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仲夜仍在厨房,菲比也待在一旁,刑鸣自己不会做菜,便不去凑这热闹。他不习惯家里还有阿姨常住伺候这样的官僚作风,时不时会给菲比放假,所以菲比没见过虞仲夜做菜,可他是见过不少回的——太性感了,每回他们之间都有一个人把持不住。;刑鸣把那枚戒指拿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宽版,无钻,很简单的款式,内圈除了品牌logo还镌刻着一位女士的英文名字,这让批量生产的东西有了独一无二的意味。)
刑鸣试着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下。虞仲夜的手指修长漂亮,宽窄正合适-
菲比端着菜走过来,喊他一声,刑鸣做贼心虚吓了一跳,摘戒指时手指一抖,那枚圆环落在地上滚了一圈,竟找不到了。
能掉哪儿去呢?刑鸣闷着头在地上找,直到听见虞仲夜唤他。??
虞仲夜放下卷起的袖子走了过来,该是发现了,却只字不提,也没动菲比收拾手表戒指的那个盒子。
虞仲夜跟他聊了聊这次出国的见闻,依旧谈笑风生,一点看不出情绪变化,刑鸣自己却兴味寥寥,食而无味,心说,白白糟蹋了这桌好菜。
饭后虞仲夜去回电话,刑鸣磨磨蹭蹭留在厅里,又埋头找了一阵子,仍旧一无所获。
亡妻遗物且在自己手上戴了二十年,意义显然非同小可,就这么被他弄丢了。刑鸣回到书房继续通宵复习,却把书本打开又阖上,一宿心神不宁。
虞仲夜回国之后还是忙的,基本朝不闻,晚不见,刑鸣考完试,虞少艾又来电话约着打球。他看时间还早,没急着回家也没赶着赴约,先去崔皓飞的住处看了看。
刑鸣仍保持着不上微博的习惯,一来嫌麻烦,二来工作忙,他是《东方视界》名义上的主持人,实际上的制片人,每周四十几分钟的播出量,看似工作量还行,但其实事无巨细都得亲自把关,这种一肩挑的工作状态还是很辛苦的。
刑鸣请了一位网络专员专司官微与个人微博打理,然而这位中文系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画风成迷,文字是可以,但感情太充沛,还时不时以各种夸张的表情或颜文字与观众互动,将刑鸣原本那性冷淡风格的微博改造得鲜花烂漫,蜂蝶遍野,粉丝倒确实涨了不少。刑鸣某天去自己微博看了一眼,差点以为走错地方,然后他默默登录后台,删除了大量内容,把那位女学生叫过来,严肃批评教育。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崔皓飞。
崔皓飞身体恢复得不错,虽然还是行走无望,但腿脚偶尔可以轻抬,他自己也能给自己做肌肉按摩。只不过性子开朗不少,脾气还是随了老崔,宁死不受嗟来之食,刑鸣没法把钱塞给他,只能雇他给自己写文章。崔皓飞起初还推搪,最后拗不过刑鸣三顾之邀,总算答应先跟着他学习一阵子再说。刑鸣自认口才不错,但笔头仅是将将凑合,所以愧为人师,向崔皓飞引荐了自己的师父苏清华。
崔皓飞记性好,悟性高,进步神速,不多久便能说会写,说时出口成章,写时笔底生花,他受苏清华指导开始发表一些时事热点的评论文章,回回都能引发节目之后观众的共鸣与探讨,很有点特约评论员的意思。
刑鸣去探望崔皓飞时,正好社区义工也在,倒是特意请来的护工阿姨闲在一边晒太阳,见刑鸣进屋,忙起身倒水。
崔皓飞跟那义工小伙儿已是朋友,正聊得起劲,见刑鸣出现也不招呼,挥着手就要打发他走。刑鸣见那义工小伙儿皮相白净文质彬彬,像是崔皓飞一直欣赏的类型,也就心领神会,坐一坐就走了。
开车上路,途径一家名品百货,见橱窗林立,商品琳琅,他突然动了坏脑筋。虞仲夜那枚戒指看来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了,虽是二十多年前的款式,但到底是顶级奢牌,再买一枚一模一样的应该不难。)
刑鸣把车停入地下车库,原本想直奔那个品牌的专柜,结果却鬼使神差地走了另一家店。
他指着橱窗里一对款式别致的对戒,问柜员价钱。
柜员说是新锐设计师的作品,虽限量发售,但也不贵。"
刑鸣拿着那枚戒指看了良久,跟小孩子偷看糖果似的笑吟吟地看,然后他刷卡买了一对,一出门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人类可真有意思,小小一枚指环,贵不过万,重不足斤,竟寄托了携手白头的期许,承载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无论贫穷或是富有,无论健康或是疾病,我将爱你如初,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学生放课时,刑鸣总算赶去了球场。这片球场临近一所高中,学生们常来常往,虞少艾是个自来熟,很快便跟来打球的男孩子打成一片,已经三对三打上比赛了。
刑鸣不打一声招呼便上场,干净利索地从一个男孩手里断了球,运球出圈又进篮下,跳起来扣篮。:虽然只是单手勉扣,但也相当不容易,场边围观的男孩女孩爆发出一阵尖叫欢呼,虞少艾瞠目结舌之后也当场认输。他个子跟刑鸣差不多,运动细胞同样丰富,偏偏弹跳不行,做不出那么帅的扣篮动作。
晚风轻轻吹拂,天色渐渐暗了,一场比赛酣畅淋漓,男学生们散如鸟兽,都回家吃饭了,只有两个女孩还守在篮球场边,不时交头接耳,可能已经认出了明珠台的刑主播,犹豫着要不要过来讨个签名。
虞少艾还沉浸在刑鸣刚才那个漂亮的扣篮上,走向场边,拧开碳酸饮料瓶盖喝了一口,冲仍在球场上的刑鸣嚷嚷:“没想到你弹跳这么好!”
