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应琢巧儿

盛……盛什么玩意儿?

这要是盛焦的缚绫,那可就和悬在脖颈上的屠刀无异。

奚将阑浑身一僵,唯恐这红绳会猛地收紧,将自己当场分尸。

“救命……”他不敢再动,朝着横玉度道,“哥哥救命。”

横玉度正要救他,酆聿坐在轮椅扶手上一拍横玉度的手,叽叽歪歪阴阳怪气:“救什么救?这不是你心上人爱的缚心绫吗,你躲什么?”

“但他盛无灼性情扭曲,得不到我便要毁了我,若是我被他抓住,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奚将阑面上胡说八道,心中却凌乱得几乎要崩溃。

——上沅不是说盛焦在獬豸宗闭关吗?!怎么才半日他就到恶岐道了?

救命啊!

酆聿疑惑:“闭关?”

横玉度伸手勾着那虚幻的红绳,笑了笑:“……倒是锲而不舍。”

奚将阑怕盛焦怕得不行,哆嗦着正要说话,却见那红绳猛地一阵波荡,“啪”地一声直接捆在他身上,末梢更是在他小指上缠了好几圈。

横玉度立刻就要阻拦,「换明月」飞到那根红绳上,猛地张开尖喙一叼。

“啊!”

一想到这个红绳是盛焦的,奚将阑本能觉得自己肯定会被这根红绳勒死。

但等了又等却没有感觉到身体哪里传来疼痛,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那红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他伸手勾了勾小指,并未发现什么束缚。

琉璃鸟还扑腾着翅膀飞在他身边,奚将阑顿时了然,感激涕零地握住横玉度的手:“哥哥,没想到这些年你的修为如此精进,就连盛焦都能击退。”

横玉度:“……”

横玉度沉默了,刚才他明明还没有动手。

奚将阑没有灵力,全然不知内情,高高兴兴地像是找到粗壮大腿抱,难得乖巧地蹲在横玉度面前,卖乖讨好。

“哥哥,你再给我几个「换明月」防身吧。”

横玉度解释:“你不要误会,方才的缚心绫并不是我击退的。”

他每次总说一堆话来解释,奚将阑早就自动将他的“你不要误会”之后的话全都当成废话,随口敷衍了几句:“好好,知道了。再给我几个吧,求求哥哥了。”

横玉度只好将身边飞来飞去的琉璃鸟雀抓来几只,按照奚将阑想要的话下了几个「换明月」的语灵存起来。

奚将阑像是拿到了保命符,心满意足地将琉璃鸟雀塞到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效用还是持续一个月是吧。”

“嗯。”

奚将阑更高兴了。

这时,木傀儡终于摇摇晃晃地过来,恭敬走到奚将阑身边弯腰一礼,冰冷漠然的语调比之前多了些殷勤。

“小仙君大驾光临,恕我等怠慢——应大人请您先去画舫休憩片刻,他即刻就到。”

奚将阑没心没肺就要过去。

酆聿上前一把把他薅过来。

奚将阑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不满道:“慢着点成不成,摔坏了我你们赔得起吗?”

“应巧儿可不是什么好人。”酆聿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天衍学宫的离相斋多出妖邪,应巧儿更是妖邪之首,阴鸷恣睢,行事心狠手辣全然不顾后果。你现在修为尽失,就不怕他趁火打劫把你掳了去?”

奚将阑奇怪道:“他掳我这个病秧子做什么?”

酆聿咬牙切齿:“把你做傀儡!”

“把活人做傀儡?”奚将阑没好气道,“你疯了还是巧儿疯了?”

“他的相纹是天级「檐下织」,能悄无声息将傀儡丝遍布你浑身经脉成为提线木偶!”酆聿恨铁不成钢,“这种邪魔歪道的人,你到底是哪来的胆子同他亲近?”

奚将阑蹙眉。

虽然在他印象中应巧儿是个无比乖顺乖巧的孩子,充其量就是性情冷僻不爱同人交流,但对比其他斋的人,他还是更相信诸行斋的同窗。

“听起来的确挺危险。”奚将阑思忖半晌,道,“但我还是得去一趟。”

酆聿怒道:“去找死吗?!”

