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谢寻微视角写谢寻微用“他”,别人视角写谢寻微用“她”,应该看得懂叭(o゜▽゜)o☆
这镇子看起来穷苦得很,泥巴土路上长满了蒿草,篱笆围墙大多塌了大半,露出后头阴森森的瓦房茅屋。他们敲了几家门,无人搭理,家家户户都紧锁门扉,叫人也不答应。喻凫春说:“秦少侠,我们老早就试过了,山民都不肯出来,这儿的人似乎格外怕生。”
“你们怎么知道有人住在里头?”百里决明问。
“门户都是从里头上的锁,自然不是外出锁的门。”
“我是说,”百里决明笑了一声,“你们怎么知道里头住的是人?大白天不出门,当然是因为怕阳光。”
所有人脸色一变,是了,怎么会有生人住在恶鬼的鬼域里?有人直接腿软了,哆嗦得跟鹌鹑似的。百里决明见了又是一阵无语,同这帮毛孩子兜答半天,才把人堪堪认了一遍。胖子兄妹是姑苏喻家的,那崴脚兔子是他们表妹,两个高瘦的男娃儿是留郡袁氏的子弟,百里决明记不住名儿,姑且叫袁大和袁二,还有一个细眉细眼的矮个儿,是越郡姜家的,名叫姜先,不过百里决明更乐意叫他姜矮子。
这帮高门子弟平日里依偎在娘亲怀里,只知道把衣裳熏得香喷喷,往面皮上涂脂抹粉,连剑也拿不稳。还没见着鬼,就已经吓破了胆。相比之下,两个姑娘家倒是有些胆量,虽然也都白了脸。
罢了,横竖是几条活泼泼的性命,带着就带着吧。百里决明很无奈。
袁大问:“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去哪儿落脚?”
“前面有家客店。”崴脚小兔子轻声开了口,“兴许能有空房。”
这犄角旮旯的山村,除了他们几个倒霉蛋哪有什么外来人,客店多半是空的。百里决明点了点头,望着客店晃了过去。大家紧紧跟在后头,寸步不离,恨不得黏在百里决明身上。
客店也闩了门,百里决明直接一脚踹开。大伙儿贴着他的脚后跟进了屋,里头都是灰尘,呛得人直咳嗽。黑洞洞的客堂,黯淡的光线下依稀瞧得清楚几副桌椅,寒酸得很。正对面放了尊掉了漆的神像,要笑不笑,别样怪异。残烛的烛泪流了满桌,乍一眼看还以为是血。一面铜锣放在神台上,上面生了锈。
喻听秋在火塘里生了火,兔子姑娘坐在桌边弯下身揉脚踝,最后进来的两人关上门。刚推开门板,立马有人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爬到百里决明身边。
“有鬼!”姜先吼道。
所有人悚然一惊,长剑纷纷出鞘。百里决明回头一看,只见一排尸体直挺挺地立在门板后面,所有僵尸都脸颊苍白,头戴草编锥帽,帽檐上垂下一纸黄符。百里决明嗬笑一声,道:“来到好地方了,这儿是死尸客店。”
“死尸客店?”姜先瞪大眼,“在这儿住的都是死尸?”
“不,”兔子姑娘安抚他,“这是赶尸匠落脚的地方。山里人穷困,在外地务工,死在异乡,亲属托赶尸匠将他们带回家乡。山路崎岖,遇雨难行,便有专门供他们借宿打尖儿的地方,是谓死尸客店。”
这姑娘的声口恍若和风细雨,听着让人舒心,大伙儿渐渐安定下来。喻听秋绿着脸道:“我们今晚当真要与这些僵尸宿在一处?”
“废话,”百里决明没好气地说,“要不然指望你们守门?”
