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听呢……”
车座后面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苏锦之是因为含着奶嘴就算说了也是模糊不清, 而巴特是不敢说话,毕竟他脑袋上还顶着一把枪, 更别提持枪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擦枪走火。
淮昼似乎也没有打算非要苏锦之做出一个回答, 他只是含情脉脉地盯着苏锦之看了一会,然后开了车门下车, 走到后座捧着少年的脸在他脸侧吻了一下:“好了宝贝,把枪放下吧。”
看得出男人心情极好,连带着对少年的称呼都换了一个更甜蜜腻人的档次, 他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温柔和煦的笑容, 那深情款款的模样和他出现在旅馆时冷肃漠然的样子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左轮枪不再继续对着他的脑袋了, 但是巴特仍然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 因为那把枪又重新回到了淮昼的手中, 左轮枪的射程很短, 最多只有五十米,然而巴特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能在淮昼开枪打死他之前跑出五十米那么远。
淮昼把枪拿回自己手里后就没有再管巴特了,轻轻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然后把他抱到前座去坐好,又为他亲自系上安全带。
巴特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的动作,打量中,他发现这辆车里有着很多温馨的小装饰,比如后座上两个绵软的白云抱枕,后视镜上挂着的一小串风铃贝壳, 还有杂物篮里放着的小熊水杯,看着这些东西,有谁会觉得他们两个是在逃跑呢?大概都只会觉得他们是一对出来的旅游的小情侣吧。
巴特的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淮昼的一句话很快就把他的神智给拉回来了:“我去送你爸爸离开,很快就回来。”
苏锦之听到淮昼这话心底也是一惊,心想他不会是要干掉巴特吧?巴特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除了利用囚禁原身以外也没对他搞过什么虐待,没必要杀了他吧?
“我不会杀他的。”淮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笑着保证道,“我不骗你,我发誓。”
苏锦之听他这么说就放心,扯过一个白云抱枕抱在怀里,乖乖地坐在前座上,等着淮昼回来。
淮昼望着他笑了笑,然后拉开后座的门,幽邃的灰眸看向巴特:“走吧,巴特先生,让我送你离开吧。”
巴特可不像苏锦之那样相信淮昼的保证,但是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反复强调道:“你不杀我?”
淮昼没有说话,只是勾着唇微笑,带着巴特走到离车稍远的一个地方,但是他们现在只要一转身,还是能看到车停的地方和车里的少年的。
“我不会骗他,可是我没说不会骗你呀。”
淮昼一边说着,一边把左轮枪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抵住巴特的脑门上。
巴特的脸色刹那就变得铁青无比,而淮昼还是微笑着,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无情地扣下扳机,声音冷漠无比:“再见了,巴特先生。”
巴特瞪大眼睛,巨大的寒意从抵在他脑门上的枪管传来,顷刻席卷全身,连他的呼吸都给冻住了,然而“呯”的一声过后,巴特只感觉到一团空气打到了他头上,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感觉——那枪的枪槽里没有子弹。
像是恶作剧得逞了的坏蛋,淮昼哈哈地大笑着,手指勾着手枪转了个漂亮的枪花,然后俯下身体,凑近巴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话说道:“真是可惜啊,他没有选择跟你走。”
巴特的手指在轻微地打颤,得知枪里没有子弹后他顿时大松一口气,发现自己出了一背的冷汗,在听到淮昼对他的挑衅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用一种复杂而不可相信的目光注视着淮昼,半晌后才恨恨道:“你真是个疯子……”
巴特活了几十年,儿子情人都有了一大堆,也见过许多厉害的角色,但他却没见过一个像淮昼这样冷漠心狠智多近妖的人。
他给了吉米一个选择离开的机会,而淮昼同样也给了他机会——让少年自己选择,到底要跟谁走。
只是淮昼的局,早于他不知多久之前就布下了,从他的属下见到淮昼离开的时候,甚至更早,说不定连他们踪迹的暴露都是淮昼故意安排的——为了让他也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让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或许当他在旅馆外劝说少年跟他一起走的时候,淮昼就在旅馆里喝着茶,等待少年的回答。
他们两个唯一不同就是,他只给了少年一次选择的机会,而淮昼给了少年无数次。
淮昼用来威胁他的这把手枪的的确确是打出过一发子弹的,就在旅馆阻止他的保镖追上来的那一刻。巴特之前还猜想过淮昼身上会不会有其他的枪或是武器,可是他现在无比肯定,淮昼就只带了这一把枪,甚至在枪里他只装了一发子弹。
在子弹打出之前,它的用途到底是什么,恐怕只有淮昼自己心里清楚。
而在子弹打出之后,他的儿子只要有一点点动摇想要和他离开的念头,淮昼就绝对阻拦不了他们离开,也不可能从他的保镖的枪林弹雨中安全离开。
但是巴特更宁愿相信淮昼不在枪里装子弹,是因为淮昼知道少年不会开车,防止吉米被他劝动之后反过来和他一起对付淮昼。
枪里没有子弹的话,就算他抢到了枪,对淮昼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巴特现在无比庆幸他刚刚没有动手从苏锦之的手里抢枪,别说枪里没有子弹,就算有子弹,他也不一定打得过以杀人为生的淮昼。
他这样一个人,只做一个杀手未免可惜,但也幸好,他只是做了个杀手。
巴特虽然在心里把事情大致的经过猜完了一半,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猜想,这个猜想合情合理,但并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
而真相往往会是那个最荒谬的,最令人难以置信的。
“淮——”
车里的少年等了许久,似乎等得有些急了,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呼喊杀手。
而灰眼睛的杀手听到少年的呼唤后,马上转身朝车子走去,没有半点犹豫。
“你为什么只装一发子弹?”
