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一个小时之内,就有两个人赶到了现场,并且其中一个坚持要献出超过单次献血安全数量的血量,被医生劝阻了才作罢。
费恩在后援车的前半截车厢里找到了艾德里安。
这里也并不能看到后面的简易手术室内的情况,但已经是离钟晏最近的地方了。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止血和包扎,从敞开的领口和袖口间都可以看到绷带,他垂首坐在椅子上,终端的提示音时不时响起来,一半来自他自己手腕上,一半来自他握在手里的,刚才医生交给他的钟晏的终端。但是他只是毫无反应地坐着,甚至都没有费心去把终端静音。
艾德里安知道打开自己的终端能看见什么。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定是强制优先级最高的,来自“蝶”的恭喜他和钟晏结为合法伴侣的通知。
就是这一则通知,让钟晏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从而折返将他从死局中救出来,却将自己搭了进去。
认识艾德里安九年,费恩从未见过他这样颓然的样子。
“你坐在这里对他也没什么帮助。”费恩站在艾德里安面前,“燃眉之急已经解了,尉岚的医术你还不信吗?当年我伤得比这还重,你看我现在还好好的。你刚刚受到了致幻剂的影响,现在应该到有新鲜空气的地方待着。”
艾德里安抬头看他,没有应他的建议,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哑,“我的卫兵怎么样了?”
“皮肉伤还好,没有你严重,但致幻剂吸入量比较大,还没醒。不过军医说恢复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那就好,他还很年轻,回去以后在总部医院再仔细检查一遍,别让他落下什么后遗症。”
费恩应下了。艾德里安又问:“庄园的搜索结束了吗?”
“基本上结束了。有两个杀手还活着,已经押进我们的军舰里了。”
“屈永逸呢?”艾德里安问,眼里溢出杀气。
费恩皱眉道:“他……还没有找到。他的私人飞船、以及真正的随行助理们也不见了,应该是我们来之前开飞船就跑了。”
艾德里安抚摸着钟晏的终端,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费恩这才真正开始担心了。在他的认知里,不管出了多严重的事,艾德里安从来不是一个消极对待的人,如果能抓到屈永逸,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是艾德里安听说他跑了,居然神情一丝不动。
就在他准备丢下艾德里安,自己去部署抓捕的时候,听见艾德里安阴沉地说:“传我命令,调出第一军团,封锁边境。”
“边境?”费恩有点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调出第一军团和封锁边境之间有什么关系,“边境不是一直都封着吗?”
“我不是在说我们的边境。”
费恩这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吃了一惊,“封锁乐伯星区的边境?!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举动吗?”
“我很清楚,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艾德里安不容拒绝地说,“因特伦在我们的军舰上吗?去联系他,让他查屈永逸的随行人员名单,一个都不要漏掉,我要活的。”
费恩冷静地问:“乐伯星区在‘蝶’的监管范围里,刚才我带了一支小队进来,已经接到了严重警告和拦截,这里虽然偏远,首都星附近的兵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但是‘蝶’的命令是可以无视距离的,如果他下令要乐伯星区的军队全力反抗,怎么办?”
“去找因特伦,要他和我们联合发布通缉。我送钟晏议员返程的途中遇到屈永逸的武装伏击,他是乐伯星区的临时议会长,此举是……乐伯星区对我身后的纳维星区,和钟晏议员身后的首都星的挑衅。”艾德里安显然是真的思考过这件事了,毫不停顿地吩咐,“要公关部门和法务一起润色通缉令,能扣上多少罪名就扣上多少。第三、第五军团随第一军团一起出边境,只做威慑,不到紧急情况不要开火。第十二军团压在纳维边境,预备重型跨星球远程打击武器,万一发生交火,马上出击。不要愣着,副官,执行命令!”
费恩肃容应道:“是!”