“学生那会儿是校队的,现在不行了。”刑鸣又瞄了个三分,一出手就低骂一声“妈的”,果然,球脱手后滑出圆畅弧线,可惜擦框没进。刑鸣爆发力可以,耐力却不行,只是这么小规模的一场比赛,手脚已经有点软了。
“你还是校队的?”见刑鸣弃了球朝自己走过来,虞少艾看似不信,“你一点不像喜欢这种热情运动的人。”
“确实不算太喜欢。”刑鸣点了点头,以眼神往场外一撇,指了指那俩一脸迷瞪瞪的围观女孩,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女孩子会冲你尖叫的。”
虞少艾噗嗤乐了,往刑鸣肩上捶一拳:“你小子也太虚荣了。”
两个女孩像是被刑鸣投来的目光打气,终于踩着小碎步子上前,说自己是《东方视界》的粉丝,期期都看,期期喜欢,特别想请刑鸣签一句能激励自己奋进的话。
说话的女孩看似十分激动,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刑鸣却冷眉冷眼一声不吭,他从其中一个手中接过纸笔,写了一句话,接着龙飞凤舞留下自己的大名。"
女孩们还是笑着的,但情绪明显蔫了,虞少艾好奇凑头过去看了一眼,却见这小子完全无视两颗拳拳爱慕的少女心,签下的那句话离奇的质朴而生硬——
少追星,多读书。
一向是虞少艾话多,刑鸣话少,两人都是高个子大长腿,没话了以后就并排静静坐着,看天色向晚,天上云舒云卷。刑鸣突然开口,问虞少艾要挂在脖子上的戒指看一眼。
虞少艾摘下链子递给刑鸣,刑鸣微眯着眼睛,迎着渐渐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片刻,又掏出自己买的那对戒指,搁在一块儿比较。
基本每回打球都是虞少艾主动约刑鸣,刑鸣虽然工作繁忙,倒也从不拒绝。虞少艾闲来无事便看《东方视界》,时常为这人的惊人妙语拍手叫绝,自忖也算是他半个粉丝。美国已经全境承认同性婚姻合法,虞少艾潜移默化,也认为同性恋应该平权。他对母亲洪霓的印象其实不太深刻,尽管儿时仅有的与母亲相关的记忆都很温暖,他对刑鸣堂而皇之地住进家里没什么大意见,只是好奇。
他有句话一直很想问他,这么骄傲跋扈的一个人,怎么忍得了自己那个爸爸?一个年长了近他二十岁的老男人,步步为营,处处算计,一身资本家的腐朽气息,与他那点天真的理想主义根本格格不入。
虞少艾见刑鸣盯着手上的戒指发愣,便问他:“你就那么喜欢我爸?”'
刑鸣反问他:“你就那么不喜欢你爸?”
虞少艾垂头道:“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吧,他对我来说,跟陌生人没多大区别。”.
虞少艾印象最深的儿时记忆是在部队大院里跟一子弟打架。那时他不过十二三岁,刚从美国放假回来,已经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毛病,见人不吐中文,惹得一群同样有身家背景的同龄人都看他不爽。
打了,但打输了,虞少艾咽不下这口挨揍的气,审时度势之后就问舅舅拿了点钱,找了几个院外的流氓,把那子弟堵在大院外头一顿胖揍,脸打花了,牙都打掉半颗。
这件事情虞仲夜后来知道了
不听洪家人的劝阻,虞仲夜的大手捏着儿子的下巴,强硬地抬起,不容他躲,不容他逃,不容他有丝毫反抗,却也不容他流露半分怯懦。
他说,没出息,自己打赢才是本事。
虞仲夜拿皮带抽儿子,虞少艾不甘示弱,犟着脖子顶撞老子,扯着嗓子骂,you are not my father!
那只捏着皮带的手停滞了大约三四秒,结果更狠的一下落了下来,直接抽得他屁股开花当天晚上虞仲夜亲自给儿子上药,听儿子哼哼唧唧骂骂咧咧,也不再动气。
该罚的要罚,该夸的也要夸,他的话音里竟有赞许之意,低笑着说,小东西脑子还挺活的。!
虞少艾虽对父亲记忆淡薄,却对这段过往印象深刻。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虞仲夜三字对他而言,只是大洋彼岸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从来与父亲二字无关。
“不谈了,谈这些没意思。”虞少艾的情绪忽伏忽起,他转脸直勾勾地盯着刑鸣,突然笑了笑。这么英俊的男孩子,又这般斜着嘴角刻意放电,就很难令人拒绝。他说,“我们联手气一气那只老狐狸吧。”
“什么意思?”刑鸣皱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虞少艾,却见对方已经不请自近,捏着他的下巴,附上了嘴唇-
四片唇不过相距毫厘,不远处,一个他俩都很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虞少艾。”
只是三个字,听来低沉好听,却又静得出奇,冷得过头。恍然回过神来的刑鸣推开险些压倒自己的虞少艾,循着声音方向望去。
太阳几乎已经落到地平线下,虞仲夜逆着夕阳残光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停留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