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于彗昨天白天睡得昏天黑地,所以觉少,第二天起得很早,还没等康赭叫他,就自己端着碗下了楼,进了厨房把东西都洗干净了。
等康赭打着哈欠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汤于彗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地站在石墙那边,逗一只被拴在山茶树旁边的小黑羊。
康赭边揉眼睛边走过去,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用手拢了一把清水,扑在自己脸上随意地抹了一把,对着汤于彗道:“起这么早?怎么不去跟你的同类玩?”
“嗯,什么?”汤于彗没听懂,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着康赭站在院子里洗漱的这一幕。
——今天是个晴天,暖洋洋的晨光已经铺满了整个院子,被扬起的水珠有的从康赭的皮肤上弹开,有的从他的手心中宣扬、洒落。
它们正好折射了饱满的金色光线,像碎了满地的钻石和金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康赭的脚边。
汤于彗刚刚过来的时候还想用院子里的水龙头冲个手,但水一下子喷出来的时候,冰得他差点叫出来。
康赭轻松地把水龙头拧了回去,对着汤于彗道:“这是溪水,现在雪还没化完,有一点冷,但是是可以直接喝的,挺甜,不过你体质不好,还是不要喝生水了。”
汤于彗哦了一声,心想反正也不要我喝干嘛要告诉我很甜,而且刚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默默地跟在康赭后面走了几步,忽然猛地转头,想起自己刚刚逗的那只小黑羊后面,还有一个棚子圈住了好几只白色的小羊。
但它们明显没有小黑羊自由,现在都挤在小羊圈里,拙嫩又无邪地看着他。
——它们不像昨天在山坡上放养的那些波尔山羊一样显得脏兮兮的,这几只小羊的毛都雪白又干净,像温柔又无害的绒毯。
汤于彗和它们对视的时候,发现它们还茫然又无辜地冲自己咩了几声。
汤于彗:……
他走了下神,想起那个被柯宁塞到行李箱最内侧差点被压扁了的小羊娃娃。
去年他研二的时候,导师带的一个项目赢了大赛获了国际奖,整个组的人都去庆祝吃饭,老师喝了一杯酒就走了,几个师兄师姐也借口有事先告辞,柯宁忙带着他蹭了一个师姐的车离开聚餐地,到了最近的一个商场。
汤于彗问他干什么,柯宁说不想带师弟师妹玩,跟小孩子混在一起没意思,让汤于彗陪他去抓娃娃。
……汤于彗觉得这段话的前后部分根本就是互斥的。
他站在游戏厅里待了很久,实际技术明显低于吹嘘水平的柯宁才终于在娃娃机里抓出来一只卖相欠佳的小羊。
小羊的耳朵搭下来,边缘有些脏了,鼻头上有磨损的痕迹,看起来有点旧,眼睛却又大又亮。
最重要的是它雪白的毛看起来暖绒绒的。
汤于彗没忍住摸了一把,还挺软的,他想如果云要是固体,应该就是这种触觉吧。
汤于彗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试试抓一只,这只小羊就被柯宁塞进了他怀里——
“生日快乐,汤汤。”
记忆里的柯宁笑得露出了酒窝,“我还记得的哦,不过你好像从来也不过生日的吧,本来没打算送你礼物,但它长得也太像你了吧。”
……
像吗……汤于彗跟在康赭的后面边走边想,感觉一个男人被说像这种温顺的动物好像不算夸奖。是因为自己太慢了吗?汤于彗想,可是羊都很笨,但我很聪明的啊!
“琢磨什么呢?问你话呢?”
走在前面的康赭突然停了下来,汤于彗正想得入神,一下子撞到他背上,额头一声闷响,顿时眼冒金星。
康赭叹了口气转过来,说:“你到底成年没有?身份证偷的你双胞胎哥哥的吧?”
汤于彗郁闷地揉了揉额头:“没有,我真的快24了,今年都该……”
他停了一下,声音顿时小了很多:“今年本来都该……研究生毕业了。”
康赭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有点讶然地道:“你成绩这么好啊,还能读研究生,我以为你就是个小少爷。”
我是啊。汤于彗叹了口气。
一句话三个分句,康赭全都说对了。
——但是就十几个字,这个人是如何如此精准地全部打击到自己的痛点上的?
汤于彗发现自己每次和康赭说完话情绪都会莫名烦闷很多,尽管才认识了不到一天,但他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和这个人八字不合,无法好好相处。
汤于彗不太成熟地转移了话题:“嗯……差不多吧。你刚才问我什么?”
好在康赭很配合:“问你早上想吃什么?”
汤于彗这下真的有点惊讶了:“还可以选吗?”
