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什么?”
谢殊握着遥控器开口, 一个电台一个电台的随意切换, 五彩缤纷的画面一帧接着一帧在他眼前闪现过, 他的心神却全然不在上面,而是凝聚了所有注意力等着青年的回答。
如果苏锦之拥有选择的余地,他肯定会选择看谢殊, 就像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样简单明了——我想看你。
可是苏锦之没有其他选择, 他的回答也不可能是这简单的四个字。
“都可以……”苏锦之最后这样回答他。
谢殊听他这么说又调了两个台。
电视的音量的并不小, 演员的对话清晰可闻,客厅里的灯全部亮着, 暖融融的米黄色灯光仿佛固态的阳光,把整个客厅照得温馨无比,但谢殊却觉得有种尴尬的静谧围绕在他和青年周围。
这是不正常的, 青年是他的雇主, 没有一个人会在面对自己的雇主时脸红心跳,更不会像他这样, 身体叫嚣着想要背叛理智,对雇主做出过分而亲密的事来。
谢殊仰起脖子,将脑袋向后抵在沙发上, 望着垂下的吊灯怔怔出神。
忽然间, 他耳侧传来了青年沙哑的声音——
“你喜欢猫吗……”
青年的声音很轻, 差一点就淹没在电视剧的声音里了,谢殊也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青年是在和他说话。
许是因为他长久没给回应,青年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小,懊恼地抿了抿唇, 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喜欢猫吗……”
“不喜欢。”谢殊垂着眼帘淡声答道,没有特别在意青年的问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
谁知道青年顿了顿话音,又继续问他:“那你喜欢钱吗?”
谢殊:“……”
这是什么问题?
下意识的,谢殊不想在青年面前显得太过低俗:“不怎么喜欢……”
青年蹙起了眉:“……那你喜欢向日葵吗?”
似乎意识到了青年的意图,谢殊猛然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着青年的侧脸,心脏呯呯地快速跳动了起来,他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哑声道:“……不喜欢。”
“那你喜欢……”青年的嗓音比他还哑,谢殊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喉咙还没好全,还是因为他也和此刻的他一样,同样踌躇犹豫着。
但很显然,青年比他勇敢和果断多了,谢殊亲眼看着淡淡的绯色红晕从青年的耳根染到脖颈处,小巧的喉结因为紧张而上下滑动了数次,连带着喉间肉色的狰狞疤痂也跟着一起颤动,最终,他还是开了口:“……喜欢我吗?”
谢殊怔怔地望着他,青年就坐在他的身边,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他的一半侧脸。
青年无疑是很漂亮的,他生得很精致,皮肤细腻而白皙,眼睫细长,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淡褐色,和他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柔软而滑顺的头发是同一种颜色,衬得他格外的温柔。
人类都是下意识向外美好事物的,他也许就是被青年漂亮的外表迷晃了眼睛,所以才陷入了对他深深的迷恋之中,而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他。
他又有什么资格喜欢他呢?
青年拥有美好的家世,俊秀的外表,和人人都艳羡的生活,而他除了一份建立在青年漂亮容貌上的浅薄感情以外,什么都没有。
趁现在还来得及,他应该悬崖勒马,不要陷得再深才好。
谢殊苦笑了一下,颤抖着唇几欲开口,然而声音却卡在喉头迟迟未跃至舌尖。
“喜欢。”
“我只喜欢你。”
和他所差无几的声音突然从电视机里冒出,谢殊顿时愣住了,然而就在他呆愣的这几秒里,音响里还爆出了非常甜蜜欢快的音乐,夹杂着女主角激动地声音:“我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谢殊愣愣地看着一直侧对着他的青年突然转过头,漂亮的桃花眼里有着一层薄薄的水光,雾蒙蒙的,唇角抿着高兴又委屈的笑容,不顾自己还打着石膏还没好全的胳膊和腿就举着完好的另一只手朝他扑过来。谢殊担心他看不见东西,会摔到地上,赶紧坐近他身侧搂住他。
“你怎么不早说……”青年死死地揽住他的脖颈,脸颊胡乱地在他脖颈处蹭着,喃喃间吐出的气息又湿又热,“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我都难过死了……”
谢殊无暇再顾及电视里的声音,只是怔然着收紧胳膊,轻轻圈住怀里青年孱弱纤细的身体,叹了口气像是认命,又带着些轻微的庆幸:“那些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苏锦之都要高兴死了!
