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凌晨三点,傅错背着吉他包从酒吧出来,锁门的时候钥匙掉在地上,他蹲下来找,眼前冷不丁黑了一下,他便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三五秒的工夫就缓了过来,伸手去摸钥匙,这时身后忽然有一道白光射过来,他捡起钥匙慢慢起身,回头眯起眼,就看到那辆靠路边停的白色切诺基,白色的远光灯在一片夜雾中笼罩着他,在见到他起身后才灭掉。

他慢慢走过去,靠近车头时看见隋轻驰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从挡风玻璃后看着他走过来,虽然路灯的光不够亮,他还是看见隋轻驰脸上淡淡的微笑。如果他也在镜头前这样笑,应该不会有这么多人黑他。

傅错拉开后车门,把吉他包放到后座,自己坐到副驾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嗅了嗅,没有闻到烟味。

隋轻驰轻笑了一声:“别人上车闻香水味,你闻烟味。”

傅错边扣安全带边问隋轻驰:“你等多久了?”

隋轻驰发动车子:“没多久,我之前在公司彩排,刚到。”

车灯照亮马路上一条条后退的线条,隋轻驰忽然又问:“你今天很晚啊?”

傅错看了眼开着车的隋轻驰,隋少爷以前是个学霸,现在变傻了挺多,这不就代表他其实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吗?

“今天遇到个熟客,”傅错疲倦地揉了揉脑袋,“她丈夫出轨了,找我诉了很久的苦。”

隋轻驰耸肩道:“都爱找你诉苦。”

傅错看了看他,佯装不经意地笑道:“好像就你没找我诉过。”

隋轻驰闭上嘴,有一刻他很想说,我怎么找我的苦诉苦,不可笑么?可是又觉得那样说真矫情,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雨过天晴了,他便转头冲傅错笑了笑:“我现在甜得很。”

傅错没有问他孟静的事处理得怎么样,隋轻驰心情似乎不错,看起来暂时没什么烦恼,他也不想在气氛不错的时候一直提那些烦心事。

“今晚要不要去我那儿?”车子开到岔路口时隋轻驰问了一句。

傅错摇摇头:“回我那儿吧,你那儿我肯定睡不习惯。”

“好。”隋轻驰点头。

傅错问:“你刚说彩排,是演唱会吗?”

“嗯。”隋轻驰在前面转了方向,“你来吗?”

傅错想了想,点了点头:“来。”

“作为观众还是作为吉他手?”

隋轻驰冷不丁一问,傅错跟着一愣,他压根没想到那句“你来吗”,还有这层意思。

已经有三年没有在正式的舞台上演奏过了,还是和他的第一任西风主唱一起,站在几万人的体育场,那曾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画面。

“我好久都没登过台了,怕是不行。”

“你可以的。”隋轻驰说,“站我背后就可以了。”他看着大桥前方,眼神很肯定,“就和以前一样。”

傅错闭了闭眼,灵魂深处根本无法抗拒这个提议,可是理智告诉他他的身体不允许,不可能坚持得了负荷颇大的彩排,更不可能在舞台上支撑下近三个小时。

隋轻驰的这次邀约,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和隋轻驰同台的机会。他可以尽情在舞台上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虽然AK不在了,谭思回不来了,但西风里,他和隋轻驰还在那里,他可以在实现半个西风梦后再离开这个世界,那想必是痛快至极的选择,可是,他又想要在余下的几十天里,能和这个人一起平静地走完,多一天都好……

“还是下次吧。这次我就当个歌迷好了。”

隋轻驰也没再勉强他,笑了笑:“行,反正机会多的是。”

傅错没有说话,只是与隋轻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一眼里好像已经同他走过了未来长长的岁月,他都不敢看隋轻驰的眼睛太久,怕伪装不出和他一样的幸福表情,好在隋轻驰要开车,已经转过了头。

第二天傅错醒得比隋轻驰晚,得病以后他几乎都是比隋轻驰晚起了。起床时隋轻驰已经不在床上了,他走出卧室,洗手间的门刚好打开,一股热气跑出来,隋轻驰擦着头发走出来,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内裤,看见他冲他笑了笑,那抬眸一笑和水洗过的耳钉发出的光一样,特别打眼。傅错瞄见对面阳台上已经有人出来,说:“等等,你站那儿!”

