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可开交

南夏有天险。

三大天堑雄关, 以拒北关为首,连成一条线, 隔开南北。

拒北关后,是拒北城。

城内的人家,原来多是此间守关的将士家属, 久而久之慢慢发展起来, 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边陲城市。

——城中有兵士, 也有修仙人。三大雄关,每个都有近百元婴境界的修仙者坐镇, 城墙上日夜有人轮守,以防出事。

凌凤箫手中有凤凰令, 可以通行所有关隘无阻,但他们此行不能对外泄露消息,还要再做打算。

林疏原本以为他们会翻越旁边的大山, 直接去北夏地界, 但没想到大小姐要进关——或许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林疏问:“怎么过去?”

凌凤箫道:“等。”

他们便等了。

夕日欲沉, 远方景色被雾气模糊, 凌凤箫将这一晚的计划和林疏详细说了一遍。

“今日朝局不稳,主战、主和两党相互攻讦攀咬, 司马右丞与赵尚书被罢下狱, 男丁充军, 女眷流放涉边。”凌凤箫淡淡道, “按日子, 今晚便到拒北关。”

林疏:“我们混进去?”

凌凤箫道:“是。”

稍后, 又道:“其它法子也能够进城,但这样一来,以后出城不方便。”

林疏:“?”

凌凤箫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在地上铺了一层毛皮,和林疏坐下,把他搂住,侧身挡住寒风,接着解释。

林疏听着。

——计划是这样的,两人先混进那两家被流放的女眷中,被充入“红帐”。

红帐是什么地方?

军妓。

王朝自古以来,便有随军的女子,大部分由罪臣的家眷、侍女、以及别处的战俘组成,又称“洗衣院”。

红帐就在军中,拒北关内,离南北边界不能再近。

“十年前,司马右丞于凤凰家有恩。朝中党争甚烈,凤凰山庄无法插手,只能任右丞被贬下狱。如今他妻女被流放边关,入洗衣院受辱,断不可袖手旁观,我此次混入红帐,是要救她们出来。”

林疏点了点头:“嗯。”

“救人出来之后,你我也伪装成逃出来的军妓,去城外。”

林疏:“然后呢?”

凌凤箫看向远方,缓缓道:“城外三十里,有一座‘黑市’。北夏南夏这些年来关系紧张,不再互市,但黑市仍然有私下的货物往来。”

北夏盛产的皮毛、金属,以及南夏的茶叶,书画,都在这座黑市中流通。

市是黑市,商人自然也是见不得人的商人。

但这种商人又往往有不凡的手段,能够将南夏的东西带回北夏而不会被扣押。

既然能带回东西,那想必也能带回人。

当然,带人,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然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并不是一句假话。

凌凤箫挑起林疏的下巴,左看右看,笑道:“你说,咱们两个能卖多少?”

林疏想了想:“大概不便宜。”

凌凤箫道:“若是我们两个一起,大抵能够卖出天价,黑市商人必不可能不动心,这样一来,我们便会被卖去北夏,来到北夏权贵之家。”

林疏:“......”

这个计划很好。

他们假装从红帐中逃出来的军妓,仓皇之下,误打误撞来到黑市——那种鱼龙混杂之地,想必犯罪率非常高,犯罪率一旦搞了,抢个人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然后,他与凌凤箫就会落到黑市商人手中,很快流往北夏。

最后,他们就会在北夏有一个能够用得上的身份——虽然这身份可能不大光彩。

另外,因为自己实际上是一个男孩子,林疏还觉得十分别扭。

不过想一想,靠脸被买走,这确实是进入北夏上层社会的最快手段。

然后,两人就有可能有机会能够围观“天照会”。

——至于怎么拿到血毒样本,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夜色渐深,城中亮起渺远的灯火。

凌凤箫把林疏抱得紧了一点儿:“冷不冷?”

林疏:“不冷。”

虽然穿得不厚,但是大小姐一直有意识地散发出一些离火灵力,让他免受了寒风的侵蚀。

若是自己没有扮作女装,一个男孩子被姑娘这样搂着,未免有些奇怪,但是此时扮作了一个柔弱的姑娘,居然觉得可以接受了。

他靠着大小姐,除了观察大小姐衣服上的刺绣形状之外无事可做。

观察着观察着,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的女装有问题。

不是打扮的问题,是胸的问题。

以他的认知,姑娘们多多少少是有胸的。

他低头看自己,一马平川。

林疏:“......”

他想告诉大小姐这个问题,但是一看大小姐——

似乎也没什么起伏?

好吧。

那自己这个胸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他继续安详地被大小姐搂肩膀,等押送女眷的车队来。

夜幕彻底盖住整片天地,月亮升起来,天空是深浓的墨色,上面横亘一道连绵不断的银河。

大小姐道:“学宫中全是竹子,没有这里的夜空好看。”

林疏:“嗯。”

“嗯”完,又觉得这个回答有点敷衍,估计要被打,又补充一句:“垂星瀑没有竹子,好看。”

大小姐便一边看天,一边道:“那等我们回学宫,就去垂星瀑旁看星星。”

林疏:“好。”

大小姐道:“我们虽能无拘无束看星星,朝中却已经不可开交了。”

林疏问:“怎么说?”

大小姐便给他讲故事。

事情从五年前一件丧事说起。

德高望重的秀水先生去世,两位饱学的大儒苏先生与程先生因为祭奠礼制一事起了口角,其中一个出言讥讽了另一位。

出言讥讽的那一位苏先生固然有他的道理,被讥讽的那一位程先生也未必动了真气。

若是平常人,也就罢了,但这两位却绝非常人,皆在朝中身居要职,被讥讽的程先生更是桃李满天下,门徒学生无数,恩师被嘲,岂能不怀恨在心?

更何况,这两位先生政见不同,在变革新法、主战主和上一向看不对眼,两方的学生亦是关系不大好。

过一段时间,程先生的学生,便找了一个由头,在朝堂上攻讦苏先生,状告苏先生在主持学士院考试时的出题有问题,有讽刺朝政之嫌,对陛下亦有不敬。

苏先生自然要为自己辩护,而苏先生的挚友更是上疏,指出这是明显的公报私仇,程先生那边的弟子沆瀣一气,恐怕有结成朋党之嫌,希望陛下明察。

本来,这次上疏有理有据,但坏就坏在,这位挚友,不仅是苏先生的挚友,还是他的同乡。

他说程先生那边有朋党之嫌,程先生那边自然也能攻击他们拉帮结党。

新仇旧怨一并上来,两派往复攻讦,事态几近不可遏止。

这些有学识的儒生的攻讦,自然不会停留在人身攻击这样低的层次,而要从政见、新法等等严重的政治问题下手。

你坚持主战,我便要痛陈战事的弊处,你主张变法,我便要攻击新法的弊端。

南夏的朝堂,自此乌烟瘴气了起来。

这事情本来非常严肃,但可能是因为大小姐心情很好,只以讲故事的语气娓娓道来,说到精彩的地方,甚至将两方都损了一通。

林疏不由得笑了一下。

——然后就被大小姐抱住揉捏了一通,有些喘不上气来。

大小姐于是把他放平,自己也躺下来,一起望着天上明月繁星,久久没有说话。

他和大小姐靠在一起,耳边是浅浅的呼吸声,周身都很暖,觉得这个世界很安静,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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