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出征

春越来越暖的时候,草原上的瘟疫依然不可挽回的爆发了,牧区牛瘟蔓延,有全数死亡百无一存,流行疾势遂转剧烈, 无法挽救,甚至波及羊群,仍不断快速传染蔓延。

到入夏时节,海西、建州等夷人开始乘间窃掠边境,边卫屡屡有“海西、建州夷狄、女真等藉彼马力,数犯我边,乘虚入境,大掠村镇。”的奏报,好在之前大宁府边备都充实修葺了一番,又组织了乡兵民勇,被劫掠了几次后,民众们也动员了起来,在村庄高处设置了瞭望岗,一旦看到有不明马队前来,立刻敲锣报警,将老弱妇孺和财产躲藏起来,壮丁拿了棍棒锄头等武器聚集起来愤而反抗,又有人飞跑去附近卫所报警,卫所士兵一旦得报,飞骑便至,因此大宁府一代边境损失较小,夷狄们看这边不好啃,渐渐往附近的开平城去了。

五月,建州狄戎开始渐渐集结起来,恃强为恶,乘虚入境,劫掠六百余里、数万余家的烧杀戮掠,朝廷得报,忍无可忍,终于派了左都御史邵秉云提督军务,武靖公洛承恩佩靖虏将军印,充总兵官,往辽东调兵,军分五路进讨建州女真,大宁藩也得了诏令,命肃王领兵五万,配合朝廷大军,进讨狄人。

然而就在楚昭安排军备准备出征之时,建州女真八部、海西女真四部联合出兵十万,以叶赫部首领兀察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夜间突袭了开平城,开平城猝不及防,连抵抗都来不及,不过一夜便失了城,广平城守战死,总兵自尽,女真人夺了城后,骇人听闻的屠了城,城中已成人间地狱。

此事一出,四海震动,朝廷震怒,元狩帝飞诏命大宁藩立时出征,联合朵颜三卫,同时诏令了属国高丽派军,三路合围,夺回广平。

楚昭得了诏命,亲自点了五万精兵并派了使臣去朵颜三卫传诏,城里留了雷云守城,却出乎意料的点了傅双林为广宁城守军镇守中官。

傅双林接到任命是出乎意料的,因着战时,他正忙着将城里的那些暗地里的产业该关门的关门该清点的清点,能转移的转移,做一个战时准备,忽剌巴地点了他为镇守中官,这事颇为蹊跷,他想了想,便去找了王府长史何宗瑜。

何宗瑜道:“洛相推荐的,你也知道,朝中这次领兵的总兵为武靖公,洛太后的胞兄,名义上还是我们王爷的长辈,如今王爷领兵在外,大宁府是他的根本,这边雷恺等一干武将,虽然镇守辽东多年,自殿下来以后对殿下也算得上忠心耿耿,却很难说敢与洛家抗衡,不留个信得过又机灵点的人在军中,殿下走得哪里放心,本朝都有中官镇守的老例,殿下也是信重你了。”

傅双林道:“怎不让因喜总管镇守监军?”

何宗瑜叹道:“因喜总管这次跟着殿下出征呢,他手里也有些兵的,咱们殿下出征,身旁没点自己的人,如何能行。”

傅双林心下明白,说到底王爷就藩才两年,根底还太浅,比洛家根深树大不同,自然是各处都要周全,他手里的人,又要信得过,又能用的人,的确不多,点了点头,自去领了差使。

军情太急,楚昭急急出征,双林作为镇守中官,也和其他官员一同送了他出城。

朔风猎猎,云程万里,大军军容煊赫,衣甲鲜明,飘动的旌旗五色鲜明,军士们意气风发,双林跟在诸官员之中,看着身着黑底分水金龙大氅的楚昭举杯与镇守的官员们送别之后翻身上马,从容淡定地勒马而立,披坚执锐,身姿凛然犹如天神,挺拔不群,手按宝剑,对大军道:“诸君!今日,吾等上承皇命,挥师伐狄,定要消灭恶贼,收复疆土,还我河山!”他的手臂重而有力地挥下,那一股皇家睥睨天下的气势陡然释放。

雄浑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举起刀枪大声呼喝应和:“吾王必胜!”声浪一波一波滚滚传开,整支大军群情激奋,声杀震天,直冲云霄,刀枪的锋刃在日光下闪动着雪亮的寒光,军容竟是十分的威武壮盛,大军终于出发了,蹄声震动,双林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震颤。

这样的场面不免让众人都热血沸腾起来,连双林这样有些凉薄的人在这样的场合都感觉到耳根发热,心头澎湃。楚昭似乎今年才刚满二十,若是后世,还在读大学呢,在这里却已是一方藩主,掌握军政大权,而外敌一来,这些皇家子弟,是实实在在要上马打仗御敌的,这可不是后世高科技,而是冷兵器时代,实打实要血肉之躯真刀实枪的与敌人砍杀的……而所有的人似乎都没觉得让这样年轻的藩王出征没什么不妥,楚昭更是一副理所当然舍我其谁的样子。

他自幼受得储君教育,由亲父教会帝王心术,博览经史子集诗词律赋,饱读兵书战策阴阳谋略,又到过六部历练,熟悉吏治官德刑章法度,这一次,又要亲身上战场,拿血肉之躯,去保疆卫国,夺取那一份沉甸甸的战绩功劳吗?这帝王家的父子,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呢?是怎么舍得将自己曾经最宠爱的儿子,放在这样艰难的一条路上呢?

双林不知怎的,觉得心头闷闷,送走大军后,和诸官员回城途中,雷恺笑着携了双林的手说话道:“许久不见傅公公了,小犬平日多得公公照应,如今殿下任您为镇守监军,老夫是求之不得,正好和公公好好请教请教,不知公公在这守城上,有何见解?”