隋轻驰愣了一下,说了声:“好。”还真乖乖站原地不动了。

傅错进了屋,隋轻驰也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又不敢动,没一会儿傅错拿了一件浴袍出来递给他,说:“你在自己家里可以只穿一条内裤到处晃,在我这儿不太适合。”

隋轻驰接过浴袍:“为什么?”

傅错说:“对面阳台的人走出来就能看见你光着身子。”

隋轻驰探身往阳台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是吗?”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快穿上吧,”傅错无奈,“秀什么肌肉呢。”

隋轻驰才慢条斯理地打开浴袍披上,包裹住结实的腹肌,低头随意捆了一下,说:“别担心,我只戴一只套子也不会感冒的。”

傅错十分无言,从冰箱里拿了两盒酸奶,插好了递给在餐桌边坐下的隋轻驰:“以后别这么说话。”

隋轻驰啜了口酸奶,把毛巾拉下来搭在肩膀上,抬头问:“要扣分吗?”

他刚洗完的头发还散乱着,覆着一层水光,濡湿的睫毛和眉毛显得黑得发亮,让隋轻驰这样张扬自负惯了的人看着都有几分无辜。傅错在对面坐下,说:“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隋轻驰低下头,从餐桌下凝视着傅错赤裸的脚踝,把自己的脚轻轻靠了过去,说:“我以前也不说这种荤笑话的,觉得特别无聊又没品。”

傅错背上滚过一个激灵,隋轻驰才刚洗完澡,踝骨仿佛都是烫的。

“也真的奇怪,”隋轻驰看着他说,“在你面前我什么没品的话都说得出来。”

傅错也笑了:“我是你放飞自我的对象吧。”

隋轻驰也笑了笑,脚踝在对方略凉的踝骨上调皮地蹭了蹭:“所以别扣我分了……”

中午隋轻驰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傅错以为是他想去哪里吃饭,也没多想,就随他去了,但隋轻驰说要先回去换车。

车子换成了一辆招摇的红色法拉利,傅错甚至不知道这车的门把手在哪儿,隋轻驰上前从车门下方向上拉开了车门,傅错坐进酷炫的超跑副驾,不解地抬头问:“为什么要换车?”

隋轻驰只说:“场合需要。”他放下车门,没再多解释。

然而车子越开越远,一直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当四周出现葱郁的山林和掩映在林荫中的别墅时,他终于忍不住问:“去哪儿?”

隋轻驰看着前方说:“一会儿就到了。”

傅错皱眉,这样的隋轻驰让他很不安,沉声道:“到底去哪儿?”

“你别问。”

“隋轻驰,你每次让我不要问,结果都是怎样?”

隋轻驰沉默了一会儿,腾出方向盘上的右手,准确地在他的左手上握了握,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当车子到达别墅门口时,想要再让隋轻驰走已经晚了。这座豪宅如同庄园,花园很大,绿树成荫,透过林子依稀能听见宾客的谈笑声,傅错猜到了这里是孟寰丰的家,大概率是孟老爷子的寿宴。

隋轻驰把车停在门口铁门就自动开了,大概是提前就认出了他的车,隋轻驰却没有下车,而是对着通话器后的管家说:“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你让孟静出来,我有礼物给她。”

管家立刻应到:“哎?好好,我这就转告她,隋先生你等一等。”

傅错看向隋轻驰,隋轻驰取了副墨镜递给他,说:“戴上。”

“隋轻驰,你到底要干什么?”傅错皱眉。

隋轻驰也皱起眉,沉声说了声:“求你了。”

隋轻驰突然很认真说出这三个字,傅错根本无力拒绝,只得打开墨镜戴上,然而隋轻驰一个字没和他说,转身就下了车,推开蝴蝶式车门,关上车门隔着车窗才对他说了句:“你什么都不要说。”

傅错见他说完就走到前面,孟静已经出来了,竟然还是和闺蜜好友一起,傅错一颗心都沉下来,她刚走出来时还笑容满面,看见隋轻驰,准确地说,看见车里的自己,面色一下就白了,她旁边的朋友还在起哄说男主角来了。

傅错再一次被隋轻驰糟糕透顶的行事风格震得说不出话来。

隋轻驰看向大门前的孟静,说:“你都看见了?”

