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散场后,傅错独自去了后台,因为八万人散场颇花了一些时间,这个时候后台工作人员和乐手都离开了,走廊里冷冷清清的,靠墙堆放着一排排花篮,大多数是粉丝送来的,也有安洁和吴天和合作过的音乐制作人送来的,傅错匆匆扫过,并没有在其中看见公司送的花篮。
有一位保洁人员在清扫走廊,那些花篮最终也要被全部搬走,半小时前星河体育场上演的盛大演出,好像转眼就变成了散场后的落寞。
休息室的门半敞着,傅错推开门,看见隋轻驰正一个人默默收拾着东西,听见推门声,隋轻驰回头,看见是他,勾了勾嘴角,又继续接着收拾,房间里有他用了很多年的吉他,有演唱会特别定制的演出服,还有粉丝后援会送来的堆满了沙发的礼物……到后来隋轻驰插着腰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说:“送这么多,以为我是绿巨人吗?”
傅错走上前:“我帮你拿吧。”他接过了吉他包,又拿起沙发上一只巨大的公仔娃娃,忽然盯着娃娃笑了,“这是你吗?”
大头娃娃提到隋轻驰旁边,就被隋轻驰拂开了:“女生就喜欢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没看出哪里像我。”又弯下脑袋多看了一眼,“鼻子都没有,鼻子是我的标志吧。”
虽然隋轻驰的鼻梁真的漂亮,已经被奉为整容范本,但哪有娃娃做鼻子的?傅错有些无语。
“但和你一样凶啊。”傅错看着大头娃娃夸张皱着的眉头,身上穿着同款黑色连帽卫衣,还挂了一把同款吉他,其实很得精髓,多看一眼感觉有被凶到,但再看久一点,又觉得很可爱。不过更像十五岁时奶凶款的天王。
隋轻驰弯腰提起沙发上一只口袋,里面“啪”地掉出一本纪念册,傅错一只手夹着娃娃,蹲下捡起来,翻开看了看。隋轻驰把沙发上别的东西拿上,回头问:“是什么?”
“你看看吧。”傅错把纪念册递到他眼前。
隋轻驰凑过来低头看,纪念册上是天南海北无数粉丝的合影,还写着想对他说的话,他看得一脸茫然:“我后援会的粉丝我竟然一个都不认识……”一页页翻到最后,最末的跨页上密密麻麻印着粉丝的名字,隋轻驰蹙眉,“这么多我哪里记得住?”
傅错看着他低垂的侧脸:“也不是要你记住吧,只是和你说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支持过你。”
隋轻驰扫着那一行行名字点了点头,嗓音里有一丝感慨:“还是你比我懂。”
傅错心中越发不安,忍不住问:“隋轻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隋轻驰接过那本厚厚的纪念册合上,塞回了口袋里,说:“我的心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可瞒的?”说罢拿出黑色的口罩,戴上前在傅错嘴上吻了一下,傅错被亲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睁大眼盯着门外,门还是半敞着的,他刚好看见推着拖把的保洁人员的背影,隋轻驰也扭头往门外望了一眼,一脸的得意,转过头来时低声说:“好刺激啊傅错哥哥~”才笑着勾起口罩挂在耳朵上。
傅错跟在隋轻驰身后走出门,路过那名专心打扫的工作人员时胸口还砰砰直跳。花篮已经被搬走了,隋轻驰停下来,转身说:“忘了汪小鸥了,等一下吧……啧,居然要我等她……”说着无奈地摇摇头。
等人的间隙里傅错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支红色麦克风跟你很久了吧,干嘛留在舞台上?”
隋轻驰转头看向他,口罩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那双眼睛看似平静,但傅错却觉得里面有太多东西。这时汪小鸥从过道那头跑过来,赶忙上前接过隋轻驰手里的东西:“对不起啊,我刚刚拉肚子,上了一趟洗手间!”