横玉度知道奚将阑是为了「三更雪」,终于开口道:“去可以,但不能和应琢牵扯太多。”

酆聿不可置信道:“横玉度!怎么你也……”

“我随你去。”横玉度没有理会酆聿的暴怒,“你必须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奚将阑“噗嗤”一声笑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有操不碎的老妈子心?”

横玉度瞥他一眼,脾气好没和他一般见识。

酆聿无能狂怒:“去吧去吧,全都去吧!我走!”

他正要甩袖离开,奚将阑嬉皮笑脸地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走哪里啊?横老妈子不良于行,又是个易碎的琉璃人,要是出事了不还得靠酆大少爷力挽狂澜嘛,哪能缺了你啊?”

酆聿的怒气瞬间降下去大半,冷笑一声:“你不是还说应巧儿乖顺吗,现在怎么又怂了?”

奚将阑道:“人总会变的,我同他六七年没见面了,万一他真的要对我下手呢。”

此人聪明得过分,但对情爱一事脑袋就有点不怎么灵光。

酆聿哼哼几声:“担心出事,不去不就行了吗?”

“不太行。”奚将阑道,“画舫中也许还有奚家相纹的线索,我必须要去这一趟。”

酆聿知道他是个倔脾气,只好不情不愿道:“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去看一看乐子吧,要是你被应巧儿抓走,我肯定推着横玉度就跑,看都不看你一眼。”

“好好好。”奚将阑点头,“还是两位少爷的命更贵重些,自然是得先跑。”

酆聿被他呛得咳了一下。

商定好后,三人朝着画舫而上。

只是在奚将阑一只脚踩在画舫的边缘台阶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阵不自然的灵力波动,像是有什么阵法发动了似的。

——但刚才明明是没有的。

与此同时,横玉度像是感知到什么,突然下意识抬手朝着前方只隔了半步的奚将阑抓去。

“将阑……”

下一瞬,横玉度的手猛地落了空,他愕然抬头。

明明只是相差半步,但两人却像是在不同世界似的,手像是拨了一下水面,水痕湿哒哒地浸透五指。

横玉度瞳孔倏地一动,黝黑眼眸毫无征兆地化为漂亮璀璨的琉璃。

他低喝道:“破——”

「换明月」的灵力好似海绵骤然掀起的狂风巨浪,余浪甚至将一旁恭敬站着的傀儡轰然击碎,但是落在面前水纹上却像是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奚将阑还保持着背对他们往前迈步的动作,时间像是停止了,又或是画舫的芥子空间同外界并不是同一个时间流逝,导致他的每一步都很缓慢。

酆聿眼疾手快,直接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妄图跟着奚将阑一起过去。

但那层水膜结界不知掺了什么,酆聿的手刚一碰上去就是一股雷纹噼里啪啦地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小臂。

酆聿瞳孔剧缩,瞬间缩回手。

整条手臂上已全是焦黑雷纹。

但凡他缩手再慢些,怕是整条手臂都保不住了。

横玉度没想到应琢竟然当着他的面就敢如此强行掳人,「换明月」的灵力从他后颈猛地窜出,化为成百上千的琉璃鸟雀。

他低低道了声:“破。”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琉璃鸟尖啸着朝那层水膜撞去。

灵力一茬接着一茬,像是要将整个画舫芥子撞破。

“小心点哦。”突然,有人在旁边说,“那不是阻拦你们的结界,而是芥子入口的禁制,若是你将芥子击碎了,师兄怕是性命不保。”

横玉度灵力一顿,鸟雀瞬间停在半空,保持着狰狞咆哮的姿势一动不动。

酆聿猛地抽出鬼刀,冷冷道:“应琢。”

应琢一身红衣懒散地靠在一旁的桂树上,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学奚将阑,甚至还抬手摘了簇桂花,漫不经心盯着那细碎的花。

横玉度投鼠忌器,沉着脸将「换明月」收回来。

无数鸟雀围着他身边飞来飞去,带着和横玉度的气质格格不入的森冷气势,像是随时随地都能化为冰冷利箭射穿对面人的心脏。

“奚清风的画,是你放在姑唱寺唱价的?”

