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从青稞田回来后,后来的几天里,汤于彗都刻意地与康赭保持距离。
他已经开始感到了害怕,预知到了即将要来的一切,他没有兴奋,倒是预先产生了钝痛与恐惧。
汤于彗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尽管他心里已经没有时时刻刻都汹涌着澎湃感,但他能感觉到,有一些稠状的东西正在他的心上堆积。
随着越来越多地呆在康赭身边,那些像绵密奶油和晶莹蜂蜜的甜蜜物被规律放大的心跳烤化,变成乳状的流质,潺潺地唤醒他柔软的躯体。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想克制无痕地拉开距离,汤于彗却表现得愈加奇怪。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做了什么,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更长时间地寻找康赭,然后悄无声息地自我沉默与发呆。
但是康赭的反馈清楚地暗示着他,他没有表现正常。
汤于彗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感情堤坝被名为康赭的蚁类蛀食的同时,康赭也在莫名地疏远他。
虽然他本来就从未亲近过汤于彗,但是那种距离感更明显了。
两个人还在吃饭的时候,康赭常常在汤于彗吃到一半的时候就吃完放下碗离开;或是他明明在院子里打游戏,看到汤于彗回来了就自然地转回到后院的房间去。
汤于彗想不发现都难,因为康赭那种拒绝的感觉实在是太明显,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客气地掩饰一下,或者是对汤于彗说些什么。
可是这次,康赭的做法却难得地没有伤害到汤于彗一丝一毫。
因为汤于彗别的没有,却从来不缺莽撞与愚勇。
他本打算得过且过、放任自流地豢养还未成型的问题,可康赭沉默的规避反而激起了他偏激的自尊心。
而在求证问题上,未来科学家出身的汤于彗向来从一而终。
他又和柯宁理性地探讨了几次,觉得“汤于彗恋爱了”这个命题确实客观存在,虽然它是该假说在特定变量上的首创发现,但是不能否认一个真理也许即将出现的事实。
汤于彗好几次想和康赭聊一聊,但是都被巧妙而无余地地避开了。
柯宁远在北京,汤于彗举目无亲,只身一人、孤立无援,万般无奈下决定曲线救国——
他搬出了康赭的家人。
汤于彗觉得开心而庆幸的是,康赭的爸爸妈妈好像都十分喜欢他,下青稞田的那天就对汤于彗表现出了的十足的热情和欢迎。
康母几乎不会说汉语,康父稍微好一些,但是也讲得有些生硬,四川话口音很重。
汤于彗只记得自己笨拙地在田里杵着,很难跟他们交流,也几乎没帮上什么忙;但康母一直对他露出非常亲切温柔的笑容,看了他一会儿,还弯着眉眼对康赭说了几句话。
康赭听完就笑,汤于彗带着几分忐忑地问阿姨说了什么。
他们头顶的白云晴朗,康赭的笑意好像被拖长了,慢悠悠的,像阳光洒在风吹过的田野里,晃晃荡荡地摇着。
他翘起一边嘴角懒懒地道:“她说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小孩,觉得你面善,大概有佛缘。”
汤于彗不是没有被人夸奖过外貌,但头一次觉得这样开心。
他两颊一下子就红了,就好像第一次被母亲亲了额头的婴儿一样。
他顺着余光偷偷看了看康赭还未展平的唇角,心想你信着佛,还那么漂亮,你的缘分只会比我更深吧。
康赭的长相综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又英挺,又撑着美好的骨相。
尤其是那双又阔又干净的、带着点冷水蓝的眼睛,在康赭的脸上是深邃,在康母的脸上就是清澈;而那如峰般高耸的鼻梁和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都来自康父那张英俊而沉挺的面容。
但是汤于彗觉得,康赭跟他的家人间还是有种大相径庭的感觉。尽管外表有明显的遗传特征,但汤于彗很难想象康赭归属于一个家庭里。
尽管康父康母都拥有不逊于汉族美人的外貌,并且随着年纪的推移更显出醇厚的韵味。但是他们的美丽与英俊都是趋于内敛的,仍然保留着高原少数民族的淳朴特质,那种安和、淳然、与人为善的气质。
倒不是说康赭有多背离这种特质,只是不太相似。
康赭不像他的阿爸阿妈,他也不像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然而非要挑的话,汤于彗觉得康赭又确实应该自由而无拘束地属于这些群山和河流间的停泊点,康定就是最匹配康赭的、当之无愧的故乡。
总之最后,康赭与汤于彗的父母十分投缘,他们不仅在汤于彗下田捣乱的当天开着小货车亲自把他送回了客栈,同时无情地勒令康赭自己骑摩托回去;还邀请汤于彗挑方便的一天去他们家做客。
最让汤于彗手足无措的是,尽管语言不通,但汤于彗知道康母走之前还拉着康赭絮叨了好几遍。
都是同样的话,说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他,汤于彗猜是在让康赭照顾好自己。
可是从那天以来,经历了康赭坦荡而直白的疏离,汤于彗求证失败、黏人未果,还不够称斤轮两的爱情碰了个外软内硬的钉子。
幸好他撑着几乎快要同归于尽的自尊心,穷途末路地搬出了外援——他提出想赴约去康赭家做客。
康赭果然一听就露出头疼的表情,是他一贯的、不想处理麻烦时的表情。
但汤于彗知道,藏民向来言出必行,没有那些口头之约的弯弯绕绕,邀请了人就是十足真心的诚意,如果自己真的不去做客,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果不其然,康赭也没把父母的话当成随便的托词,再问过汤于彗确认一遍后,就拿出手机跟家里打了个电话。
汤于彗听不懂藏语,无法根据内容推断,只能从语气有限地揣测,康父康母都很高兴,而康赭面无表情的神色也渐趋无奈的妥协。
康赭挂掉电话,对汤于彗露出了很平淡的笑容,“我阿爸阿妈说,你要是方便的话,那就明天去。”
想了想,他还是叮嘱道:“早上不要赖床,去赶早市买点东西带过去。”
汤于彗理所当然地又甜又乖巧:“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