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之在这股冰凉的感觉中僵硬着身体。谢殊见他醒来, 又看到他尴尬的表情, 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嘴角带笑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给青年做了清理。
刚给青年盖好被子,苏长东就带着医生进来了。他一看谢殊手里的湿帕子, 马上就挑着眉笑道:“酥酥又尿床了?”
苏锦之不理他, 默默地躺在床上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苏长东昨晚在公司忙到半夜三点才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 直接就在办公室的休息间里睡下了,今天一早赶到医院里来, 因为今天医生要给苏锦之拆颈托,也是给他喉咙上的伤口拆线的日子。
为了看弟弟的恢复情况,苏长东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
钟霭老医生让护士去调整床位的高低, 让苏锦之的上半身能抬高一些。
颈托和纱布都拆得很快, 就是脖子上的线要多废一些时间,拆的过程还不太顺利, 出了点血。好在苏锦之的伤口恢复的很好,用棉花按压了一会后就没再继续出血了。
“来,试试看现在能不能发声, 随便说一句话看看。”钟霭用电筒照了照苏锦之的喉咙后, 觉得他现在应该能说一些话了。
苏长东一听自家弟弟能够开口说话了, 马上就激动地凑到床边:“酥酥,我是哥哥啊,你叫一声哥哥吧。”
“哥……哥……”青年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迟暮的老人一样粗粝难听, 没有半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清朗温润,苏长东眼睛一黯,但还能说话总是好的,也许是还没恢复过来,等过一段时间后弟弟的声音又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这样想着,苏长东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但青年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脏猛然坠入谷底:“你是……我……哥哥吗?”
“酥酥……”苏长东喉结攒动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你在说什么?你不认识哥哥了吗?”
然而床上的青年听到他的话后蹙起了眉,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但最后他还是轻轻摇头道:“不……记得了……”
“那柳维呢?白敏男?你记得起这些人吗?”苏长东不死心,把苏锦之平比较熟的人名都报了一遍。
但青年一直摇头。
苏长东沉默了几秒,涩声又问:“……郁夏呢?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青年还是摇头,像是听到一个平凡的符号那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苏长东顿时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一直担心着苏锦之忘不了郁夏,会和他旧情复燃,现在倒好了——他谁也不记得了。
钟霭后面又给苏锦之做了很多检查,最后终于确定,青年的确是失忆了。
至于失忆的缘由是什么,可能是车祸后残存在脑内的淤血导致的,也可能是受得刺激太大而导致的失忆。
苏长东听完钟霭最后的解释沉默了一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郁夏那天来看过苏锦之后青年极为激动的画面。他应该早点发现青年不对劲的,他明明看不到任何东西,却在那天听到郁夏的声音后那么激动,没理由在声音与郁夏如此相像的谢殊出现后还能那么平静。
他不记得他了,所以才会无动于衷。
而他之前没有办法开口说话,所以才说不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苏长东知道他失忆后就拉着医生出去了,苏锦之也不是故意装失忆的,他没有这个世界的记忆包,整个人和失忆本身就没有任何区别。他也终于明白一号之前和他说没有人设是什么意思了,原身都失忆了,哪来的人设?
虽然没有人设的限定他能舒服很多,可是这样一弄任务也不好做了,他都不知道谁是谁,谁和他又有着什么样的纠葛,怎么做任务?
谢殊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青年,青年脖子上有着一条浅肉色的疤痂,像是一条丑陋的细蜈蚣,而这样的疤痕在他残破的身体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处,鬼使神差的,谢殊忍不住抬手碰了碰青年脖颈处的伤疤。
手指触到白皙柔软的皮肤上后,青年的身体轻轻一颤,转头用无神的茶色眼睛朝他望来。
谢殊对上他的眼睛后就猛然回神,赶紧把手收了回去,明知道青年什么也看不到,他却还是没有勇气直视青年,只得低下头去看着地板发呆。
好在苏长东在钟霭那里了解完苏锦之现在的情况后就回病房了,他一进屋,就急吼吼地扑到苏锦之面前,谢殊往旁边侧了侧身体,把位置让给苏长东。
“酥酥啊,没事的,我问过医生了,你的伤恢复的很好,后天就能出院了,哥哥带你回家养伤好不好?”苏长东握着苏锦之完好的那只手,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道。
苏长东之所以让苏锦之提早那么久出院,是因为苏锦之失忆了,虽然有谢殊陪着他,但苏长东还是担心苏锦之在医院这种空荡冷清的环境中感到不安,让他早点回家到身体熟悉的环境里养伤或许要更好一些。
“酥……酥……是我的……名字吗?”苏锦之的嗓子还没好全,即使能够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说得很慢,音调也沉。