他听着谢殊问他想看什么的时候,差点就下意识开口说“想看你”了,还好他即使刹住了车,没有说出那么羞耻的话。可是他也不想继续那么内敛装乖下去了,谢殊真的是太沉默了!
苏锦之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因为他前几个世界话说得太多,所以这个世界他才这样话少。他要是也跟谢殊一样装冷漠,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他们两个才能开始谈恋爱啊?
于是苏锦之开始搜刮他以前见过的一些情圣的撩人大法,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招数——向男人问一些人人都会喜欢的东西,只要男人一直回答着“喜欢”,那么他最后一个问题,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回答“喜欢”。
哪怕这只是因为回答太快而产生的一个误会,他也能小小地撩一把男人,根本不会吃亏嘛。
结果谢殊太过理智,连钱都不喜欢了,苏锦之一下子急了,最后一句话想问又不敢问,生怕谢殊给他一句“不喜欢”。在谢殊沉默的那几秒里,苏锦之万念俱灰,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谢殊给了他一个和前面都不一样的回答。
就算谢殊是口误,苏锦之也心满意足了,但是谢殊还给他补充了一句:“我只喜欢你。”
你只喜欢我。
我也只喜欢你啊。
苏锦之在那一瞬根本压抑不住自己满心的欢喜,就想紧紧地抱住谢殊,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箍住谢殊的脖颈,在他颈间蹭着,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眼眶酸热几乎要流出眼泪,等谢殊再重复完一次爱语后,苏锦之直接抬起头往他脸上亲去。
因为看不见东西,第一次没有亲准,苏锦之只亲到了男人的下巴,但是他没有立即把唇移开,而是摩挲着继续上移,找到男人的嘴唇后重重地压上去,甚至还主动探出舌尖,试探着勾引着地在男人唇上舔了一口。
谢殊被苏锦之这一连串的动作给震住了,似乎不能想象乖巧内敛看似极其容易害羞的暗恋对象突然变得如此开放,谢殊睁着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两瓣柔软的东西覆到自己唇上时谢殊才猛然回神,下意识地往后一退,避开了青年的吻,于是青年就维持着探出舌尖的动作顿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青年的猩红的舌尖吐在唇瓣外一截,嫩嫩红红的,他的唇也是湿润着的,带着晶亮的水迹,谢殊望着他,几乎就能想起刚刚青年吻住他,舌尖舔上他嘴唇时湿热的感觉。
谢殊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那里刚刚被青年舔过。
“你……”青年把舌头收了回去,玫瑰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眉头微微蹙起,无神的眼睛没有焦距,虚虚地望着他,眼底却满是疑惑,片刻后,他又张了口,嫩红可口的舌尖在唇齿间若隐若现,“谢殊……”
谢殊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你哥哥快要出来了……”
青年闻言眼睛倏地一亮:“那我们……可以回房间去!”