隋轻驰隔着口罩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少吃一点饿不死。”
汪小鸥笑得不好意思:“但是会饿嘛。”又瞄了一眼傅错,很开心似的,“傅错哥吉他包我拿吧。”
隋轻驰说:“吉他包他背。”然后回头把那只大头娃娃从傅错胳膊下提了过来,“这个我来吧。”
傅错看着边走边和汪小鸥说话的隋轻驰,那只半人高的娃娃被他很不温柔地夹在右边胳膊下,大脑袋脸朝下垂着,被本尊抱得很沮丧的样子。隋轻驰走进电梯,把那只毛公仔架在电梯扶手上,竟然还摘下口罩问汪小鸥:“今天我是不是很帅?”
汪小鸥十分捧场:“帅炸了!真的!”
隋轻驰靠在电梯壁上,手指玩着口罩,冲傅错笑了笑,说:“有一个人整天拍你马屁太幸福了。虽然我知道她的偶像不是我。”
汪小鸥立马站直了表忠心:“哪里的话,你也是我的偶像!”
隋轻驰说:“要是有一天听不了唐杜唱歌了,你会哭吧。”
汪小鸥知道隋轻驰不怎么喜欢唐杜,也不知道隋轻驰这么问有什么用意,只好打马虎眼地说:“也不会啦,因为爷你还会唱啊!”
隋轻驰笑:“你属狗的吧。”电梯“叮”的一响,到车库了,隋轻驰低头又挂上了口罩,拎起扶手上的大头娃娃。
傅错一言不发地看着隋轻驰跟在比他矮一个半头汪小鸥身后走出去,那背影里透着一丝寂寞,隋轻驰感应到他的目光,看过来,连走路时眼睛还一直朝着他的方向,灯光照出他黑色口罩上那个挺中二的发亮的蝙蝠侠标志,然后那双眼睛弯了弯,里面有淡淡的,坦然的笑意。
粉丝们在微博热议着巡演第一场隋轻驰最后的举动,而后续的演唱会场次也迟迟没有宣布,不安的气氛悄悄蔓延着,隋轻驰先前埋下的恶因也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傅错不知它会在什么时候爆发,而隋轻驰依然按部就班地跑着通告,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天隋轻驰要去电视台录一个谈话节目,傅错下午接到隋轻驰电话,说是家政请假了,让他去看一下独守空房的狗东西。傅错到的时候自动喂食机里的狗粮已经快光了,他换好了食物和水,蹲下揉着大狗的脑袋,说:“这段时间霸占了你的主人,对不起,你陪他的时间会比我久很多,不要不开心。”
狗子吃过狗粮,见他要离开,很不舍地蹲坐在门口,两只前爪往前趴了下去,傅错回头看到那双巴巴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到底还是不忍心,又倒回屋子里,把一楼的灯都给打开了,又打开电视,放了一片隋轻驰演唱会的DVD,点了循环播放,狗子听到主人的声音,果然开心地坐起来。
“那我走了。”傅错说,他话音刚落,就见大狗忽然奔上二楼,他不知道它跑去干嘛,站在楼梯下想喊狗子的名字,又不怎么喊得出口,不过没消一会儿狗子就跑下来了,嘴上竟然叼着隋轻驰的衣服,傅错眼见着大狗熟门熟路地把那件衬衣堆在玄关口,用两只前爪扒上面,然后眼睛看向大门的方向趴了下去,那模样看得人啼笑皆非。
隋轻驰让他来喂狗时有和他说,让他记得把别墅里的门都关好,尤其是卧室:“免得狗东西又偷我衣服给自己做窝。”
傅错那时才想起来,说:“它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
“就叫狗东西。”
“……”他听得无语极了,“你不能好好给人家起个名字吗?”
“它又听不懂,”隋轻驰说,“我听人说名字要起得越贱越好养活。”
傅错在那一刻想起了深渊大王。
他认命地走过去,试图把隋轻驰的衬衫捡起来,狗东西两只爪子立刻拍在上面,真丝的衬衫一下就被拉出道口子,傅错把衬衫提起来,看着无辜的大狗,叹了口气,行,这下只能做狗窝了。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隋轻驰打来的。
“傅错,你到别墅了吗?”
傅错“嗯”了一声,有些难以启齿地问:“你那件深蓝色的真丝衬衫贵不贵?”
“狗东西又偷我衣服了?”
