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羽的确是在装睡,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反应。
只是听到想到要在这一刻和许嘉乐相见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情实在太过复杂,只能下意识地软弱地选择了逃避。
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付小羽能感到alpha的目光,就像是带着实质的重量和温度一般,始终默默地投在他的身后。
许嘉乐很安静,安静到反而让付小羽焦躁起来。因为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好像时间也变得更加无比漫长,每一秒钟都变得比平时要难熬得多。
“付……”
许嘉乐终于开口了,他说话时其实很轻,可是每个字,都听起来异常地艰难:“小羽,你……睡着了吗?”
他是在询问。
可是其实这就好像一个悖论,如果许嘉乐相信他睡着了,这个问题就根本不必问出口。
许嘉乐当然看出来了。
“许哥,付总他……”王小山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在付小羽的面前把称呼改成生疏的“许总”。
付小羽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
王小山此时就坐在他对面,神情还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阻止许嘉乐询问。
付小羽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转过身,慢慢地坐起来,然后把上半身靠在床头。
缓慢的动作是为了整理心情。
他在伪装这一方面本来就拙劣,而许嘉乐又太擅长观察。
大概从一开始,装睡就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糟糕选择。
付小羽以为自己只是因为拙劣而难堪,可是却没想到,当他抬起头和许嘉乐对视的那一瞬间——
他心里竟然只剩下酸楚。
许嘉乐看起来好狼狈。
他或许出门时完全忘记了气候的诧异,身上还穿着在炎热的越南完全不合时宜的长袖厚衬衫,下摆被压得皱巴巴的,胸口的布料还因为出了汗而被洇湿了一部分。
胡子都没来得及剃,下巴上青青的一片,镜片后的狭长眼睛里隐约带着红血丝,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开。
付小羽几乎能感觉到他那一瞬间想要开口前的的踌躇,那是某种带着痛苦的踌躇。
“付小羽,你、你还好吗?”
许嘉乐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开场白太傻了。
他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镜,又笨拙地又接了一句:“身体呢?还有哪里难受吗?”
“……”
躺在床上的omega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过头看了一会床头柜上许嘉乐买来的果汁:“我没事,不难受了。”
不难受了。
明明只是那么简单的四个字,明明是那么平淡的回答。
可是付小羽的尾音却忽然颤抖了一下。
你还好吗?
不难受了。
这两句对白仿佛带着隐约的双关含义。
空气再次陷入凝固,只有王小山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移动到了病房外面,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直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付小羽才终于开口说:“我今早听王小山说了昨晚的事。无论如何,许嘉乐……谢谢你。”
其实他刚到越南不久,身体就已经不太舒服了。
当然现在他才知道这是因为登革热的缘故。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因为症状也不太严重,他当时只是以为是乍一来到东南亚,气候变化造成的头疼脑热,所以也没太当回事,中途吃了点药店买的止痛片,就照常进行了工作。
多少也是因为止痛片的缘故,让他对身体发出的警报丧失了敏感性。
他在酒店里登革热病发,高烧到浑浑噩噩,要被人疯狂砸门才勉强醒过来,然后半夜被王小山和其他人连拖带抱地带到医院挂水。
这一晚上的经历,虽然最终有惊无险,可又怎么能不让他感到后怕。
他当然应该谢谢许嘉乐,可是……
“可是,其实你不用来越南的。”
付小羽说。
“我知道,我只是……”
许嘉乐最终颓然地顿住了。
他当然知道,他穿着热到让他不停流汗的秋季衬衫,手里只抓着一个装了护照和信用卡的小包,即使这样,他都还是来得比任何人都要迟。
理智上来讲,他当然是“不用”来的。
“你是不是也不想见到我,所以……”
“是。”
付小羽只用一个字就截住了他的话。
许嘉乐沉默着,一双狭长的眼里慢慢地泛起了苦涩。
过了许久,omega忽然又开口了:“许嘉乐,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我?”
“为什么还要在乎我有没有生病?为什么还要连夜坐飞机赶来看我?”
付小羽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这是分手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单独和许嘉乐见面。
分手之后十几天的时间,他只能勉强做到维持住表面的体面和冷静,可是从昨天晚上开始,所有的情绪就已经一层一层地涌上来。
深夜在异国他乡的医院挂水,即使有王小山陪伴,可是那种孤独和无助,仍然是难以言喻的。
因此当他听到王小山说许嘉乐通过钉钉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当听到许嘉乐连夜从国内赶来越南的时候——
他的防线被击溃了。
是的,他们已经分手了。
可即使是分手了,他其实也始终能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根隐秘的线在紧紧相连。
因此当得知许嘉乐的动作时,他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惊讶。
而是好像……从他心底,他知道许嘉乐会那么做,知道许嘉乐仍然时时牵挂着他。
是这份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牵挂,让他心痛。
omega的眼圈都红了。
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还是许嘉乐第一次看到付小羽在他面前,露出无法掩饰的脆弱。
天啊,付小羽。
许嘉乐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口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alpha彻底慌了,几乎是手足无措地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递了过去,他哑声说:“小羽,我的——”
我的……
他说到这里,几乎得是硬用咽的,才能把后几个字咽了回去。
在这一刻,他一直以来的所有克制、忍耐,想要强装出来的冷静全部崩盘。
他看着病床上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付小羽,满脑子想得都是想把付小羽抱在怀里的念头,想像以前那样叫他“我的小猫”。
“许嘉乐,你是不可能一直这样关心我的。”
付小羽听到那声“小羽”,忍不住握着纸巾仰起头:“我以后的人生也还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会生很多次病,会有许多挫折,你难道可以一直这样出现在我身边吗?”