他拿起供桌上的破锣,抡杆儿一敲,所有僵尸蓦然抬起头,睁开浑浊的眼睛,直直举起麻杆儿似的枯槁手臂。袁二大着胆子拿剑在僵尸眼前晃了晃,僵尸状如木偶,屹然不动。
喻凫春纳罕道:“秦少侠果然高人,连赶尸都会。”
兔子姑娘淡笑着解释:“那是赶尸匠的阴锣,回家的行尸听它的号令。它们并非怨气生就的行尸,性情乖顺,若表哥敲锣,它们也会听话的。”
大伙儿都赞赏她有见识,乐滋滋围在她身旁。喻听秋似乎格外看不惯这姑娘,嘁了声,“瞎卖弄。”
兔子姑娘一怔,低头不再开口了。
百里决明着人开门,又敲了一声锣,所有行尸井然有序地转身,一个接一个蚂蚱似的跳出门槛。袁氏两兄弟连忙阖上门,上了锁。百里决明伸了个懒腰,躺在曲尺柜台上打盹儿。年轻人们睡不着,围在火塘边上低声交谈。
“恶鬼道行与生前修为息息相关,按理来说这山沟沟,就算有道行高的恶鬼,也被咱们叔伯长辈清理干净了才对,怎么还能有漏网之鱼?这可把咱们害苦了。”袁大叹道,“我新娶的小妾还在家等我呢。”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能结鬼域的恶鬼。”姜先说,“听说迄今为止,最大的鬼域是抱尘山百里决明的鬼域,他把整座山变成了熔岩地狱,方圆足有二十亩地,山下百姓的田地统统成了火海。我二叔那会儿参与围剿,被地底喷出来的岩浆烧了一条腿。现在抱尘山还是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吵死了,百里决明烦躁地扭过身,蒙着脸睡觉。
“此言差矣,最大的鬼域不是抱尘山,”袁二往火塘里添炭,“是鬼母的黄泉鬼国,听说那鬼域不在人间,踪迹难寻。然而遮天盖地,有去无回。她座下太子恶童当年与大宗师无渡有过一战,被大宗师封印。至今都无人知晓大宗师将他封印在了何处,这鬼童子看起来不过稚龄小儿,却是威震一方的大恶鬼,不知道恶童的鬼域又是何景象。”
说到无渡,大伙儿一时有点沉默。他本是人间唯一的大宗师,更是抱尘山的掌教,封印无数恶鬼,超度千万亡灵。最著名的是三百年前那一战,便是他封印鬼国太子恶童和恶童的鬼刀九死厄。听说一人一鬼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有趣的是,恶童被封印以后,倒被民间百姓当成了门神。随便在街上一走,都能看见门板上贴着三头六臂,舞着鬼刀,横眉怒目的赤发童子。百姓认为驱邪避鬼,自然要用最恶的鬼,最凶的煞,把那些无处投胎的小鬼吓跑。
然而谁曾想无渡能干出包藏自家师弟的事儿,还让这鬼怪当了整整五十年的丹药长老,受仙门景仰,得百家供奉。只不过无渡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寿终正寝,身消道殒,要追究他的过错,也无处可追了。
“哼,这些魑魅魍魉,迟早众叛亲离。”喻听秋看了身边一直不吭气的女孩一眼,冷笑道,“谢寻微,当年你那鬼师父不就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么?”
百里决明蓦地睁开眼。
“二妹,表妹的伤心事,你就不要再提了。”喻凫春埋怨道,“表妹当年在百里决明手下待了那么久,一定天天挨欺负。”
“是,她在哪儿都受欺负,瞧这副可怜相,惹你们这帮男人心疼!”喻听秋挑高了声儿。
谢寻微默默抱紧膝盖,一声不吭。忽然间,头顶罩下一个阴影,谢寻微仰起头,见百里决明立在身前。高挑的男人,蹙着眉,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她,谢寻微有些愣神。
“你是谢寻微?”百里决明高高挑着眉梢,“吴中谢氏的孤女,百里决明的弟子,谢寻微?”
