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两天就出院了,手术刀口也养得挺好的,后来嫌来回太奔波,就在老家的医院拆了线,据我妈说,他拆线第二天又上老人俱乐部折腾去了,我通过通讯工具,遥远地对他战士般的精神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今早我醒来,身上睡衣大半都是湿的,换了衣服匆匆往地铁赶,进了地铁,空调的凉风一吹,发现身上的衣服又汗湿了大半,穿的是白衬衫,一湿就有点若隐若现了。我左右看了一看,这节车厢里长相猥琐的大叔不少,但都没有要多看我一眼的意思,我坚决不承认是我没有魅力,是天气太热了,猥琐大叔都懒得猥琐了。
一进办公室,傅沛就迎了上来:“陈小希,今天你去拍产品目录吧,你不是爱拍照么。”
我望一下窗外白晃晃的日头,不禁悲从中来,有感而发道:“我爸说陈小希这个名字象征了人生总是有希望的,希望无论大小,总是好的。只是他没料到二十几年后出了个男青年叫陈冠希,也没料到该青年是一摄影爱好者和行为艺术爱好者,更没料到陈先生以一套作品迅速走红大江南北,引领了一系列‘门’的潮流。这证明了人生总是出乎意料出人意外的,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叫陈小希就以为我爱拍照。”
傅沛从抽屉里摸出计算器,“顶撞老板扣2%工资,请假扣3%,迟到扣1%……”
我点头,“行,你扣吧,先把上个月的工资发给我。”
他默默收回计算器,“小希姐,您歇着,今天的产品目录就交给我了。”
我点点头,坐到空调风口下吹风去了。
我来了这公司两年多了,当时跟江辰分手时就火速换了住处换了工作,我不是怕他来找我,而是怕他不来找我。人能有多犯贱,我表现得淋漓尽致。
公司一共三人,老板傅沛,财务兼文案的司徒末,我是设计。我们属于小设计公司,公司主要靠傅沛接单来维持正常营运,原本在业内口碑不错,但前阵子由于傅沛与一个女客户交往分手后,女方怀恨在心,大肆渲染我们公司是靠潜规则在业内立足的,导致最近的订单数量一落千丈。至于潜规则这事倒是污蔑,虽然我和司徒末多次鼓励傅沛出卖肉体以达到抢到订单的目的,但傅沛宁死不从,对此我们一直很不理解,因为以我们对他爱情观的理解,这实在是双赢的买卖。
傅沛出去了,司徒末孩子发烧已经请假了近一个星期,于是整个办公室里就剩我一个人,我给自己泡了杯茶,才慢悠悠踱到电脑前开机。我边喝着茶边等待一切开机自动登录的程序,QQ、MSN、SKYPE……都是聊天软件,人与人之间,可以讲话的工具愈来愈多,能讲的话却愈来愈少。
MSN上首先跳出来的是庄冬娜,她是公司的一个客户,年底的时候我们公司替她的公司设计了一套礼品,有台历、杯子、贺卡等。我们合作得很融洽,也算半个朋友。我上个星期把她介绍给了江辰,她是个很不错的女人,比我高、比我瘦、比我美、脾气比我好、事业比我成功,唯一比不上我的只有鞋的号码没我小。
我听说他们进展得不错,江辰还主动约了她几次,这以我的经验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听说之后还一度心情十分压抑,甚至想棒打鸳鸯,但给忍住了。
我点开庄冬娜的对话框,她重复了发了好几个“在吗”,我发现她没打问号,太对不起我们伟大的标点符号了。
我缓慢地敲了:“在了。”
我特别把句号用红色标出来还加大了一个字号,希望她看到了能由衷地感到羞愧。
庄冬娜说(10:16):
帮我个忙成不?
我看到了问号,感觉到很欣慰,就很快地敲了回去:说说看。
庄冬娜说(10:20):
今晚江辰的一个病人庆祝痊愈出院开宴会,他得去参加,而且还得带女伴儿,但是我下午就要去上海出差了,你能不能帮我陪他去?
我犹豫了一下,敲了:这样不好吧?
