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赭说的是对的。第二天起来洗脸的时候,汤于彗差点被晒脱了皮的鼻子疼出眼泪。
他往镜子里面看了一眼,好吧,黑色素好像都蒸发了一样,隔了一夜他果然又白回来了,只是鼻子上还横着一道浓烈的红痕。
他眼睛大,睡不太好边缘就会泛红。汤于彗看了一眼自己的脸,突然无比希望自己能晒黑一点,起码不要这么显嫩。
难怪以前柯宁常和他开玩笑,说他每次熬夜盯实验第二天早上看起来就像在外面哭了一晚上。
汤于彗觉得像康赭那样的皮肤就很好,虽然有点黑,但是很健康、很阳光,衬着英朗的面庞,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冷硬的气质,一看就非常不好惹。
他乖乖地抹上了芦荟胶,又拿冷水泼了眼睛好几次,终于感觉看起来好像正常了一些。
他推门出去,走到院子里,康赭正在打电话,说的是藏语。
汤于彗听不懂,无聊地看着他发呆。
康赭挂掉电话后,转过来好像是愣了一下,继而对汤于彗道:“我说的没那么感人吧?你回去哭了一晚上?”
唉。汤于彗叹气。
他耐心地解释道:“我没哭,我就是没睡好。”
但碰巧这个时候汤于彗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揉完后耸了下鼻子,除了带着水汽的眼睛,全脸除了白就是红,真是一分的说服力都没有。
康赭:……
好吧。康赭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晒不黑?”
汤于彗郁闷地道:“很明显吗?你能看出来?”
“昨天看着还黑了一点,”康赭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的原因。”
“我就这样,”汤于彗道,“晒不黑,很快就白回来了。”
“嗯,晒不黑有晒不黑的好处。”康赭看了他一眼,“在群体里很容易认出来。”
汤于彗:?
这又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
康赭今天换了身衣服,没穿前两天那件很长的深蓝色羽绒服,而是换了黑色的冲锋衣和束脚运动裤,脚上踩了双系带到小腿的马丁靴,腿又长又直,像摄影杂志上的那些又野又冷淡的男模。
汤于彗看了看牌子,还挺贵的。
他想,康赭到底是干什么的?他真的好不像本地人啊?这真的是去骑马的?
汤于彗本来还有点想看康赭穿藏族衣服的样子,一定是很好看的吧。
康赭拿手掌在汤于彗面前晃了一下,“发什么呆?骑马,去吗?”
汤于彗回过了神,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里都带了好久都未听到过的朝气——“去!”-
一般来说,在川西旅游,去哪里都会选自驾当交通方式。
蜿蜒漫长的国道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才能遇到另一个人,公路上有成群结队的牛、羊,汤于彗还常见人骑马而过。
他这次很自觉,没有头脑发懵地说要步行,跟着康赭跨上了他的摩托。犹豫了一下,用手虚虚地绕了一个圈,悬空着环住康赭的腰。
他还穿着康赭的羽绒服,三天没有换过了。
汤于彗想,他很喜欢这里,现在哪都不想去,不知道能不能向康赭再借几件衣服。
然而,虚虚悬着的手没过多久就落到了实处,汤于彗手肘内侧的皮肤正好隔着外套贴在康赭的胯骨上。尽管隔着好几层,但他一瞬间好像觉得抱住了一段嶙峋的山脊。
康赭觉得腹部都被他勒得有点疼,但想了想还是没说话。汤于彗的体温很高,贴着不让人讨厌,而且在这样的路上一开口就灌一嘴风,停车和减速都很麻烦。
汤于彗要是有机会解释,一定会控诉自己的委屈——他完全是被动的!