“如果不可以的话,你听好,我不要这种一次性的温暖和关心,哪怕一次也不要。”
明明用尽全力想要坚强,可是这瞬间却还是哽咽了一下:“许嘉乐,别再这样了,我会伤心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许嘉乐面前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委屈和难过,即使分手时也没说过的心情,可是在这一刻却再也按捺不住了。
“小羽……”
许嘉乐的眼睛也红了。
操。
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就在许嘉乐的心情还一片混乱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响声。
病房门被敲了几下,温淮轩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许嘉乐和付小羽脸上的神情不由愣了一下。
“没什么事吧?”
他一手抱着一捧花束,另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子,轻声对付小羽说:“我给你带了点汤,感觉你胃口现在应该不好,吃不下饭的话,就多喝点汤。”
“付总……”
王小山也很无奈地跟在后面,眼神在屋里的几个人脸上迅速扫过。
整个病房里的空气有种凝滞的氛围,许嘉乐没说什么,只是盯了一眼温淮轩手里抱着的花束。
“没事。”
付小羽把纸巾扔到垃圾桶里,迅速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怎么还带了花?”
“哦!”
温淮轩正好顺势把花束摆到了靠窗那边的床头柜上:“路上看到有人在卖,挺漂亮的,而且病房里单调,放一束花心情好些嘛。”
“温先生,”王小山忍不住开口了:“医生说,到了明天还没发烧的话,付总就可以出院自己静养啦,你还送束花——只能放一天有点可惜啊。”
“谢谢。”付小羽没有再看许嘉乐,而是对着温淮轩很平静地说道:“太客气了。”
许嘉乐其实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温淮轩,这个alpha就煞有其事地抱了一大捧花,他妈的,或许他就是对送付小羽花有点什么执念也说不定。
如果说平时,或许他还会挖苦和斗气一下,可是现在他真的没有心情、
下一秒,他忽然有点迟钝地反应过来:“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是。”
王小山叹了口气,出院当然是好事,只是看到看起来疲惫不堪的许嘉乐,他还是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解释了一下:“毕竟是轻症嘛,不发烧就可以自己静养调理了,也不用一定要待在医院,就是回去要换个酒店,千万别再在露台边上了。”
“对。我也是想到了这个事。”
温淮轩也插了一嘴:“我看付总之前住的酒店也太靠近河岸了,有水的地方就容易有伊蚊,我帮忙订了一家市区里面环境好的家庭套房,到时候付总能好好休息一下,小山也能住在一起,这样就放心多了。”
“谢谢温先生了。”王小山低声说了一句。
那一天,温淮轩几乎一直都陪在付小羽的身边,偶尔聊几句在越南开分公司的进展,也说几句自己家酒店的事。
狭小的病房里倒是拥挤得厉害,空调打得也不是很足,因此付小羽有时候乏了睡觉的时候,温淮轩就出去透透气。
付小羽没有再和许嘉乐单独说什么话,那个alpha沉默得厉害,只是温淮轩不在的时候,去楼下给付小羽和王小山买了越南牛肉粉和水果。
临近傍晚的时候,付小羽的胃口确实好了一些,吃了一整晚牛肉粉。
许嘉乐坐在一边默默地削了一个苹果,通过王小山递给了付小羽一个,然后又给王小山也削了一个。
他自己就懒得削了,只是喝了一瓶西瓜汁。
可是奇怪的是,嘴巴里却好像怎么都只有苦味。
日暮渐渐降临的时候,许嘉乐的心却也慢慢地沉了下来——
付小羽要出院了,而他,大概也真正失去了任何可以陪在这个omega身边的借口了。
未来,好像也不会再有任何借口了。
夜里他也根本不想去订酒店了,只是去便利店买了剃须刀和洗漱套装,草草在医院里打理了一下自己,然后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已经拉上窗帘的病房,那一整晚,他都感到很恍惚。
可即使再抗拒明天的到来也是没有用的,不再发烧的付小羽做了一遍检查之后,还是照常办理了出院的手续。
温淮轩一大早就开了车过来,把两个omega都接到了订好的酒店。
许嘉乐已经根本无所谓在温淮轩面前的面子了,他默默地蹭了一段车,一路看着王小山和付小羽办好了入住手续,然后住进了一个收拾得妥当、也做好防蚊的豪华套房里。
“许总,你……”温淮轩探寻地看着许嘉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呢?继续留在越南。”
许嘉乐没有马上回答。
只是直到一切都安顿下来,他的尴尬处境也终于无处遁形。
他不是不可以厚脸皮,他更不怕和温淮轩相处。
可是直到今天,他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的,还是昨天眼圈红红的付小羽的那句“我会伤心的。”
他是真的没有立场待下去了。
“许哥,”
王小山这会儿也从卧室里走出来了,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你什么安排?”