谢殊无奈,伸手橫抱住青年:“我抱你回去。”
然而青年却挣着避开了他的手,钻出了他的怀抱,说道:“我想要你背我……”
“可你的腿……”谢殊有些犹豫,毕竟青年的腿和胳膊还打着石膏。
“我就想你背着我……”一晚上说了太多话,苏锦之的嗓子已经很哑了,甚至有些痛,但是他还想和谢殊说更多话,“你背我嘛……”
谢殊抵不过苏锦之的软声请求,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小心地扶着青年,然而青年却执意挥开了他的手,像是期待了很久那样重重地扑到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脖颈,湿热的吐息小口小口地洒在他的颈侧,沙哑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和开心,又有一些极为隐秘的难过,叠声念着他的名字:“谢殊……谢殊……”
谢殊颠了颠背上的人想要把他背得更稳一些,却发现青年很轻,仿佛像六月初的柳絮一样,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刮跑,他顿了顿步伐,收拢手臂,背着青年步伐沉稳地朝楼上走去。
苏锦之趴在他背后,用脸贴着他,又蹭蹭他的脊背,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传入他的耳中,像是在永恒吟诵的爱诗环绕在他耳边,告诉着他,他还活着。
苏锦之紧紧地箍着他的脖颈,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在宋明轩的那个世界,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中,宋明轩也是这样背着他一步一步踏着落日,走向黑暗;而今天,换成谢殊背着他,在黑暗中,逐渐走向破晓与黎明。
突然袭来的困意席卷了他全身,苏锦之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合拢的双眼,半睡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自己和零号说话:“你看……他又背我了……”
零号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十分怀念这个场景:“是啊,他又背你啦……你们又相遇了,真是幸运呢。”
是的,他们又相遇了。
额角突突地痛着,一片记忆忽然从夹缝中涌出,无法被阻挡地出现在他面前。
记忆里,那个他极为熟悉的男人穿着一身隔离防护服,背着同样裹得厚实严密地他行走着,那道埋藏在他灵魂深处熟悉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地对他说着话:“我们真幸运,能够相遇。”
“银河系里的人真是多啊,找到你真是不容易……你知道我们之间有多大的概率会遇见吗?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大概有九十千亿分之一那么多,现在呢,也许更少,是一百千亿分之一。假如我每天见一个人,那么我需要花两千四百六十五忆年才能看光银河系里所有的人。假如我每天见一百个人,那么就是二百四十六亿五千年才有可能看完这世界里的人。这么长的时间地球都可以毁灭十几次,人类都可以重新进化数千万次了。”
“可我不能一个个的看完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然后去一个个的想着谁会适合我,谁可以和我在一起。所以有时候我就只能寄希望今天可以遇到我喜欢的人,或者明天遇到我喜欢的人。我希望我从一出生就能与你相遇,这样我一生都是幸福的,我不用慢慢的经历很多其他人,不必将其他人的习性融入我的身体。”
“我可以只是我,我可以遇见你,我可以习惯你,可以让我喜欢你——”
“让我只喜欢你,只爱你。”
青年闭着眼睛,缓缓流下眼泪,洇湿背着他的男人的衣服,那热度似乎能穿破肌肤,穿过骨肉,流经心脏,直达灵魂深处,然而背着他的男人却像是一无所察般继续向前走着,他同样流着泪,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空白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些眼泪的记忆,但是他知道,他没有忘记。
有些记忆是储存在灵魂深处的,美好的,痛苦的,忘记了的……这些记忆植根于灵魂深处,是灵魂脉络的组成,即使有一天不小心忘记了,也能够重新找回来。
洗完澡的苏长东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从卧室里出来,一边朝客厅走去:“诶酥酥啊,后天哥哥就能够休息了,你想不想——”苏长东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话说到一半就噎回去了。
“人呢??”苏长东不敢置信地在沙发前来回走了几转,确定他亲爱的弟弟和护工谢殊真的不见了以后满脸震惊。
“难道已经去睡觉了?”
苏长东小声嘀咕着,余光一扫却看到还没关闭的电视机里正在放郁夏和唐雨桐主演的电视剧《暖夏》,剧情刚好进行到男主角和女主角心意互通之后一起吃饭的画面,然而苏长东看着郁夏在戏里对唐雨桐温柔的画面,又想起那天在医院他对自己弟弟冷漠的场景,顿时觉得膈应得不行,拿起遥控器赶紧把电视关了。
苏锦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规规矩矩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软大床上,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适,让他有种昨晚谢殊和他告白是他做的一场梦的错觉。于是苏锦之赶紧伸手在床的两边碰了碰,没摸到人,就开始出声找人了:“……谢殊?”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苏锦之抿了抿唇,问一号:“谢殊呢?”
