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对我情根深种。他英明神武,十三州第一……”
“定情信物!”
“……占有欲十足的盛宗主……抱尸恸哭,一怒之下杀了你为我陪葬……”
“……在天衍学宫还同床共枕,恩恩爱爱不分你我呢。”
曾经为了保命而胡编乱造的话此时像是回旋镖似的从天边绕回来,“咻咻”撞在奚将阑那助听万物的耳饰上,将他脑仁都给撞得一阵发麻发寒。
“千年大醋缸”“道侣”“盛焦馋我身子”“狂性大发,妄图玷污我的清白”等等一堆虎狼之词像是无数鸟雀在脑袋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环绕耳畔。
奚将阑浑身剧烈哆嗦了一下。
他想过和盛焦重逢后的场景,无外乎是剑拔弩张、拔剑相向,亦或是撒腿就跑未果被一剑穿心,反正终归是惨烈又伴随着恨意杀气的。
可没想到……
对着盛焦那张让奚将阑做梦都会惊醒的的脸,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即将被杀的恐惧,而是铺天盖地的从足心一路蔓延至全身经脉的尴尬和羞耻。
求而不得,由爱生恨。
强取豪夺,霸、霸王硬上弓……
以及震碎他天灵盖的那句——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倾慕盛焦!
奚将阑:“…………”
奚将阑突然想死一死。
盛焦还扣着奚将阑那只不安分的手,他身形高大,几乎将奚将阑半个身子困在怀中,冰冷空洞的眼眸低下注视时,带着浓烈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像是气若游丝的幼兽一头栽入猎坑,毫无防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奚将阑耳根通红地对上盛焦的视线,腰差点软了。
他总觉得自己靠着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一块能轻易将他冻成冰渣的冷石,和滚烫的身体相贴,冰火两重天。
“哥、哥哥。”奚将阑呼吸都屏住了,浑身紧绷,勉强露出个乖巧的笑容,“久违久违。你的哑巴症治好了吗?”
盛焦:“……”
他这张嘴里就不能说出句人话吗?
盛焦见身份败露,面如沉水将缚绫扯出。
这下奚将阑来不及尴尬羞耻,飞快朝一旁的相纹画一指,嘴皮子利索得叨叨叨,唯恐晚了一步就被逮进那暗无天日的囚芥里困着。
“奚家相纹——应巧儿必定和六年前屠戮奚家之人有牵扯,獬豸宗冤枉我多年,现在终于寻到一丝线索,就不必拿我这个可怜受害之人当嫌犯充数,来挽救盛宗主獬豸宗的名声了吧。”
奚将阑一边求饶告罪,一边却又夹枪带棒,听的人来气。
盛焦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充耳不闻将缚绫往他手腕上扣。
“盛、盛焦……”
奚将阑似乎被他冷酷无情的举止给弄愣了,也不挣扎地任由他将缚绫缠在手腕上,好一会才轻声道:“盛焦,你……别这样对我。”
盛焦系缚绫的手指一顿。
奚将阑之前被天衍珠砸了一下的微红指尖细细密密发着抖,他肤色本就雪白,加上常年病弱,苍白手腕被盛焦直接捏出一圈淤痕。
“獬豸宗的宗门长老依然有曲家的人。”奚将阑面对盛焦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他像是终于知道怕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若入獬豸宗,他必定不肯放过我。”
奚将阑很少会在旁人面前示出自己的惊慌,此时哪怕极力隐藏,却还是遮掩不住眸底的惊惧。
他怕那位曲家长老。
盛焦突然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行让他抬起头来。
奚将阑眼眸清凌凌一片,好似羽睫一眨就能落下两行泪泪,眼眸深处不安又惶恐。
盛焦注视那双眼睛许久,突然轻轻动了动削薄的唇。
“曲家长老,三年前早已死在南境,尸骨无存。”
奚将阑一愣。
“而你,奚绝。”盛焦冷冷道,“三年前曾在南境花楼逗留半年。”
奚将阑:“……”
“我……同我有什么关系?”奚将阑眼底全是找不出丝毫伪装的迷茫和惊愕,“我是被你们獬豸宗的搜捕令逼得没办法,才去南境花楼当花魁避开追杀——谁知道堂堂獬豸宗长老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会为老不尊去花楼狎妓,这也能怪我身上?”
