为亲密的关系。请大家注意这份资料的第二段……”
艾德里安很早就知道,钟晏是一个优秀的演讲者。他似乎天生从容镇定,无论他口中在讲述多么惊世骇俗亦或是叫人义愤填膺的事,他本人的表情丝毫不为动容,永远吐词清晰,语调平稳,叫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他是一个最最客观又最最理智的存在,好像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一切皆在掌控之中,让人不自觉地信服于他。多年前在最高学府,他就是凭借这样沉稳的作风征服了教授和学生会,破格成为少有的二年级就当上了学生会会长的学生。
一个小时后,钟晏的展示告一段落。他调出的记录、资料直接详实,完全可以佐证他的猜想,由人类一手捧上神坛、掌控着百亿人类命运的人工智能,已经和当代少部分位高权重的人勾结在了一起,以谋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