“拯救总目标于五分钟前出去,为宿主大人您盛粥去啦。”零号的声音一直都是脆生生的,听着会让人心情变好,不过苏锦之变好不是因为零号的声音,而是因为它的回答。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苏锦之步步紧逼,像是时刻盯紧丈夫行踪的小妻子一样。
零号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滞:“……大概十五分钟以后。”
苏锦之这才满意,放心地躺回床上,在心里暗暗数着秒数。果然一刻钟过后,谢殊就推开房门进来了,扑鼻的粥香随之溢满整间屋子,但苏锦之却没有多饿,他现在只想谢殊抱抱他。
“谢殊……”
谢殊前脚进屋,后脚就听见青年哑声喊他的名字,他甫一抬头,就看见青年坐在床上,茶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对着自己的方向,倘若他能够看到东西,想必他眼里满满都会是自己的身影吧。
谢殊心头一软,端着碗坐到青年床边的椅子上,吹凉一口粥喂给青年:“苏先生,昨晚我们——”
苏锦之听着他对自己的称呼,差点没把那粥喷出来,他蹙了蹙眉,问谢殊:“……苏先生?”但紧跟着,苏锦之又怕他反悔昨晚的事,继而赶紧补充道,“我们昨晚不是在一起了吗?你也叫我酥酥嘛……”
“我……”谢殊确实是还在纠结着昨晚的事,毕竟……一开始那句告白确实不是他说的,他是准备和青年划清关系的,可现在他看着青年焦急的脸色,话在喉头转了几转,就变成了一句轻轻的:“酥酥……”
青年听到他的声音,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谢殊见此,眸色更暗。
苏锦之体虚,这么一惊一乍的很快额角就冒了些汗,谢殊马上拿毛巾给他擦了那些汗,最后轻轻揽着他的肩在他额角吻了一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除了他所有的爱,他恐怕也给不了青年什么了。
就先这样在一起吧,不管青年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他,等日后青年的眼睛好了,他想要分手或是继续在一起,都随他吧……
想到这里,谢殊不禁苦笑,或许不用等到青年复明他们就会分手了。毕竟就像他一开始打算的,就是在青年只能依靠他一个人的时候让青年爱上他,等青年的手和腿稍微好一点,他能出去转转的时候,他就会遇到很多比他好的人。
谢殊低头望着乖巧喝粥的青年,心里的酸涩愈发浓盛。
然而青年将一整碗的都喝光之后,就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腰,伏在他胸前闷声道:“今天的粥都没有味道……你是不是忘记给我放糖了?”
谢殊闻言一怔,以为自己早上心神不宁忘记放糖了,连忙拿起青年吃过的调羹放进嘴里,但舌尖触到的却是一股香浓的甜味。
“……甜吗?”似乎是察觉他身体的僵硬,青年笑着从他怀里抬起脑袋,双嘴委屈地抿着,“你昨晚都不肯亲我……”
这句话从容貌精致漂亮的青年口中说出,本该是旖旎而带着些淫靡的色彩的,只可惜他的嗓子依旧沙哑,即使他有意放软了调子也实在算不上好听,让人听着有些想笑。
而谢殊也确实笑了,他将粥碗搁到床头柜上,抬手回抱住青年,结实的胳膊紧紧环绕住青年细瘦的腰肢,他俯下身体,第一次在神智完全清醒,受他内心最原始真诚的欲望的趋势下,吻住青年:“嗯,甜。”
也许他真的可以再自私卑劣一点,让青年能够只依赖和倚靠他,不止仅仅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他还可以自私得更坏一些,让青年的余生,都习惯有他,爱上他,离不开他。
即使有一天青年复明了,他的眼里能看到的也只能有他一个人,心里能够装下的,也只许是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