应琢笑了。

他长相本就妖邪,只有在奚将阑面前时会伪装成温柔乖巧,此时乍一笑出来,殷红的唇像是沾染鲜血般让人不寒而栗。

“横掌院是个聪明人。”应琢漫不经心地将木头手上的桂花吹散,“獬豸宗和天衍学宫搜捕师兄六年,将他逼得不知蛰伏在何处吃了多少苦,也害得我遍寻十三州都找不见他的踪迹。若不是奚清风的相纹画,我哪能这么轻易寻到师兄?”

横玉度罕见动了真怒,温其如玉的气质被冰冷厌恶所取代,冷冷道:“你同六年前屠杀奚家的罪魁祸首牵扯到一起,将阑如果知道……”

“师兄当然不会知道。”应琢低笑着打断他的话,“师兄往后都不会再受颠沛流离遭人追杀之苦,我会保护他,不会再让你们这群伪君子靠近他半分。”

酆聿不耐烦道:“和这种心思龌龊的人还谈什么?直接杀了他,照样能找回奚绝!”

酆聿和应琢同为天级相纹,在学宫时就打得不相上下,此时他懒得听横玉度慢吞吞讲道理,直接拔出鬼刀。

刹那间,万鬼恸哭。

狰狞厉鬼嘶叫着冲去,应琢竟然动也不动,任由阴煞阴气扑到他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一旁安安静静的傀儡突然发出一声熟悉的……

“破。”

刹那间,黑与红交织的灵力化为几只鸟雀,扑扇翅膀瞬间撞在厉鬼阴气上。

轰的闷响,一阵灵力相撞将方圆数丈的雪花都横扫去远方。

横玉度瞳孔剧缩。

就连酆聿也惊愕住了。

那木傀儡使出来的……

竟然是横玉度的「换明月」?!

不对,只是和「换明月」像,并非真正的灵级相纹灵力。

即便如此,横玉度的心口也传来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沉着脸看向发出那声“破”的木傀儡。

那傀儡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创,由内而外整个化为细碎木屑,转瞬堆成一个小山。

“啧。”应琢淡淡道,“不中用,一次就废了。”

横玉度感知木傀儡残留的灵力,好一会才低声道:“你用……「弃仙骨」做出来相纹了?!”

「弃仙骨」是伪造出来的天衍灵脉;

而方才那个虚假的“换明月”就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赝品相纹。

不知想到了什么,横玉度悄无声息吸了一口气,惊愕看着应琢。

相纹是天道天衍恩赐,怎能被人类轻而易举制造出来?

应琢慢条斯理道:“当年在天衍学宫,人人都道我的相纹鸡肋,只有师兄不嫌弃我,还会耐心开导我。”

应琢永远记得那个落雪的午后。

他被离相斋的人肆意欺辱,独自躲在天衍学宫后的桂树下哭,当时正在树上摘桂花吃的少年奚绝晃荡着腿,对他温柔耐心地开解……

“小兔崽子,别哭了,哭得师兄我脑袋疼。”

奚绝披着厚厚鹤氅,浑身都是桂花香,漆黑藤鞭挂在桂枝上,挽着裤腿露出修长的小腿——只是那光洁流畅的小腿肚上像是被雷劈了,遍布着丝丝缕缕的幽蓝雷纹。

他好像不知疼似的,双手环臂居高临下地叨逼叨,眉目艳丽,张扬又肆意。

“哭有什么用?谁欺负你了你就报复回去呗……什么玩意儿,檐下织太弱?哈哈哈他们说弱你就觉得弱啊,那你被欺负了纯属活该。走开,我现在心情不好,别在我这儿哭。”

时隔多年,应琢依然记得每一个细节。

酆聿唇角抽动。

这应巧儿……脑子怕也不好使。

“等我能将灵级相纹制出来,师兄或许就能恢复修为了。”

应琢温柔地看着画舫中依然静止的奚将阑,眸瞳里全是掩饰不住的觊觎和占有。

横玉度冷冷道:“赝品始终是赝品,天衍恩赐怎能被区区人类做出相纹来?”

应琢笑了:“十三州只有十三个灵级相纹之事想必你已知道,可如今只剩下一个灵级相纹还未觉醒,你猜中州那些世家会为了这个相纹,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呢?”

