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咣一声,花瓶碎了。但落地窗很结实,完好无损。刑鸣又抄起椅子,朝那面亮闪闪的玻璃砸过去。一下没碎就砸第二下,他竭斯底里地宣泄,完全不计后果,仿佛被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憎恨、愤懑与委屈的情绪彻底占据了。

这阵子,他噎着,憋着,忍着,噎得胸闷,憋得心疼,忍得全身上下每寸肌肤都与他的掌心一样,满布刀口,鲜血淋漓。他急需一个豁口排遣这种情绪,否则就会像汛期来临时的河堤,一溃千里。

幻听一般。随着椅子撞击玻璃发出巨响,多种声音突然被从记忆深处唤醒——他的整个青春期都与这些声音息息相关,有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有人指着鼻子骂他是强奸犯的儿子,他一见自己的母亲心里就会发出怪声,而他的母亲常常为此唉声叹气……

那些声音,它们一齐响了。

菲比从没在这座奢华金贵又死气沉沉的房子里听见这么可怕的动静,从保姆房飞奔过来,一见眼前景象当场傻了,傻了不过几秒钟,便嚷嚷着问虞仲夜要不要报警。

虞仲夜看着仍在撒野的刑鸣,语气平淡地打发自己的外佣,这里没你的事。

轰的一声,在菲比退出房门的同时,玻璃渣子四处飞溅,那面落地窗终于碎了。刑鸣扔掉手中的椅子,望着满地狼藉,气喘吁吁。

“好了。”虞仲夜走上去,伸手抚摸刑鸣头顶的发,轻声安抚,“鸣鸣,好了。”

刑鸣怔着不动,虞仲夜便欲将他揽入怀中,哪知对方却突然挣扎抵抗,反身挥拳相向。

刑鸣的拳头落在虞仲夜的身上,虞仲夜也毫不客气,倾全身重量压向对方。他们像两只兽,抱在一起在碎玻璃上翻滚,互相撕咬,互相撕扯,殊死肉搏。

不多会儿,刑鸣就落了下风,再没反抗两下,便被彻底制服了。虞仲夜捏着刑鸣的脖子,将他的脸侧面朝下地摁在一堆玻璃碎渣上。他们上身的衬衣都被撕烂了,半裸的身体全是血痕,有些玻璃碎渣已经嵌入肉里,还好,多是钝角,只是嵌在表面而未扎入深处,取出以后伤口会很快愈合,不至于破相。

这个男人温柔时极温柔,像猎户的陷阱或男人婚前的誓言,令人不自觉地就会深陷其中。但这个男人粗暴时便判若两人。刑鸣当然领教过。他用尽最后一丝余力试图逃跑,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虞仲夜的劲儿太大了。

虞仲夜依然死死勒着刑鸣的脖子。

胸膛起伏剧烈,气息分明乱了。但他沉默得有些可怕。鼻息像一簇小火撩过刑鸣脖子上的肌肤,一双眼睛离奇镇静,眼里血丝明显,那眼神好像在说,他俩今天总得死一个。

刑鸣真的被吓着了。

濒临断气,刑鸣挣扎着摸到一块碎玻璃,想也不想便朝虞仲夜扎过去——本意没想伤他,只想唬他一唬然后趁机逃跑,他受不了被这样的眼神注视,感觉自己像虎口下的羊。

但虞仲夜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尖头玻璃就这么扎穿了他的手掌,又被他夺了过去。

碎玻璃被拔出,扔向一旁,血液顺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淌下来,一些溅落在刑鸣脸上。

虞仲夜依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刑鸣的灵台已经暗了。先是疯狂攻击,再是拼死反抗,像以弱搏强的武侠人物耗尽最后一口真气。精疲力尽。

鱼死网破。刚刚砸玻璃的时候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但当真闹到这个份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考量便一下子全涌过来。

该不该趁着“离职潮”的传闻闹得甚嚣尘上,也提出辞职?东亚会不会接纳他?上视呢?又或者他得另作打算,因为忌惮明珠台台长的地位,别的电视媒体应该不会容他。纸媒已经没落了,自媒体或许是条出路?但他不会也不屑于营销炒作,公众号没申请,微博懒得加V,一年到头发不了三五条,粉丝数还不及经常拍拍照片、剪剪视频的阮宁。

刑鸣闭上眼睛又睁开,想起死在监狱便盆旁的刑宏,眼里忽然泪水涌动。

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不能回头。打从开始他就困在这个肮脏又混乱的局里。要想破局,只有孤注一掷于虞台长的风范气度,不至于不念往日那点快活,赶尽杀绝。

他的新闻理想还没熄灭,还想在这行干下去,刑鸣想明白这件事,开始松口讨饶:“虞老师,我仰慕你,尊敬你……你放过我吧。”

看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则颠三倒四语不成句,他试图让对方相信这世上漂亮的男孩子千千万万,其中最漂亮的一拨就在明珠台里,很快,刚毕业的实习主播会蜂拥而至,他们当中总有那么些想走捷径的,巴巴地盼着爬上龙床……

虞仲夜竖起血淋淋的手指,放在刑鸣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一大滴血沿着唇缝渗进去,在舌尖上洇开,又腥又甜。

虞仲夜用那只血手抚摸刑鸣的脸,由眉心开始,指尖自上而下地轻轻滑落。滑过鼻梁与嘴唇,滑过咽喉与锁骨,滑过胸膛与小腹。

他在他身上作画。画的还是马。上回是用笔用墨,这回是用手用血。

只是如此被抚摸几下,刑鸣便感头晕目眩,心脏开始犯病似的狂跳。他受不了。虞仲夜不过动了动手指,也不是刻意撩拨,但他就是全身发热发痒发麻,烟熏火燎般难受。

心还在抵抗,身体却迫不及待地缴械了。

刑鸣无比沮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比想象中更渴望与这个男人亲近。

虞仲夜半跪在地,将刑鸣拽起来,一手托扶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抱在怀里。刑鸣一双手无处安放,分腿坐在虞仲夜前倾着的那条大腿上,阴囊、肛口与凸起的强壮肌肉擦蹭着,只隔着一层薄薄布料。他知道虞仲夜还是想要他,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顺从还是抵抗。

像进行一种诡秘的仪式,两个各自带着伤的男人静静相拥半晌。虞仲夜终于开口了。

嘴唇贴着耳朵,言简意赅一个字,滚。

刑鸣轻吁一口气,穿起已经被撕烂了的衬衣和皱成一团的长裤,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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