“回国吧。”许嘉乐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后天慕容静雅就要手术了,昨天许朗还在问他能不能赶回来。
“唉,你这折腾得。”王小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一下才说:“你放心,我陪着付总的,他这边要没什么状况,过两天也按计划回国了。”
“嗯。”许嘉乐最后还是走到卧室门口,轻轻地敲了下门,往里看了进去:“付小羽。那我先走了。”
躺在床上的omega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了一眼,轻声开口道:“好。”
他们的对视虽然只有几秒,可是却好像一切都尽在了无言之中。
许嘉乐看着付小羽的面孔,看着omega圆圆的眼睛,有些苍白的脸色,单薄的嘴唇。
他的目光,已经几乎是一种近乎贪婪而绝望地梭巡。
思念在没分离的这一刻已经悄然缠住了他的脚。
许嘉乐像来的时候那样,拎着一个小包,回到了胡志明的机场。
不知道是不是两天都没睡好的缘故,五个小时的航班简直就像是一场酷刑,他浑身都在流虚汗,胃疼加上耳鸣前所未有得厉害,下飞机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不适感并不是错觉。
许嘉乐是真的病倒了。
他一回到家,就又吐又拉,整个人感觉都跟马桶相亲相爱上了,一刻也不能分离。
他半夜瘫在在卫生间的地板上,那副样子把夏安都给吓到了,趴在脚边时不时就用小白爪子扒拉一下他。
“宝贝。”
许嘉乐看着夏安,哑声唤了一声,然后又闭上眼睛:“宝贝。”
他只要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付小羽。
全都是付小羽。
提出分手之后,他从来没敢放任自己这样想念过付小羽。
因为那种感觉,就像是某种亵渎。
可是去了越南的这一天半之后,他却忽然发现他管不住自己的大脑了。
他发疯一般地回忆着——
从越南回来生病后,穿着一身白色tee冲过来对他表白的付小羽。
第一次发情期害羞地拉着他的手的付小羽。
付小羽圆圆的猫眼,付小羽在他耳边按捺不住地呻吟,付小羽穿着衬衫夹趴着的模样,付小羽颈后娇小的腺体,付小羽最后失望得打他一拳的样子。
还有最后付小羽握着纸巾,对他说“我会伤心的”样子。
他再也不能爱护付小羽了。
一旦没有了付小羽alpha的身份,他就没有爱护付小羽的资格了。
漫漫的一生之中,一个人会遇到太多的意外。
登革热并不是最危险的那一种,可无论今后多少惊涛骇浪,他都再也不能陪伴付小羽了。
他越想越觉得胃强烈地抽搐,吐得感觉胆汁都吐了出来。
可靠在墙上的时候,却仍然把手机从裤袋里摸索出来,一遍遍地刷着和付小羽的微信聊天记录。
交往之后,付小羽其实不太爱发微信,表情包更是稀少,有时候真的有事就直接打电话过来,所以有时候一大片都是他发的信息-
:哈喽,付小羽,发点甜言蜜语过来?-
:不发是吧?-
:好吧,不发就不发,我的小猫今天想吃什么?-
:奇迹小猫,今天greatsex否?时间充裕否?-
:宝贝,9点下班?我去接你?
明明只有这十几天过去了,可是看着那对话里的雀跃的蜡笔小新头像,却久远又陌生。
他曾经那么快乐啊。
爱着付小羽的时候,在付小羽身边的时候,他曾经触摸到过真正的幸福。
许嘉乐手微微发抖,控制不住地发了个“小羽”过去。
意料之中的红色感叹号跳了出来——
他已不是对方的朋友。
许嘉乐看得眼眶都有点发热,神经质般地发了七八个“小羽”过去,然后看着七八个感叹号一起出现,终于仰头虚脱地闭上了眼睛。
虚脱并不只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瘫倒在地板上的那一瞬间,许嘉乐知道自己完了。
他完了。
分手之后,走到了这一步,他才真正全盘地失去控制了。
什么克制、什么moveon都他妈是狗屁。
十多天的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失去付小羽的痛苦,可原来他不能。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在活着,可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呼吸,他就不能承受。
他后悔了。
卧槽,没想到这一章比我预想的短一些,我欠一千多字哈。
下周哪天情节比较长的时候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