“……是我。”谢寻微迟疑着答道。
百里决明觉得不可置信,他的徒弟怎么可能混成这样?这和他想象中的呼风唤雨,通天彻地差得不止一点半点。之前不曾审视这丫头,现在仔细端详,远山似的长眉,黑白分明的眼睛,火光在她的眼中跃动,独有她自己那份沉甸甸的美。
若寻微长大,确是应该这副模样。
“怎么了你?”喻听秋问。
“没什么……”百里决明神情复杂,回过神才发现大伙儿都瞧着他,个个眼神里透着狐疑。不好,不能让这帮傻蛋发现他和寻微的关系。他尴尬地咳嗽了声,道:“只是久闻谢家寻微美若天仙,如今一见……”
秦秋明向来以眼高于顶闻名,此言一出,大伙儿都以为他要出言讽刺。女儿家之间也有江湖,自谢寻微到了喻家,喻听秋就处处被她的美貌压上一头,这下终于有人看不上谢寻微,她心里总算舒服几分,道:“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对吧?”
百里决明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一见,真他娘的漂亮。”
喻听秋一口恶气哽在胸口,差点儿没噎死过去。
话说完,百里决明不经意间低头,却见谢寻微仰头望着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她这么一笑,仿佛天地都亮堂了。这丫头,确实出落得太好了些,连百里决明都愣了下,转头一瞧,周围的男人都看得痴痴的,一个个跟痴呆似的。这帮猪狗,垂涎他徒弟的美色,百里决明恨不得每人给一个大耳刮子。
正想把谢寻微拎出来说话,外边街道上忽然响起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大一阵小一阵,寒浸浸的,听得人脖颈子发凉。
“有人在哭,是不是见鬼了!”袁二那愣头青豁地站起来,“咱们得去救人!”
“救个屁,大半夜鬼哭狼嚎,她自己就是鬼!”百里决明手一挥,火塘熄灭,客堂里陷入黑暗。他低声道:“都噤声!”
没人敢说话,竖起耳朵听那哭声。哭声越来越近,正是朝他们的方向过来。哭声之外,还有重物曳地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是那女鬼正拖着什么东西靠近。那样的声响,总是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比如说——尸体。
哭声到了门口了,戛然而止。他们听见拖拽声上了石阶,紧接着是守门僵尸凄厉的尖嚎。所有人僵着身子,默默按剑。
僵尸的嚎叫越来越弱,百里决明暗道不好,低声说:“这女鬼有些道行,快,找地方躲起来,不要露出身体。”
所有人悄无声息地行动,猫着腰找地方躲藏。袁家两兄弟拿竹筐子罩住自个儿,喻凫春悄悄上了房梁,刚爬上梁柱,黑暗里忽然瞧见一双悬在空中的脚。心头一悚,差点儿叫出声来,颤巍巍抬起头,便见一个枯槁的吊尸双目圆瞪,直直看着他。喻凫春小心翼翼在死尸眼前晃了晃手,它不动弹,他才松了一口气。
谢寻微也要躲,手腕忽然被谁握住,他没吭声,跟着那人躲进了柜台后面。
刚蹲定,门板那边就被大力撞击。谢寻微从柜台木板缝隙往外看,只见僵尸前头的门板破了一个碗口大的洞,一只白惨惨的手臂正从那儿收回去。有个黑影在外头腾挪,显然是那女鬼。四下里静悄悄,女鬼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走了么?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探头出来。然而想起秦秋明都没动静,便忍着没动弹。
只有谢寻微知道,鬼怪并没有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见那破洞外头有一只只有眼白的眼睛,阴森森地注视着客堂。
身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过脸,瞧见百里决明的脸庞。
他们俩离得很近,近得能听见呼吸。
“怕么?”百里决明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
他垂下眼,点了点头。
这丫头当真是被仙门给养废了,百里决明恨铁不成钢,她师父就是鬼,还是恶鬼中的恶鬼,她怕个屁啊!罢了,谁让她是他徒弟呢?百里决明烦躁地把手递给她。
谢寻微歪着头,满脸疑惑。
“给你牵袖子,”百里决明别过眼,没好气地说,“牵着袖子就不怕了。”
谢寻微愣了下,望着百里决明伸过来的手,半晌,小心翼翼牵住了他的衣袖。
“嗯,不怕了。”她笑靥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