横玉度脸色一沉。

其实自从让尘说出“只有十三个灵级相纹”时,中州已经蠢蠢欲动。

曲家首当其冲。

因为那不知真假的传言,加上中州其他世家的故意为之、推波助澜,几年过去曲家天衍灵脉已被分去大半。

酆聿蹙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不是在说奚绝吗?”

“是啊,在说师兄啊。”应琢温柔道,“我……”

他正要说什么,黑红相缠的瞳仁轻轻一缩,另一只傀儡瞬间扑到他身上,道了句“护”,一道黑色琉璃化为结界遮挡在应琢身上。

傀儡应声而碎。

下一瞬,一道无声雷悄无声息直直劈在应琢眉心,却被结界全部格挡住。

雷纹滋滋作响,盛焦手腕上的天衍珠随着他的宽袖胡乱飞舞,无数天雷悄无声息地劈在应琢结界上,漆黑琉璃被劈得簌簌往下砸。

酆聿本来还在着急奚将阑,但盛焦一来,他下意识地将紧提的心放下。

——每次奚将阑或者其他诸行斋的人遇到危险,盛焦一过来就像是定海神针似的,让人本能觉得安稳。

横玉度蹙眉道:“无灼。”

酆聿熟练地切换到“看乐子”状态,往后退了一步,省得卷入这两人的神仙打架。

一见盛焦,哪怕病态癫狂如应琢,瞳孔也闪现一抹忌惮,木头右手处似乎浮现一抹剧痛来,时刻提醒着他此人是如何用天衍珠将自己的右手生生劈成焦炭的。

“盛焦。”应琢全无和横玉度对话时的闲情逸致,浑身紧绷,像是在对待仇敌,冷冷道,“看来数百个困笼也拖不了你一时半刻。”

盛焦眉梢全是冷意,枯涸似的眼眸落在画舫中安静站着的奚将阑身上。

似乎看出他的打算,横玉度低声道:“芥子破碎,将阑也会性命不保。”

盛焦自来对其他人都是没有耐心,连话都懒得说,天衍珠噼里啪啦,再次招来无声雷劈向应琢。

应琢身上的赝品护界,显然不能和横玉度真正的「换明月」相比,只是几下便开始散发出丝丝裂纹。

他勾唇一笑,道:“当年你们诸行斋阻拦我将师兄做成傀儡,而今核舟城便是你们葬身之处。”

说罢,应琢身形如雷光,熟悉消失在原地。

「堪天道」劈了个空,直接将地面劈出漆黑的焦炭来。

酆聿隐约觉得不对:“什么叫核舟城是葬身之处?”

横玉度突然道:“走!”

话音刚落,整个天地一阵旋转,像是船只遭遇惊涛骇浪,铺天盖地的水流竟然从远处斜斜扑来,核舟城无数人顿时惨叫不已,争先逃走。

盛焦猛地一伸手,将横玉度的轮椅死死按在原地,才没有让他甩出去。

横玉度惊魂未定:“他竟然要将整个核舟城摧毁?”

今日进入核舟城的人,成千上万,应琢竟然疯到这个地步?!

古董铺后院,应琢哼着小曲伸出那只木头手轻轻地将池塘中心的核舟推入水中。

“噗通”一声微弱的声响。

应琢眉眼全是愉悦,看也不看浸入水中的核舟城,一边抬手将散乱长发扎起,一边漫不经心道:“今日核舟城不用打开禁制。”

古董铺掌柜的愣了下:“也……也不让出来吗?”

应琢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噗嗤”一声笑得开怀,眉眼漂亮又妖邪。

他轻轻地说:“没人能出来啦。”

掌柜的手一抖。

应琢将长发扎好,手中把玩着一颗用桃核雕成的精致画舫,裾袍翻飞,优哉游哉离开巷中。

掌柜的急忙跑去后院一瞧。

核舟城已经落入水中淤泥里。

“噫?”

奚将阑刚才在画舫上,隐约觉得不对就要转身往后看,但一回头却见刚才还在那的横玉度和酆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了?