听到“花魁”这两个字,盛焦眼尾轻轻动了动。
知道他不会说实话,盛焦冷冷一抬手。
被扔出画舫外委屈绕着恶岐道转圈的天衍珠宛如一道流光,“唰”地破窗而入,叮当几声脆响,一百零七颗天衍珠乖顺缠在盛焦手腕上。
——每一颗天衍珠,皆是天衍恩赐,一颗甚至比一条天衍灵脉还要珍贵稀罕。
几乎天衍珠出现的刹那,奚将阑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几乎从盛焦怀中翻出去,左手奋力按住右肩,疼得控制不住痛吟一声。
肩上黥印像是沸腾的岩浆,冲开那点红痣从骨血经脉中窜出,猛地闪现一个幽蓝雷纹形成的「灼」字。
一百零七颗天衍珠也跟着“滋滋”作响,噼里啪啦闪现一丝丝漂亮璀璨的雷光。
黥印瞬间发作让奚将阑呼吸急促,满脸冷汗还在艰难地笑,边喘边道:“怎么,盛宗主也要将曲家长老死在南境之事算在我身上?也行,总归我的罪名数都数不清,不在意再背多一条人命。”
盛焦默不作声屈指一弹天衍珠。
躁动不已的天衍珠瞬间安静,每颗珠子凭空飞快旋转,发出咔咔的清脆声响。
奚将阑记得这个声音。
——当年他入獬豸宗时,盛焦也是这样用天衍珠来断定他是否有罪。
那时的一百零八颗天衍珠,只一颗显“诛”。
正因为那颗“诛”,奚将阑险些在獬豸宗送命,又东躲西藏数年苟延残喘。
时隔六年,盛焦竟然再次用天衍珠断他罪。
奚将阑想笑,但肩上的黥印热意遍布全身,让他热得汗水滴滴答往下落,没一会就冷汗淋漓,打湿贴在脸侧的乌发。
这股燥意太难受了,奚将阑都没意识到被「弃仙骨」折腾得遍体鳞伤的经脉缓缓流过一道暖流,疼痛稍减。
天衍珠陆续停止转动,雷纹相撞,像是烧起来的幽蓝鬼火。
奚将阑抬头去看天衍珠,第一眼便是那颗从一开始就没动的熟悉珠子。
是六年前那颗断他罪的「诛」。
奚将阑记性极佳,记得当年那颗珠子上有道很漂亮的白纹,像是蜜蜡晕色,好看得很。
——只是不知为何六年过去,那珠子竟像是风吹日晒过似的,消颓破落,灰扑扑的和其他珠子格格不入。
即使如此,它还是顽强地显示「诛」。
死倔。
盛焦冷眼旁观天衍珠挨个停止。
直到周围恢复安静,他漫不经心垂眸看去时,瞳孔一颤。
一百零七颗天衍珠,本该只有一颗显「诛」,但这次不知为何,四个瑟瑟发抖的珠子和灰扑扑的那颗紧挨在一起,显出艳红的……
「诛」。
盛焦手一颤。
奚将阑直勾勾盯着那五颗珠子,紫色眼眸像是扭曲的漩涡,轻轻动了动。
一刹那,两人都没有说话。
周遭气氛紧张到让人窒息,盛焦和奚将阑冷冷对视,嘴唇轻动。
“奚绝……”
这两个字甚至都没有说完,奚将阑突然眼睛眨都不眨地凭空招出漆黑藤鞭,「弃仙骨」磅礴灵力再次从经脉中腾起,直冲还虚境,“啪啪”两声朝着近在咫尺的盛焦抽去。
盛焦愣了愣,天衍珠瞬间四散而来,化为雷纹结界挡住那毫不留情的藤鞭。
“啪——”
一声脆响。
奚将阑已经趁着这一击从盛焦怀中滚了出来,身轻如燕往后一退,全无方才气息奄奄的重伤模样。
纤细手腕抖了抖藤鞭卷住画舫木柱,微微一勒。
扭曲如游蛇的藤鞭猛地绷直!