双林摆手道:“不敢说指教二字,这守军防备,战术统兵,我并无经验,单凭雷大人做主布置,我只从旁协助,为大人打打下手,做些后勤供应之类的杂事,雷大人但有使唤,只管差使便是了,咱们不过是为殿下办事,只求让殿下无后顾之忧便好了。”

雷恺看他如此谦虚知趣,心下稍定,仍是道:“每日咱们驻军守将都有个短会,将一日军备事项安排下去,按例您也是要参加的……”

双林笑道:“点个卯还是能做到的,一切都由雷大人安排便是了,若是有甚么后勤军备供应的事,也只管吩咐。”

雷恺点头道:“如此,每日卯时我候着公公便是。”

双林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进城分手不提。大宁府自开平府陷落后,就已进入了戒严状态,城门每日严格盘查,整个大宁府内也变得萧条起来,昔日热闹的情景不复,只看到一些店铺零零星星地开着,如今外头也乱,四处匪盗成群,乱兵流勇四窜,倒只有重兵屯着的大宁府还安全些,双林却也不敢冒险再让肖妙妙回京,只能叫她安分在家里待着,又叫了几个镖师来保护她。

之后每日果然双林带了个侍卫,准时到了指挥使衙署内,听雷恺部署了一通,果然基本不发表意见,只听着雷恺安排完后便散会,自回王府,自接了差使后,他又回了王府内当差,如今内院还是英顺掌着,但他如今当差,也要回王府里处理事项。如此几日后,双林才在一次晨会上提出来:“雷大人,我看着如今您安置练兵,都十分周到了,只有一点小小提议,我看诸将士日日操练,只似听凭指挥,是否再能再加强些将士们的忠心,鼓舞士气,免得万一碰上战事,这决心不够,临阵脱逃,那可不大好,我听说开平城城破那日,就有临阵脱逃的将士。”

雷恺笑道:“还是傅公公一语中的,说的是,如今我们也都让把总们日日给兵士们说些精忠为国的道理……奈何这些兵士们大字不识,如今临阵磨枪,实在也有些来不及。”

双林笑道:“那倒不必了,我这有些方法,说与雷大人听听看,能不能成,能成便试试。”

雷恺道:“傅公公一贯精明能干的,定然不会差。”

双林道:“我让王府清客写些精忠报国、保家卫国,国之栋梁之类的口号,命人每日清晨练兵之时教士兵喊一遍,十日后谁能全背下的,赏五十钱,这钱从王府内府开支,不从军费走,如何?”

雷恺讶道:“这事原是分内之事,如何倒要出钱?这五十钱虽然不多,驻守士兵却有十万之数,公公着实不必这么破费。”

双林笑道:“能为王爷分分忧也好的。”

雷恺乐得将士们有钱补贴,也并不反对,又恭维了双林一番,于是每日士兵们晨练,多了个喊口号的事,又有些为国捐躯矢石间,人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之类的短章短句,叫人背诵。而很快许多兵士知道有钱,纷纷将那张贴的口号全都背了下来,去挣那五十钱的便宜,也有人暗笑这监军不晓事,拿着王爷的钱做人情,不过谁也不会为了这小事和王爷跟前的宠宦过不去,因此虽然人人都笑,这倒背如流口号跑来拿钱的将士越来越多,双林面不改色,只教王府清客把关,若是真的能背出来的,便发钱,只看那铜钱流水一般地花出去,毫不心痛。

连敬忠都有些看不懂,悄悄问双林,双林笑而不语。人刚生出来的时候,并无国家民族孝悌忠君的概念,只是在后天通过父母环境影响,教育灌输形成,就好比这些内侍们自幼经过调教灌输,便对主子忠心耿耿,以君为天。如今这座城池,一旦发生战事,全靠这些守军拼死守卫,而这些守军出身底层,或是家里贫穷来当兵,或是历年来流放的犯人及其后代,还有军户的后代,不少都还是胡汉混血,他们对这座城的归属感,对这个国家的使命感,对大乾朝的认同,未必有那么重,到时候多半只能是为了自己的命或是家人的命而战斗,但这若是遇上强敌的话,动力却不够。

双林就曾听说过,俘虏营里,看守者用小礼物诱惑囚犯抄写他们反感的观点,囚犯们认为手在抄,心里无视便好,便为了礼物去抄写,结果抄着抄着,囚犯们就慢慢认同洗脑材料了,虽然有些夸张,但只看古今中外的战役,也未必没有一点道理。

大凡历史名将,多在训练士卒忠心上各有奇招,岳家军也好戚家军也好,大同小异,无非是将这国家、民族、疆土、荣辱的观念,一一灌输渗透给普通士兵,精神力量是无穷的。如今双林让这些士兵日日都喊着保家卫国,为国捐躯死得光荣之类的,日夜灌输,渐渐也就将这守城的责任感,对这国家对这民族的使命感刻进了心里,到了真正生死关头,只怕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口号才能使之悍不畏死,两军相逢勇者胜,战场上越是不怕死的人,越不会死。如今他担任监军,军务方面其实插不进手,也不该插手,倒是放手让雷恺他们安排便好,只在这士气激励上,他能做什么,便多做一些罢了。

楚昭出征大概十日后,捷报传来,大宁藩军鏖战三日,攻城不止,将开平府城收回,并势如破竹,追击女真败兵溃败而去。大宁府军民上下得此捷报皆为之一振,登时处处欢声笑语,张灯结彩,甚至有人燃起鞭炮起来,毕竟开平府和大宁府互为唇齿,开平城失,对大宁府的压力是十分大的,如今得此捷报,大宁府登时又热闹起来,街道又恢复了七八分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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