“不是,”傅错说,“是我拿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
“我没听错吧,你在帮狗东西背锅吗?”隋轻驰在手机那头笑起来,“你这样未免也太温柔了,不怕我会吃醋啊?我吃起醋来那可真的太疯了……”
虽然是开玩笑,但傅错还是听出了一闪而过的自嘲,从前的隋轻驰不会这样说话,更不会这样说自己。
隋轻驰又道:“狗东西弄坏了东西我都会把它关禁闭,你要替它背锅就等我回来关你禁闭吧。”还添油加醋地说,“和我关一起。”
傅错笑了一声:“玩这么大的吗?”
隋轻驰也笑了一会儿,对话却有种被他的笑中断的感觉,傅错问:“你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是有事,”隋轻驰说,“你能帮我带样东西过来吗?”
“什么东西?”
“节目这边……呃,要让嘉宾准备一个礼物送给粉丝,我忘带了,你能帮我送过来吗?就在我卧室,是以前戴过的吊坠。”隋轻驰说。
傅错便上了二楼主卧,问隋轻驰:“是克罗心那条吗?你放哪儿了?”
“床头柜。”隋轻驰沉声说。
傅错走过去,床头柜下有个很袖珍的小抽屉,他拉了拉,发现是锁着的。
“钥匙我给你了,”隋轻驰像是在听这边的动静,耳力极好地道,“钥匙扣上最小那把。”
傅错找到那把钥匙插进去,锁扣“咔”的一声松开,他拉开抽屉,然后猝不及防怔住了。
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更没什么吊坠,只有一枚戒指,连个盒子都没有,就这么赤裸裸地躺在空荡荡的白色袖珍抽屉里。
耳边很久才传来隋轻驰的呼吸声,问他:“……看到了吗?”
他拿出戒指,那是个很朴素的铂金指环,只在戒指内侧刻着一串字母,他眯起眼,认出那是用花体镌刻的“Vocal SQC Guitar FC of WW”。
他对着灯光看了很久,字母折射出细细的光芒,看得人心中一片潮涌,许久,他才压低声问:“是谁给你设计的?”
隋轻驰的声音在那边轻轻笑了笑,傅错错觉那里面竟像是带着一丝羞涩的:“想给你个惊喜。”又顿了顿,“……不是惊吓吧?”
所以是自己设计的,才不怎么敢说。傅错端详着这枚戒指,只差那么一念就套在手指上了,然而戒指上突然出现一滴红色,紧接着就是第二滴、第三滴。
鼻血突然流下来,差一点滴在床上时他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血滴在了地毯上,傅错手忙脚乱地捂住鼻子,血还是从指缝往下淌。医生给他开过凝血的药,但这会儿没在身上,他只能用袖口挡住鼻血,血很快染红了袖口,他蹲下想擦去地毯上的血滴,怕凝固了就擦不掉了,回过神,戒指却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戒指呢?
我在搞什么?!
“……傅错?”
隋轻驰在手机那头叫他,傅错无瑕回应,手机在慌乱之中落在床头柜,而他正一只手臂压着鼻血,在地上急切地找寻着那枚戒指。
隋轻驰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傅错?”
“……你还在听吗?”
“……对不起,可能我太心急了,应该过段时间后再给你。”
“……我就是……有时候脑子会发热,你知道的。”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回答我。”
终于在床下找到那枚戒指,傅错立刻起身抓过手机,贴到耳边只听见那句“没关系”,他想松开手说话,想说不是这样的,手一挪开,鼻血就落进了打开的抽屉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隋轻驰已经说:“没事,我可以等。”
手机那边的隋轻驰是如此的心灰意冷,而他又是如此狼狈不堪,袖口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鼻血仍然在浸透衣袖,只等到隋轻驰留下一句“我进演播厅了”后挂断了电话。
傅错精疲力尽地走进浴室,鼻血染红了洗手池,过了一会儿终于不再流了。吃过药后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流血了,也许是太激动了,太慌张了,就像嚎啕大哭了一地红色的眼泪。
他洗了脸,洗了手,又用水冲洗掉戒指上的红色,才将戒指套在手指上,水沿着指缝流进手心,流干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么合手,这么幸福的时刻,镜子里的人却只有狼狈,脸上有狼狈的水,眼里有狼狈的热泪。
他垂下头,双手死死抠在洗手台边。
要是那个时候,不要那么倔强就好了。
不要错过这么多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