一声砰的闷响,强行让奚将阑往后撞出去的身体停滞住,赤着的脚蹬在木地板上,玉似的足尖一阵青白。
盛焦孤身站在那,一百零七颗天衍珠围绕周身杀意滔天,在一阵雷光肆意中冷冷看他。
在天衍珠浮现「诛」时,一直平静的盛焦像是被凭空塞了一堆无处安放的杀意,连瞳仁都变得森冷。
宛如一尊无情无感的冷面杀神。
奚将阑哪怕知道那几颗「诛」会让盛焦毫不留情地屠杀自己,对上那骤然冰冷的视线,还是罕见呆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勾唇一笑,好像那一瞬间的失神只是错觉,姿态散漫将乌黑墨发胡乱理了理,妖靡面容张扬明艳。
“天道大人,这就没意思了——奚家相纹线索已摊在明面上,罪魁祸首明明另有其人,您却还是追着我不放。再这样下去……”
盛焦面无表情打了个闭口禅过去。
奚将阑一甩藤鞭,“啪”地将那道灵力打碎,笑吟吟地说完下一句。
“……我倒真的以为堂堂獬豸宗宗主对我情根深种了。”
那五颗天衍珠像是有神智似的,张牙舞爪地朝着奚将阑张牙舞爪噼里啪啦。
盛焦垂眸看了它们一眼。
天衍珠瞬间安分,只有那颗死倔的还在放着小雷电。
“天衍在上。”盛焦对他的撩拨显然已习惯了,漠然道,“奚家屠戮,同你有关。”
旁人说“天衍在上”时,总是敬畏崇敬的,但盛焦的语调却古井无波,好似被整个十三州奉为神祇的天衍灵脉于他而言,不过一座寻常山峰。
毫无敬意。
奚将阑笑了起来,藤鞭游龙般飘在身边,亲昵地蹭了下他染血的脸颊。
既然撕破脸了,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在「弃仙骨」效用期内,让盛焦命陨此处。
要么……
奚将阑紫眸一缩,藤鞭挥舞而去,呼啸朝盛焦抽去——如此长的藤鞭他使起来得心应手,鞭尖抽过去时甚至没有触碰到纷纷扬扬的雪花半分。
“铮!”
藤鞭和雷光相撞,竟然发出金石相撞之声,紫色灵力和蓝色雷纹冲到一块,细碎如蛛网的光芒将整个画舫充盈。
融合画舫的「三更雪」发出“吱呀”的声响。
还虚境对半步大乘,「弃仙骨」的伪天衍灵力在奚将阑的加持下竟然能同盛焦打成平手。
画舫如惊雷般炸接二连三剧震。
奚将阑随手取下耳饰扔在一边,足尖蹬着半空弯曲的藤鞭,借力往前在无声雷中身形如利箭冲到盛焦面前。
盛焦眼睛眨都不眨,天衍珠当即就要狠狠劈下。
奚将阑突然喝道:“冬融——!”
话音刚落,盛焦腰间隐藏身形的冬融剑瞬间出现。
有天衍珠,盛焦很少用这把冬融剑同人交手。
冬融和春雨是同一块灵剑石铸成,灵力相连,奚将阑乍一出声唤它,冬融晕晕乎乎地从盛焦腰间飞窜而出,“啪”地落在奚将阑掌心。
奚将阑眼睛眨也不眨,艶美的脸上浮现一抹勾魂摄魄的笑意,握剑便劈!
盛焦:“……”
他怎么敢的?
奚将阑就敢。
趁着冬融没反应过来,转瞬破开能让天崩地裂的雷光劈开,在即将冲到盛焦面门时,五指狠狠在剑刃上一滑,血痕布满整个剑刃。
冬融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拿来砍主人了,赶忙挣扎想要离开。
但奚将阑没给它时间,那血似乎淬着毒,闪现一抹血光,干脆利落往盛焦身上斩去,丝毫不留情面。
冬融剑灵尖叫:“啊——!”
盛焦瞳孔轻动,抬手一勾,五颗显示出「诛」的珠子瞬间挡在他面前,同冬融剑遽然相撞。
“锵!”