奚将阑正要下去瞧一瞧,一只木傀儡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强势地将他硬扯到画舫上。

“等等……”

“主人吩咐,只要小仙君进入画舫。”

奚将阑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木傀儡,好一会才懒洋洋笑了。

“好啊。”

奚将阑躲躲藏藏这么多年,胆子大得要命,也不在意此时处境如何,优雅地理了理大氅,慢条斯理地往画舫走。

「三更雪」的气息就在这个画舫中。

进入后才发现这画舫像是一处府邸似的,两边曲折游廊,下雪天桂树还盛开着,最中央亭台楼阁雅致奢华。

奚将阑不动声色观察周遭,突然听到一串噔噔噔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欢天喜地地奔跑,顷刻便到了眼前。

奚将阑一愣。

应琢一袭艳丽红袍,奔跑间裾袍翻飞,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飞快冲到奚将阑面前,一头撞到他怀里。

“师兄!”

奚将阑病骨支离的身子差点被一头撞地上去,勉强后退半步站稳了。

“巧儿?”

十三州世家的公子少爷,及冠时的字各个都情致高雅,只有应琢别具一格,用“巧儿”做字,私底下不知多少人嘲笑。

但应琢似乎以这个名字为荣,此时听到从奚将阑口中叫出时,俊美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师兄,是我啊。”

奚将阑嫉妒地看着他。

明明在天衍学宫时,应巧儿还是个只到他肩膀的半大孩子,才这么些年没见,怎么就长这么高。

从十七岁就没怎么长过个的奚将阑气得又想啃灵丹。

“师兄,师兄。”应琢手一环就能将奚将阑整个抱在怀里,恨不得永不松手,因奚将阑看不到他的神情,那双阴诡的眼眸全是炽热的独占欲,语调却乖巧得很。

“我终于找到师兄了。”

奚将阑被他这个强而有力的拥抱差点给勒吐血,手使劲抓了下应琢:“撒手,被你勒死了。”

应琢后知后觉现在的奚将阑毫无灵力,立刻手忙脚乱地放开他。

奚将阑闷咳了几声,瞥了他一眼。

画舫外似乎已经在水中动起来,隐约能瞧见外面一闪而逝的风景。

“你那两位师兄呢?”奚将阑随口问,“不是也好久不见了?怎么不让他们上画舫?”

应琢笑了笑,淡淡地道:“两位师兄怕是瞧不上这种小画舫呢。”

奚将阑像是习惯他的自嘲,但还是无奈道:“你如今都能做出来核舟城那样精致的芥子,怎么又说这种话?”

应琢冲他乖顺一笑,从善如流道:“我说错了,师兄不要见怪。”

“嗯,这才对。”奚将阑夸了他一句,视线有意无意地看向应琢的右手。

秦般般说是有个木头手的男人将她的相纹抽走的,但应琢右手完好无损,看着根本不像是木头。

奚将阑突然响起酆聿说的那句——“被盛焦毁了一只手。”

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琢手轻轻勾住奚将阑的袖子,轻声说:“好多年不见,我很想念师兄。”

奚将阑回过神来,对这种话简直信手拈来,随口道:“我也很想巧儿。”

明明知道奚将阑的这些话根本不可信,应琢还是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来,全然没有之前面对盛焦横玉度的癫狂阴鸷。

“师兄这次是特意来找我的吗?”应琢问。

奚将阑谎话随口就来:“自然啊,我在此地无银城也两三年了,还是头一回知道核舟城竟是你的呢,早知道我肯定第一时间就来找你玩啦。”

应琢眸子一弯,手揽着奚将阑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闲聊道:“现在也不迟的——我听说獬豸宗的人还在搜捕师兄,师兄不妨在这里躲一躲,我定会豁出性命保护师兄。”

奚将阑一边点头一边打量着应琢,心想:“这不对啊,酆聿不是说他行事心狠手辣吗,怎么瞧着和天衍学宫那会儿没什么分别?”

一绺黑雾从奚将阑后颈钻出,化为黑猫悄无声息地落地,在偌大画舫左嗅右嗅。

奚将阑不着痕迹扫了一眼。

应琢突然道:“师兄在看什么?”

奚将阑一愣。

他只是错开了一眼而已。

应琢眼眸中的寒意一闪而逝,等奚将阑看他时,又瞬间便会温顺乖巧的模样,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未长大的孩子。

“哦,没什么。”奚将阑随口敷衍,“你这儿好像有很多画?”