巴特看着他的背影,在淮昼走出几步后,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左轮枪的射程很短,也很安全,基本上没有走火的可能,所以如果近距离杀人的话,它是最合适的武器。”淮昼停住脚步,背对着巴特,修长的手指手指抚着他经常使用的那把手枪,灰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曾经,他选择这种枪作为他的武器,是因为这种枪安全,失手的可能性小,而如今他选择它,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至于为什么只装一发子弹。”
淮昼顿了顿话音,缓缓笑起,眼底满是温柔道:“大概是因为没有保险栓还上了膛的枪,很危险。”
这世界上任何枪支都有走火的可能,但是如果只装一发子弹的话,就不会伤害到他了。
巴特听着他的回答,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远远看着淮昼上了车带着少年离开。他这一次能够找到他的落脚处,是淮昼故意的,而他们这一次离开,巴特有种预感,他大概再也找不回这个儿子了。
不过巴特不知道的是,走之前苏锦之从车窗外探出了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因为隔得远,所以巴特没有看到。
“舍不得爸爸吗?”然而淮昼看到少年的动作后却笑了笑,“想他的话,以后再带你来看他。”
苏锦之看巴特只是奇怪淮昼为什么没有杀他,听到淮昼后赶紧摇了摇头,和巴特的每一次见面都吓得他快有心脏病了,两次就够了,再来第三次他指不定就被吓死了。
“睡一会吧。”淮昼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等你醒来我们就到目的地了。”
路上的时光总是很无聊的,苏锦之看了淮昼一眼后,听话地闭上眼睛睡觉。而淮昼也确实没有骗他,等他醒来之后就发现到了又到了地图上的一个目的地。
他睡在一个小石屋里,壁炉点得很旺,火光融融,照暖了整间屋子,但是淮昼却没有在屋子里。
苏锦之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了眼窗外,发现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圆圆的一轮就挂在天穹上,因为月光太过明亮,以至于周围都找不到几颗星星。
屋子外面同样也点了一簇火,淮昼坐在火堆旁的一个小毡毯上,好像在烤什么东西,老远的就闻到了肉香。
就在苏锦之趴在窗户边偷看淮昼的时候,淮昼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朝他望来,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视线。
“小歌,来。”看见他醒来,淮昼笑起,对他招了招手。
男人的脸庞在攒动的火光中更显深邃,火焰的红落在他的眼里就如同黄昏时的日落一般,为那双冷漠的灰色眼珠也被渡上了一层暖意。
苏锦之看呆了几秒,等回过神来后鞋都没穿,快速朝门外跑去。
但在跑到距离淮昼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苏锦之又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慎重地轻轻靠近他,靠近这个他爱的人。
很多时候,苏锦之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境。
不管是之前那些虚假的记忆,还是后来他恢复的所谓真实的记忆,这些记忆里他都是个平凡的人,没有任何足以为人称赞优点,或许他早就死在那西港的医院里了,这些光怪陆离的世界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可是他却有一个如此爱他的爱人。
苏锦之慢悠悠地晃到淮昼身边,紧紧地贴着他的手臂坐下。
淮昼看到他赤裸的双脚,马上就皱起了眉,语气里带着温柔的责备:“怎么鞋都没穿就跑出来了?”
“……想快点见到淮。”苏锦之干巴巴地回答道。
淮昼笑了一声,挑眉看向他:“想快点见到我刚刚还走的那么慢?”话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淮昼却换了个坐姿,将苏锦之整个人都圈进了自己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颈侧深深地吸了口气。
半晌后,他才在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中开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啊……”
苏锦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淮昼指的是什么,肯定道:“我记得淮的眼睛。”
淮昼听了他的回答,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把头稍微往前凑了一些,偏着脑袋,就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盯着苏锦之深情款款地看,低声又低又哑,听得人心里痒酥酥的:“嗯?为什么呢?”
苏锦之被他看得有些热,想要去亲亲他,又怕崩了人设,连忙挪开了视线敷衍道:“就是觉得好看嘛……”
淮昼笑着放开了他,坐到一旁拿了根烟放在嘴里,但是没有点燃。
少年没有跟着巴特离开,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烦恼,就像他不知道少年第一次做抉择的时候,他该把那颗子弹留给少年还是留给自己。
他给了少年无数次选择离开他的机会,只要他想,巴特马上就可以带着他离开,继续去过他小王子一般的生活,而不是被他这个满手鲜血的杀手连骗带哄地捆在身边。
可他就是不走,还那么听话,听话到让人根本舍不得放他走。
“小歌,你怎么不愿意和爸爸回去呢?”淮昼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因为淮说要带我去尤尔伯里啊,我们还没去呢。”苏锦之对于这个地名印象深刻,他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当初淮昼说要带他去的时候语气太过坚定了,仿佛那就是他毕生的期愿一样。
淮昼可能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怔然了片刻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烟点燃了:“小歌,你抽过烟吗?”
不过没等苏锦之说话,他又自问自答似的说道:“肯定没有。”
“吸烟对身体不好。”苏锦之蹙眉看着他。
“是的,吸烟对身体不好。”淮昼十分赞同地重复着苏锦之的话,但却还是夹着烟吸了一口。
苏锦之不满地看向他,正想说话,淮昼就转过头按着他的后脑勺俯身吻了下来,连着嘴里的烟雾度过来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