冬融剑刃上一滴血落在盛焦脸颊,“嘶嘶”一阵微响,竟将他的脸腐蚀出一圈狰狞的红痕。
奚将阑连骨血中都淬着毒。
但盛焦眼睛都没眨一下,宽大的手以肉眼都捕捉不到的速度猛地往前一探,将半空中还未来得及退去的奚将阑一把抓住。
砰的一声闷响。
盛焦力道大到无法想象不容抗拒,近乎冷血无情地扼着奚将阑的脖颈,将单薄身躯狠狠掼在地上。
冬融剑已经重回他掌心,寒光乍现,剑尖直朝奚将阑心口落下。
奚将阑猝不及防,整个人像是折翼蝴蝶,轻而易举被按住,后背撞在地上,险些直接呛出一口血。
就在冬融即将落下时,他倏地张开五指结出一团灵力挡住冰冷剑尖。
剑尖往下,结界阻拦。
各个用尽全力厮杀,手都在颤抖。
“轰!”奚将阑用力一甩,力道之大竟让冬融剑从盛焦掌心脱手飞出,狼狈摔在地上。
盛焦面容森寒,脸侧狰狞的血痕缓慢地愈合,空洞无神的眼眸带着杀意,一字一顿像是雪山之巅肆虐的雪崩,撼天动地。
“奚、绝。”
“咳……哈哈。”奚将阑被扼住命门,竟然还在笑,他笑得浑身颤抖,手指挣扎着伸向前,一点点揪住盛焦的衣襟。
盛焦居高临下注视着他,强大而冷厉的身形给足冰冷的压迫感。
他冷冷扣住奚将阑不知道在做什么小动作的手,吐字如冰:“你若再……”
奚将阑突然道:“盛无灼。”
盛焦一愣。
奚将阑突然不管脖颈处那双要人命的手,奋力拽着盛焦的衣襟扬起脖颈,顺势也将盛焦半个身子往下一拽。
盛焦被叫得愣了一下神。
再次反应过来时,一股含着丹桂气息的“蝴蝶”轻轻落在他唇边。
盛焦瞳孔剧缩。
奚将阑给了盛焦一个缠绵又亲密的吻。
……甚至用染血的舌尖撬开盛焦紧闭的唇缝,急促的呼吸交缠,哪怕剑拔弩张中也带来一股至死方休的暧昧。
耳畔剧烈嗡鸣。
浑身血脉奔腾的声音如涓涓流水,淌过每一寸经脉,甚至连指尖都泛着酥麻。
冬融剑愣住,直接横尸当场,恨不得自己死了。
一百零七颗天衍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僵在半空一瞬,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同时,横玉度和酆聿终于登上画舫。
酆聿嘚啵嘚啵:“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吧?!相爱相杀?娘的真带感!”
横玉度蹙眉:“盛焦的灵级相纹很难缠,无论他本心如何,却只能万事遵公道、不可藏私——我听说天衍珠执意要断将阑有罪,刚才那阵仗,恐怕两人已经打上头……”
话音戛然而止。
轮椅猛地急刹车,木轮滚动和地面摩擦传来刺耳的摩擦声,猝不及防的横玉度差点不受控制飞出去。
两人木然看着远处废墟,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往旁边一伸,似乎想要捂住对方的眼睛。
横玉度:“……”
酆聿:“……”
酆聿猛地将轮椅往后一转,面红耳赤地道:“打、打上头?这恐怕不是打上了头,咱们要是再晚来一点,他们得直奔下三路去吧!”
横玉度:“……”
横玉度本就受惊,此时乍一被酆聿这短短一句虎狼之词吓了一跳,捂着心脏愕然看他。
酆聿干咳一声,知晓横玉度这种端方君子听不得这种腌臜话,忙打了个哈哈,正要推他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奚将阑的一声……
“——听之、任之、护之!”
琉璃雀尖啸一声。
「换明月」的灵力猛地溢满整个画舫。
横玉度唇角不自觉地抽动,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奚将阑唇间带着淡淡桂花香,强行探入盛焦唇中,甚至不怕死地去缠盛焦的舌,趁着盛焦失神之际,他舌尖血倏地溢出,带来一股莫名猩甜的气息。
那不像是血的味道,倒像是……
盛开的昙花。
盛焦浑身一震,立刻就要推开他。
但已晚了。
奚将阑的血带着剧毒,一滴舌尖血也让盛焦这种半步大乘期的修士浑身灵力停滞一瞬。
盛焦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浑身僵硬如石,手掐住奚将阑的脖颈却是怎么也用不了力,甚至连往后撤躲开都做不到。
明明是个亲昵的吻,两人眼底却全是无情的算计和冰冷的杀意。
奚将阑亲人反而把自己腰给亲软了,察觉到盛焦僵硬住,他终于放开人,眼尾浮现一抹飞红,眸瞳涣散微微喘息着,羽睫一眨一滴水痕直接滚了下来。
一滴舌尖血制不住盛焦太久,奚将阑一边喘一边抖着手五指一拢。
一声琉璃破碎声,横玉度给他的五个琉璃玉简被他硬生生捏碎在手中,划破光洁的掌心。
在天衍学宫时,奚将阑就总是找横玉度拿琉璃雀保命。
——当年他弄断酆聿的鬼刀,被千里追杀时,就是用了这个“听之、任之、护之”,强行把盛焦绑来当护卫,这才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这次为了以防万一,奚将阑要了五支「换明月」玉简。
此时毫不犹豫全部用上,就算盛焦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在一个月之内不能动他分毫,甚至还任由自己摆布。
琉璃雀破碎的灵力落在盛焦胸口,倏地化为铺天盖地的灵力绑缚住盛焦的神魂!