他的本意是以为康赭早就决定好了,但康赭却弯起眼角,好像和他开起了玩笑:“不要看不起穷乡僻壤的少数民族好不好,虽然没有美式早餐和欧洲红茶,但你还是可以选早上吃面还是吃馒头的。”
提到面,汤于彗就想起昨天晚上还残余的尴尬和不自在,他忙道:“吃馒头吧,我现在不是很饿。”
康赭当然是怎么样都无所谓:“那好吧。”
早餐汤于彗吃了两个白面馒头,喝了一碗羊肉汤,康赭还给他端来两个藏族口味的酥油包子,又香又绵又甜,但汤于彗吃了一个就动不了筷子了。康赭看他实在是吃不下了,才从他碗里挑了一个走。
“不要剩下食物。”康赭边咬着包子边小声道:“藏民大多都待客热情,多吉大叔看你是汉族人,这两个酥油包子是专门拿出来送你的,早点摊不卖,一般都是他家里自己做了吃的。”
康赭也撑得够呛,勉强咽了下去喝了口羊肉汤,“你要是剩下了他们会觉得你是不喜欢,自己点的食物就算了,还是尽量多吃点吧。”
汤于彗觉得羊肉汤都撑到了喉咙口,说不出话,只能认真地点了点头。
出了早点摊,汤于彗又看到了昨天的那辆摩托,他脚步一顿——?
早上他们不是走路过来的吗?康赭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车停在这里的?
康赭并不关心他内心对于交通工具移动的微词,径直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跨上车发动引擎后对汤于彗挥了挥手:“你今天先自己玩吧,我有事先走了,晚上再见。”
说完就骑着他声音巨响的摩托轰隆隆地走了。
康赭一走,汤于彗顿时不知道干什么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掏出手机看项目日程的备忘录,突然想起已经没必要了。
汤于彗闷闷地把手机按关了机,努力地回想——昨天晚上康赭说要他今天要干什么来着?
哦,对了,认路。
那我就去认认路吧……汤于彗做好打算。
汤于彗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熟悉这附近的地形,也就是认路。
新都桥确实是一个小镇,但是没有人会在马路上晃上一天。
苍茫悠长的318国道上,汤于彗慢慢吞吞地走了一上午,差点和过马路的牛相撞好几次,却没撞见另外一个步行的游客。
他觉得走得有点热,但好像又不想停下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汤于彗终于精疲力竭,在一个街边的小店随便点了个牛肉小汤锅,吃完后又漫无目的地开始往回走。
期间有好几辆车停下来问他要不要搭车,是不是去稻城和西藏,还对他的徒步竖起了大拇指。
汤于彗觉得连解释的体力都没有了,就都摇着头说谢谢不用了。
早上在早点摊闲聊的时候,康赭告诉他,甘孜每年十月就开始下雪,要到了五月才转暖,他现在过来,天气还有点冷,积雪也化了大部分,花又还没开,正是要什么没什么的时候。
但汤于彗并不觉得自己来错了时节。
不是旺季,游客很少很少。
他走了一天,看见化雪的小河沿着公路一旁,静静地流淌过去,草原上冒出了稀疏的黄色小花,山坡上牧满了悠闲吃着草的牛和羊群。
一匹绛色的马被拴在一座小山丘上的白塔旁边,一个藏族姑娘正打了一桶水给它刷毛。
许多成片的经幡被绑在路边上,风把它们吹得呼呼飞扬,像展动五色的翅膀要朝着连通天堂的神山飞去。
一朵云则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跟着他,酝酿着纯白的睡意,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坡。
走回客栈的时候,汤于彗觉得自己脚都麻了,头也晒得发晕,但是心情明媚,感觉明天自己可以再走一遍。
康赭回到客栈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昨天还白白嫩嫩的小少爷坐在院子里,鼻头晒得发红,心不在焉地在吊椅上晃来晃去,对着远处的落日发呆。
他裸露在外的脸部皮肤迅速地变黑了,虽然还是偏白,但已经明显比早上黑了好几个度,鼻子那里都被晒脱皮了。
康赭:……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没有高反吗?”康赭问道。
汤于彗慢吞吞地抬起头,然后又摇了摇,先回答了康赭的第二个问题。
然后他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你不是让我去认路吗?”
……
康赭算是服了。
“你没有涂防晒吗?在外面走了一天?”康赭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无语,“明天你洗脸的时候鼻子那块得疼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去我阿妈那里给你拿一管芦荟胶吧。”
汤于彗哦了一声,康赭感觉他神游在天外,可能都没有听进去自己说什么。
过了几秒,汤于彗又慢吞吞地问:“你吃晚饭了吗?”
康赭:……
其实他没有吃,但他不想再和汤于彗对话,也不想和他一起吃晚饭,就点了点头。
康赭心想算了,等会儿去家里蹭一顿。
汤于彗目送他骑着摩托又出门去,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继而眼光又看着远方被彤云笼盖的山峦了。从头到尾,他的屁股都没有从那架吊椅上移开过。
轰隆的声音越来越远,康赭骑在摩托车上,有点头疼。
感觉今年的春天真的给他送来了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