他转身出去下达命令了,艾德里安深呼吸两次,压下满腔的怒火。培森对乐伯星区出手,看上去贸然,实际上是准备万全的一次计划。如果他党内的人能够争取到议会长的位置,那么可以拿下这个能源丰富的星区,如果不成,就推出自己的暗牌屈永逸,让明面上与自己毫无交集的他伪装成一个反人工智能人士,来执行暗杀任务。
艾德里安打开了终端,联系情报处那个和因特伦接线的人,请求“标本”提供帮助收集乐伯星区议会长被判定有罪的反证。
乐伯星区,他现在既然出军占下,就没有准备还给首都星。不管是什么意义上,培森都离他过于遥远,钟晏不在,他很难直接动培森本人,但是培森和“蝶”合伙把主意打到了他门口的乐伯星区,那他也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们教训。
钟晏失去意识之前,曾经将终端密码告诉了艾德里安,他本可以直接打开钟晏的终端给“标本”下达命令,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那是钟晏当作遗嘱托付给他的,可是遗嘱是要人去世后才能执行的,离钟晏的遗嘱生效,还有好几十年呢。
终端密码是每个人最私密最重要的密码,这样的密码,钟晏用了“十年前的今天”。直到现在,暂时得了一段空闲,艾德里安才想到了这个问题,今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十年前的今天……是什么?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马上打开终端翻看日历——十年前的今天,是一个星期天。
每年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是最高学府开学的日子。十年前,最高学府开学的前一天……是他和钟晏,第一次相见的那天。
艾德里安看着日历发愣,久久地回不过神。他曾经用过钟晏的生日做密码,在毕业之后,他把密码改掉了。而钟晏……这七年,他每一次打开终端,输入这串数字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抢救持续了四个小时,艾德里安就在一墙之隔的后援车里忧心忡忡地枯坐了四个小时,直到尉岚从手术室里出来,亲口告诉他,钟晏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艾德里安神情一松,在大量失血和致幻剂的影响下,仍然精神紧绷四小时之后,他终于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下去。
钟晏再次睁眼之后,盯着天花板上熟悉又陌生的吊灯看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木木的,想什么都好像隔了一层,而且思维还特别发散,几分钟后他才勉强回忆起来,这个吊灯是艾德里安卧室里的吊灯。他曾经在艾德里安的卧室里住过半个月,所以认识。
理顺了这个逻辑,他安下心来,想要继续陷入沉睡,但是没有成功。
轻轻的一声门响,有个人进了房间,走到床边,在床头放下了什么东西,而后温柔地摸了摸他的侧脸,用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问:“小晏,你醒了吗?”
钟晏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挣扎着再次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艾德。”
“是我。”艾德里安俯身亲吻他的额头,“要不要喝水?我刚才出去给你倒了一杯。”
水。钟晏思考了一会儿,水可以形成湖泊,还有大海……对了,大海,艾德里安。艾德里安为什么在这里?他恨他,不可能对他这么好。
钟晏明显走神了,艾德里安耐心地等着。尉岚说过,麻醉效果很强,醒来以后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会有一小段时间思维不太清楚,等麻醉效果退了就好了。
艾德里安却宁愿这效果晚一点退,麻醉消失就意味着钟晏要开始疼了,止疼药只要一定程度上缓解疼痛。
“这里是天堂吗?”钟晏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问。
艾德里安哭笑不得,在他的头下垫了个枕头,给他用吸管喂水,“不是的,尉岚把你救回来了,我们在家里。”
钟晏一边喝水,一边盯着艾德里安看,好像没见过他似的,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钟晏一直是理智而自持的,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迷糊的样子,艾德里安心痒难耐,喂完了水,忍不住逗他:“天堂怎么会是我们家的样子呢?”
“就是天堂。”吸管移走了,钟晏终于能说话了,他执着地说,“在我梦里,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么好的。这是临死前的,那个叫……走马灯。科学研究表明,人在死前,有可能产生幻觉,就是……”
他一边试图用科学解释,一边又觉得是神话里的天堂,而且在麻醉的影响下,吐字还不太清楚,说了没几句,把自己都搞糊涂了。
而艾德里安听钟晏说,只有梦里的自己才对他这么好,只觉得心里发疼,握住他的左手在唇边吻了吻,又举到他面前:“看看这是什么?天堂里有这个吗?”
钟晏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款式简单的银色戒指。
“这戒指……”钟晏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没能搞明白是干什么的,于是诚实地说了他清醒的时候绝不会说出口的直观感受:“好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