孟静没说话,她身边的朋友仿佛也察觉出气氛不对,全都没吱声了。

隋轻驰看了孟静一眼,转身走到副驾,敲了敲玻璃,傅错只得降下车窗,隋轻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看了眼后排,说:“寿礼在后面,拿给我。”

傅错盯着他刻意挂出的笑脸,有些迟疑,真怕隋轻驰送出个什么气死人的寿礼让首富老爷子心脏病发作。

隋轻驰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压低声说:“放心,正经礼物。”

傅错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得转身将后面一袋礼物提出来,隋轻驰顺着他的手接过,提着东西走到孟静面前,说:“代我和老爷子说声生日快乐。”

孟静还是没动,根本不打算接过那个礼物。

隋轻驰就弯腰把礼物放到了她脚跟前。

孟静盯着隋轻驰转身就走的背影,声音里夹着愤怒的颤抖:“隋轻驰,你现在回来,我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隋轻驰拉开车门上了车,说:“那你还是面对现实吧。”

法拉利推出一阵热浪,咆哮怒吼着远去。

傅错有一点点明白隋轻驰为什么要换这辆车了。

回程的车内,压抑的气氛让傅错觉得头好像又开始眩晕了,他打开车窗,风吹进来,人才清醒了许多。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他问。

隋轻驰说你不懂。

“她是你老板的妹妹。”我懂这个就够了!

隋轻驰皱眉,握方向盘的手冷酷地紧了紧:“没人是我的老板。”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招惹她?”

隋轻驰沉默许久:“我利用她,我利用她哥,利用孟寰丰,他们把我当工具,我对他们也没有感情,从不觉得抱歉,因为他们也在利用我。”

傅错不知该说什么:“孟安和孟寰丰可能是在利用你,但孟静,她也许是真的喜欢你……”

隋轻驰轻嗤一声:“那算什么喜欢,高高在上自以为可以控制我,感动了她自己罢了。”

傅错看着这样的隋轻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意识到他或许可以让隋轻驰回头,或许可以做他的刀鞘,却休想能从骨子里改变隋轻驰。

“你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荒唐的事吗?”他说。

“……我知道。”隋轻驰沉声道。

“你不打算至少道声歉吗?”

隋轻驰沉吟了一会儿:“对不起,我……”

“不是对我。”傅错皱眉打断他。

隋轻驰喉咙欲言又止地滚了滚,看着前方深深地蹙起眉。

“我知道你中二,知道你总是把事情搞砸,你没有必要和我说对不起。”傅错说。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不再做这种事后又后悔的事?你的人生是那么宝贵的一张白纸,可你想也不想就在上面乱涂乱画,甚至拿刀刮拿手撕,就算事后再怎么用力地擦,再怎么细心地贴,它也回不去最初干净的模样了。

“你不懂,”隋轻驰说,“他们要的不是我的道歉,他们要的是让我感同身受。那样才叫扯平了。”

车子进了加油站,熄火时隋轻驰轻轻说了句:“都结束了。你也不用为了任何人感到内疚,因为我一定会承受后果。”

是了,傅错想,对于誓死不说对不起这件事,隋轻驰就是如此坦然,因为已经随时做好了付出任何惨痛代价的准备。

他知道这件事的导火索大约就是那一次长达近一年的雪藏,但就跟隋轻驰手上的伤疤一样,那也是他绝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东西。

隋轻驰埋下的隐患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而这几天隋轻驰依旧准备他的演出排练,他像个无事人一样。这天傅错抽空去医院复诊拿药,出去的时候还是早上,回来已经下午了,他在路边随便吃了碗面,又去了一趟药房,买了一瓶维他命B,提着东西走到公寓楼下,忽然被一道陌生的女声喊住:

“傅错?”

他回头,路边停着一辆白色宝马,一名短发女子关上车门后朝他走来,直到对方走近了,他才蓦地认出这张只曾在微博头像上见过的脸。

柳眉?

“能和你谈谈吗?”柳眉说,“关于隋轻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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