应琢随口道:“这画没什么好看的——师兄往这边走。”

奚将阑半推半就地被他拽到画舫顶层偌大的房间中,四处皆是雕琢精致的法器,长长水墨字的白纱垂曳而下,被风吹得仙气缥缈。

应琢将奚将阑强势又温柔地按在一个软椅上坐着,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手指握住他的手腕,轻缓地将灵力往奚将阑经脉中探。

奚将阑下意识就要将手收回。

应琢的手却像是铁钳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偏偏脸上还是淡淡的笑容,满脸无辜地道:“我就是给师兄探探脉,师兄不必担心。”

他一口一个师兄亲昵地叫着,奚将阑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对情爱太过迟钝,全然看不出应琢温柔眼眸下隐藏的觊觎。

灵力轻柔地输入奚将阑的经脉中,一点点从那遍体鳞伤破破烂烂的经脉中扫了一圈。

黑猫已经跑了回来:“我把那些相纹画翻了一遍,没找到般般的「三更雪」,你是不是感知错了?”

奚将阑蹙眉。

「三更雪」的气息明明就在这座画舫中,怎么会没有?

“再去找。”

黑猫撇撇嘴,还是乖乖去了。

奚将阑正在思忖着,应琢已经将灵力收回来。

他轻轻吸着气,眼圈都红透了,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巧儿?”奚将阑干巴巴道,“我……我是命不久矣了吗?”

这副样子怎么这么像奔丧?

应琢轻轻摇头,像是在安抚孩子似的,温柔地说:“师兄不要担心,我会尽快助你恢复修为。”

奚将阑笑了,他往椅背上一靠,交叠双腿,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姿态。

“灵级相纹,哪是那么容易能恢复的?你不必费精神。”

“师兄的事,费点精神也没什么。”应琢将奚将阑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夜色深了,师兄要睡一会吗?”

奚将阑含糊地点头:“嗯,行啊。”

应琢笑了起来,正要将他的耳饰拿下来,省得睡觉硌得慌。

奚将阑突然有意无意地问:“我听说核舟城,在贩卖相纹画?”

应琢脸上的笑容变都没变,闲聊似的温柔道:“是啊,恶岐道能卖伪天衍,我买卖些相纹也并不稀奇。”

奚将阑的神色也是淡淡的,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我现在相纹被抽去,你能给我找副相纹用一用吗?”

应琢呼吸一顿。

这是重逢后,奚将阑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直视他。

六年过去,那双漂亮又无情的眼眸好像未变分毫,全是应琢最爱的张扬肆意,以及好像永远都到达不了他内心的疏离冷漠。

应琢近乎被蛊惑似的点点头:“师兄想要什么相纹,我全都能给你找来。”

奚将阑笑了起来:“我喜欢冬日,你可有关于雪的相纹?”

应琢俊美无俦的脸上出现一瞬的凝滞,很快就恢复自然,放轻声音柔声道:“师兄又在说笑了。我记得每年天衍学宫下雪时,师兄冻得打哆嗦,大半夜跑去诸行斋其他人房中挤着挨着睡觉。”

奚将阑:“……”

哦豁,忘了这一茬。

“……可是师兄从来没来离相斋找过我。”应琢轻轻地说,语调像是在抱怨,但细听又觉得全是伤心和委屈。

奚将阑:“……”

啊,离相斋和诸行斋自来水火不容,他要是大半夜跑离相斋去,肯定会被诸行斋的那些人逮回来吊起来抽。

奚将阑还想着怎么解释,应琢又突然笑起来,双手扒着软椅扶手微微仰头去看奚将阑——明明是个极其强势的人,做出这个动作却显得莫名乖巧。

“不过现在好了。”应琢温声道,“师兄既然知道了我的心意,我们往后就能一直在一起,永不分开了。”

奚将阑一愣:“嗯?”

什么心意?

应琢歪了歪脑袋:“师兄方才说的话,怎么现在就忘了?”

奚将阑仔细思考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

“你家主人对我情根深种、求而不得……”

奚将阑:“……”

奚将阑这次是结结实实的茫然,他怔然对上应琢的视线。

“心意?”

电光石火间,奚将阑似乎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往后一仰,整个人摔在柔软的软椅背上。

他愕然看着应琢。

情根深种……

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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