我有琉璃雀,可换明月。
盛焦浑身一震,视线冷厉看向奚将阑。
「换明月」生效后,奚将阑没了性命之忧,脱力地摔回地板上,手背搭在额间,再也忍不住闷闷笑了出来。
满头乌黑乱发披散在地上,厚厚积雪混合着红衣血痕,像是盛开耀眼花朵的一根根漆黑藤蔓,淬着毒似的。
漂亮又令人望而生畏。
单凭奚将阑此时的灵力,无法在此地杀了盛焦。
这“听之任之护之”的一个月时间,足够奚将阑在盛焦被迫的保护下平安无事去中州寻应巧儿,找到屠戮奚家的罪魁祸首。
这是他选的另一条路。
时隔六年,本来以为算无遗策的盛焦再次被奚将阑以同样的方式算计,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冰冷看着身下的奚将阑。
“盛宗主。”奚将阑懒洋洋睁开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道,“我不喜欢您的手,好多剑茧,磨得我不舒服。您能让它换个地方摸吗?”
盛焦:“……”
盛焦下颌紧绷,眼神冰冷宛如暴风雪突临。
“奚绝——”
“我在呢。”奚将阑眯着眼睛辨认他的唇形,嬉皮笑脸地说,“不过劝盛宗主还是对我客气些,否则我丧心病狂,不知道又要借着「换明月」做出什么有辱斯文、玷污天道大人清白的事呢。”
盛焦冷冷看他。
奚将阑一笑,抬手拨开盛焦已经没有任何威慑力的手,微微撑起上半身,凑到盛焦面前,柔声说:“还是说盛宗主食髓知味,已经……”
最后含糊的虎狼之词没说完,奚将阑眼睛眨都不眨地凑上前,又正大光明地亲了盛焦一下。
盛焦霍然起身!
他大概是气急了,地上散落的天衍珠每一颗都在簌簌发着抖,面上却还是冷若冰霜,眼神黑沉,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杀人。
奚将阑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他舔了舔唇角,感觉自己好像啃了一嘴冰渣,冰得舌尖发麻。
盛焦拂袖就走。
奚将阑注视着盛焦背对着他的背影,突然从满堆伪装的脏心烂肺、虚情假意中,扒拉出一丝难得的鲜血淋漓的真心。
如果不是天衍,他们或许不会像如今这样,相逢见面,皆是令他做吐的虚伪算计。
可终归……
奚将阑怔然心想:“我终归是要活下去的啊。”
盛焦沉着脸将唇角的血抹掉,往前走了几步,才察觉到画舫中有人来了。
横玉度和酆聿一坐一站,正伸着手互相挡住对方的眼睛,满脸“非礼勿视,噫”的麻木。
盛焦:“……”
酆聿察觉到一股冰刀似的眼神狠狠刮了自己一刀,他飞快将横玉度的手扒拉下来,满脸正色地两指指天。
“我们发誓,什么都没看到,盛宗主可别把我们灭口。”
看了这个天大的乐子,酆聿都要兴奋疯了,但他也知道看盛焦的乐子,得命硬才行。
地上天衍珠瞬间被雷光牵引,飞快连成珠串缠在盛焦手腕上。
盛焦没说话,只是冷冷瞪了横玉度一眼。
横玉度给奚将阑的「换明月」没想到会被用在好友身上,他有些尴尬,垂着头瞅自己的足尖,心虚地默不作声。
盛焦收回视线,连张嘴都懒得张,灵力催动声音。
“核舟城有其他相纹画,全都寻出来退还回去。”
恶岐道核舟城的相纹买卖,盛焦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显然被人当枪使,但他并不介意。
天衍灵脉在中州各大世家手中独占,若是恶岐道有个私下买卖相纹的,对中州世家也无半分好处。
酆聿没好气道:“喂,你当我是你下属呢,那个小呆瓜上沅呢?”