庄冬娜说(10:24):
为什么不好,我都跟江辰说了,他也同意了,实在是那种场合携伴参加比较好啊,听说那病人是什么大人物,想给江辰做媒呢,你也不想我们才开始发展就迈向结束吧……
我看着那对话框就彻底无语了……当时介绍时我也和她说过我和江辰交往过这事了,她表示并不介意,再不介意好歹尊重一下前女友这个伟大的称谓吧。有句话怎么说来——善良就是别人挨饿时,我吃肉不叭唧嘴。你不但叭唧嘴,还让我拿纸巾替你抹嘴,太不厚道了吧……
庄冬娜说(10:25)
小希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你看这人,一着急又不用标点符号了,有没有考虑过标点符号的感受啊……
我叹了口气,敲下:好吧,既然你们不介意。
庄冬娜说(10:28)
小希我太爱你了,谢谢谢谢谢谢
下班江辰会过去接你,到时他会带你去买礼服,都记他帐上哈
我喝了一大口茶,用食指在键盘上戳出一个:好。
按了回车键,我觉得我这辈子就栽在一颗好心肠上了。小时候也这样,我还记得小学时大家都讨厌的班主任生病了,大家都不愿意去看她,我是唯一去的,她可高兴了,把病房里的水果鸡蛋什么的都给我吃了,把我给撑得,顶着个肚子不平衡,连走路都摇晃。这一切都是善良惹的祸。
于是我这一天大概都是在浑噩中度过,傅沛拍照回来的时候举着相机顺便拍了坐在位置上的我两张照片,放上电脑时让我过去看。我一看,拍得挺好,挺迷茫挺艺术的,有点走失的失智老人气质。
快下班时我的手机就响了,而我正蹲厕所里呢,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爱往厕所跑,当年高考前十五分钟都我都厕所里蹲着了。
我提起裤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果然是江辰。我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发现这地儿实在不是个适合深吸气的地方。于是只好捏着鼻子说:“喂?”
“是我。”
“我知道。”
“你说话怎么瓮声瓮气?”
我推开厕所门走出去,松了鼻子说:“没呀。”
“你刚刚在厕所?”他突然笑着说。
我吓得一哆嗦,上下左右看了看,才说:“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下班了没?”他说。
我没好气:“你那么会猜你接着猜。”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下班了就下来吧。”他说。
我简单收了收东西就下了楼,脑袋左转右转都没看到江辰,心想他不是事隔三年才决定报复我当年约会老迟到的事吧?
我在那儿鬼祟了半天,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我面前,还按了下喇叭。我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玻璃什么都没看清楚,正想凑近看一下,叭又按了一下喇叭,我吓得退了几步,火冒三丈正想破口大骂,车窗慢慢摇了下来,江辰侧着头下命令:“上车。”
我开了车门坐进去,他皱着眉道:“你怎么这么拖拉,不是听说你们五点半就下班?把安全带系上。”
我木着脸,自顾自地说:“陈小希你下班了啊?今晚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啊。”
江辰瞪了我一眼:“不客气。”
我撇撇嘴,“真有礼貌。”
我偷偷打量了他两眼,剪裁合身的黑西装,宝蓝色领带,帅得惨无人道。
忽然,他俯过身来,我迅速地把安全带一拉一扣,急道:“我系好安全带了。”
他啪一声按开了我座位面前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瓶水,递给我时凉凉地瞟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
我手里拿着那瓶矿泉水就特别想死,我想我一死,江辰大概会在死因那一栏写上:自作多情,羞愧而死。
车缓慢地上了路,我小口小口地啜着矿泉水,我其实不渴,但就是喉咙干得慌。
车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我无聊地撕着矿泉水瓶上的标签,撕下来后又发现不知道往哪儿扔,只好问他:“扔哪儿呢?”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刚刚那个抽屉。”
我按开那个抽屉,瞄了一眼后把标签往里扔。但由于自己手贱,所以难免有点心虚,就没话找话地问他:“你还喝农夫山泉啊?”
从我第一次给他买农夫山泉后,后来见他喝矿泉水都是喝的农夫山泉。我那时觉得挺自豪的,虽说我是为了省五毛钱才给他买农夫山泉的,没想到却真买中了他的心头好,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随口应了我一句:“过节医院发的,后座还有一箱。”
我转头看,果然后座放了一箱农夫山泉。我就随口赞扬了一下他们医院:“你们医院挺不错嘛,过节还发东西。哪像我们公司啊,过节老让我们加班。”
他没搭话,专注地开车。
我看他不是很想搭理我的样子,也就消停了。年纪大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不爱干了,这点冷淡搁当年对我来说还真不算什么,那时我就是一热脸贴冷屁股爱好者,风雨无阻无坚不摧,势用我的热脸将他的冷屁股捂热!但现在不行了,随着年岁的增长,血液循环大不如前,冷屁股贴多了怕给脸留下病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