康赭骑摩托车实在是太野了,像赶着去飞一样,常常贴着汽车、牛、防护栏和石头界碑的边就轰隆隆地冲过去。
汤于彗肾上腺素狂飙,吓得不行,既不好意思叫出来,又不敢喊停。
等康赭终于开到塔公草原的时候,汤于彗的头已经被大风吹懵了。
他觉得康赭简直比逐日的夸父还要厉害,巨人都是要去追赶太阳,康赭把太阳丢掉了后面。
草原的门口坐了一个皮肤黢黑的藏族小哥收门票,汤于彗抬眼一望眼前就是伸到云里的长梯。
塔公寺被成圈的塔林包围着,有一个厚袍的僧人倚在门口,寺庙的下面是传统的藏式石砌墙,上面则是金色的汉式歇山屋顶,在晨光的照拂下金辉煌煌。
汤于彗正要去买门票,掏出了两张的钱,康赭伸出一只手拉住他,“你干什么?”?汤于彗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康赭叹了口气:“你觉得我需要买门票吗?”
汤于彗这才反应过来,迟钝地哦了一声,然后道:“那我呢?”
康赭说:“你乖一点,我带你进去。”
汤于彗果然很听话,乖得要命,小心翼翼地跟在康赭后面。
但是他觉得康赭说的仿佛煞有介事,其实又在哄人。他连招呼都没有打,只是看了门口的门票小哥一眼,小哥就放汤于彗进去了。
“你朋友住在景区吗?”汤于彗问道。
“……嗯?没有。”康赭走在他前面,“草原不是景区,给你们看的草原才叫景区。”
“哦,”汤于彗觉得康赭又在内涵他,但是又无话可辩。
康赭绕过了长梯,完全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汤于彗忙拉住康赭的袖口:“你去哪?我们不上去吗?”
他们停在了伸到云层中的长梯前面。
康赭扯了扯袖子,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嗯,不该嘲笑你,卖你一张门票确实不是人家的错。”
说完,康赭掏出一支烟想要点上,对汤于彗缓缓地道:“你要想玩自己上去,我在下面等你。”
汤于彗问道:“你不去吗?”
康赭说:“不去,我有高原反应。”
汤于彗:……
汤于彗:“你不想去我也不去了,走吧。”
他走了几步,看见康赭停在原地,好像带着点好奇端详他。
汤于彗和他视线相撞,心里一跳,问道:“怎么了?”
“你好乖啊,”康赭又那样熟悉地笑了,“平时是不是总有人夸你脾气好?”
汤于彗心里突然重重地一跳,仿佛一声暴雨前的闷响。
他无来由地慌乱,脚步定在原地,手却突然很想握住点什么。
虽然他是经常被人说脾气好,但是康赭这么说就好像别有深意似的,既带着糖味,又藏着小针一样的刺。
他说不上来原因,但他很讨厌被康赭以这样的方式打量。
讨厌康赭这种时隐时现的、可有可无的好奇。
汤于彗下意识地保护起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跟康赭聊天很危险,说得越多好像就越容易被看清。
虽然他早就隐隐有直觉,如果康赭想的话早就已经把他看透了。
只是康赭暂时不关心,所以停在那里,无所谓他经过不经过。
“嗯……我脾气是还可以吧,”汤于彗缓缓地道:“反正我应该不会跟你生气。”
讲出这句话来,汤于彗自己都是莫名其妙地一愣。
康赭点烟的手似乎顿了一下,但打火机还是照常地跳动出明橘的光线,横在了他们的视线之间。
汤于彗忙补充道:“要是生气早就生气了……毕竟你说话也不怎么温柔……”
康赭咬着烟蒂的时候下唇角会无意识地上扬一点,他露出了晦暗的笑容:“哦,这样啊。不过我觉得我脾气挺好的,对你很亲切啊,你不觉得吗?”
汤于彗:……
倒也不用这么说瞎话吧。
康赭今天看上去心情好像不错,看汤于彗再次无言以对后,他很淡地笑了一下,帮汤于彗把背着水的书包挎在了自己肩上。
“先走吧,跑完马有时间就陪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