苏长东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酥酥是你的小名,你叫苏锦之,我是你哥哥,叫苏长东。”
苏锦之点点头就没再说话了。苏长东见此也松了口气,他还担心青年问起他们的父母来他要怎么回答呢,毕竟……他和酥酥都是彼此仅剩的唯一亲人了。
“不要担心,想不起来也没事。”苏长东放轻声音,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哥哥会慢慢告诉你的,你先把身上的伤养好。”
苏锦之失忆这事,对苏长东来说可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虽然弟弟忘了自己,忘了他们以前的快乐时光,作为哥哥的苏长东有些难过,但他心中还是庆幸更多一些,毕竟苏锦之终于忘了郁夏。
他是知道苏锦之喜欢郁夏喜欢了多久的,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放下过。如果郁夏也喜欢他,就算郁夏不是女孩子他也认了,可他看得出,郁夏根本就不喜欢他家弟弟,这场青年单向付出和珍视的感情注定无疾而终,最终受伤难过的也只会有他弟弟一个人。
忘了也好,忘了就不会难过了,反正郁夏也不会在乎他记不记得。
苏锦之出院那天,是个雨天。
晦暗茫茫的一片灰,蔓延在整个天际,小雨霂霡,如丝如线,绵绵不绝,把整座城市浇得阴霾无比,让人看了就心生压抑。
苏锦之现在的身体怎么方便穿衣服,所以苏长东只让他穿了宽松的睡衣,身上裹了层厚厚的毯子坐上轮椅就让谢殊推着他下楼了。
柳维揣着车钥匙在车库等他们。
今天苏长东终于肯松口放被晾了很久的柳维来见苏锦之了,柳维只比苏锦之大了五岁,平时也几乎天天都和苏锦之待在一块,与其说他是苏锦之的助理,不如说是朋友。而在苏锦之出了那样的事后,柳维心里的自责简直快把他逼疯了,偏偏苏长东没有骂或是责备他一句话,就是一直拦着他不让他去看望苏锦之。
所以柳维一见到胳膊和腿都打了厚厚的石膏坐在轮椅上双眼没了焦距的青年,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小少爷……你好点了吗?”柳维哑着嗓音和苏锦之打招呼。
发现这是个不熟悉的声音,苏锦之侧头朝苏长东的方向偏了偏,苏长东马上弯腰在他身边为他解释:“他是柳维,你的助理。”
柳维,这不是他的拯救支目标之一吗?要打好关系啊。
于是苏锦之马上弯唇笑了笑:“你好……”
苏长东已经和柳维说过苏锦之现在的情况了,柳维听着青年那沙哑难听的声音,心里更是难受,涩声道:“先上车吧,外面风大。”
“嗯。谢殊你来给我搭把手,把酥酥抱上去。”苏长东说着,准备弯腰把苏锦之从轮椅上抱起来,只是动作不怎么熟练,看得谢殊心惊胆战。
谢殊上前一步,拦住苏长东的动作:“苏先生,还是我一个人来吧,我力气比较大。”
苏长东听谢殊这么说马上就抬头看他了,在对比了一下谢殊和他胳膊的粗细之后,苏长东沉默了几秒,然后默默地从苏锦之面前走开。
苏锦之在柳维说要上车的时候就抬起了自己的胳膊,等人来抱自己上车,等他听到是谢殊来抱自己后,苏锦之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勾起唇角。
谢殊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人,可是他抱着苏锦之时手却很稳,抖都不抖一下,小心地避开青年受伤的那只胳膊将人非常沉稳地抱到车后座上。
苏锦之用那只没受伤的人手揽着谢殊的脖颈,还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胸,紧紧地贴着他。做完这一切之后,苏锦之就惊喜地发现谢殊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看来谢殊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然而谢殊很快就把他放下了,一点也不带留恋走开,甚至还不和他坐在一块,跑到副驾驶座上去,把后面的位置留给苏锦之和苏长东。
搞得苏锦之都快被这个不解风情的旱鸭子谢殊给气死了。
苏长东直接让柳维载着他们回苏家大宅,没有去苏锦之偶尔在外面住的那个房子。就在昨天,苏长东让柳维去那个房子把苏锦之的东西收拾回来并把房子卖掉了,那个房子苏锦之原来是为了和郁夏偷偷谈恋爱才买的。不过他也不经常在那住,毕竟郁夏从来不和他一起过夜,而因为他还患有克莱恩-莱文综合症,所以苏长东更是不会允许他在外面长住。
现在酥酥终于能够一心一意住在宋宅了,苏长东高兴得很,等谢殊把苏锦之抱下车后就马上带着几人去楼上了。
“酥酥,你的房间就是这了。”苏长东让谢殊把青年放到床上,然后和他说着话。
谢殊没有插话的余地,便站到一边打量着青年的房间。
青年的房间整个基调是深蓝色的,看上去十分忧郁,显示出住在这里的人的内心并不怎么幸福,但是房间的地板上却铺着一层暖奶油色的毡毛地毯,桌角和柜角等尖锐的地方也裹上了厚软的防护套,不过让谢殊还有些吃惊的是,房间内侧的地方还有一张两米多长的单人床,床单和被子颜色都是暖橘色的,与整间房子装饰的基调不符,一看就知道是苏长东临时找人摆上的。
难道……苏长东还打算让他和青年一起睡在一间房子里吗?
正这样想着,苏长东就开口了:“诶,谢殊啊,这几天你就继续和酥酥住在一块吧,你也知道酥酥眼睛不方便,你和他一间房也好照顾他。”
谢殊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朝青年望去。
只见床上的青年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似的,即使看不见东西,眼睛却还是直直地对着他这个方向,漂亮的茶色眼睛像是蒙着一层水光,雾蒙蒙的,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心脏顿时像裹了层蜜汁,跳动中将这股甜蜜顺着血液游遍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谢殊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喑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