盛焦五指紧握,天衍珠绕着他的手腕不住地凭空转圈,似乎……很恼怒?
横玉度对诸行斋众人的性子都很了解,小心翼翼盯着盛焦看了好一会,心想这是为自己被强吻而生气,还是为再一次被奚将阑用「换明月」算计了而恼羞成怒?
有点看不懂。
盛焦大概是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任由酆聿在那叨叨。
横玉度自知理亏,倒是愿意为他跑这一趟,他偷偷拽了拽酆聿的衣袖,心想赶紧闭嘴吧。
酆聿不明所以,回头瞪他。
“好,我替你跑这一趟。”横玉度温声道,“那将阑……”
他想提醒奚将阑几句话,但是盛焦修为比他高,若是传音肯定会被发现,只好按捺住,轻轻地道:“将阑用了「弃仙骨」,那东西效用过去后,恐怕会有……十天!……的重伤期,你直接带他去药宗找小毒物吧,看看能不能治好他,让他少受些苦。”
盛焦抬手一指,示意他赶紧走,少碍眼。
横玉度无声叹气,又对着慢吞吞站起来、又踉跄摔下去的奚将阑道:“将阑啊,还有……十天!!……天衍学宫就要截止招生。”
奚将阑好不容易找了个保命符,此时心情极好,正撑着身体慢慢地胡乱爬,手在地上不断摸索,像是在找什么。
他抬头辨认横玉度的唇形,没听出来话中太隐晦的意思,笑吟吟道:“知道啦。”
横玉度:“……”
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暗示?
「换明月」对盛焦只能生效十天,若是奚将阑全然不知,十天之后还在作死,那……
场景有点悲惨,横玉度不愿看。
横玉度被骂骂咧咧的酆聿推着离开,犹豫一下还是觉得不忍心,破罐子破摔地朝着奚将阑传音。
「将阑,换明月对盛焦只有十天效用,你小心点,切记不要太得罪他。」
盛焦冷冷剜了他一眼。
横玉度就当没看到,心怀侥幸地去看奚将阑。
奚将阑之前怕盛焦用雷音对付他,特意将耳饰拿了下来,此时刚从角落里找到,调试好一会才扣在耳朵上。
周围的声音呼得灌入耳中。
察觉到横玉度的视线,奚将阑疑惑道:“啊?怎么了?”
他错过什么了?
横玉度:“……”
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盛焦的眼神都要吃人,横玉度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奚将阑不明所以,只觉得六年不见,横老妈子怎么越来越啰嗦了,看临走时那个眼神,像是见他最后一面似的满脸不忍和同情。
好慈爱啊。
叽叽歪歪的酆聿和好慈爱啊的横玉度一走,整个冰冷画舫又只剩下奚将阑和盛焦。
看着大雪中身形挺拔如松的盛焦,奚将阑眼眸一弯,笑吟吟地道:“盛宗主,我站不起来了,你受累抱我离开呗。”
盛焦视线冰冷看他。
奚将阑有恃无恐,嚣张回望。
只是裾袍下的腿却在努力克制着发抖,像是在忍着疼。
盛焦深吸一口气。
「换明月」若是在交手时他必定能将灵力击碎,躲掉横玉度的言灵控制,但这个琉璃玉简和攻击时的囚笼或琉璃剑全然不同。
就算盛焦再排斥,被「换明月」困住的神魂还是不可自制地遵循奚将阑的话。
这便是灵级相纹的可怕之处。
盛焦面无表情走到奚将阑面前,俯身将他打横抱在宽阔的怀里。
奚将阑面容明艳,细看下脸颊还有个未消的猫爪红印,笑起来时恍惚有种年少稚嫩的天真烂漫。
他的小腿垂在一旁,似乎真的不能动了。
盛焦一怔,垂眸看他。
奚将阑用力蹬了蹬小腿,苍白着脸却还在冲他笑:“嘻!”
盛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