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到,冯伊安歇摊回屋,他一进门,安息就万分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切切尾随。废土在背后看着,凉飕飕地说:“你以为人家是狗吗,这么久还闻得到你精液的味道?”
安息登时抓狂道:“你小点声!”
废土不幸被一后脚跟踩中,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
冯伊安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什么,自顾自脱下外套挂在门边,又洗了洗手,才指挥两人亮出伤腿给他看看。他先是仔细查看了一番废土的小腿胫骨,顺着骨头和肌肉的线条摸了摸,沉吟道:“骨裂伤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自由活动,但恢复得相当不错。”而后他又检查了下其胸口的抓痕——洗过澡后,废土就没再缠上纱布,辐射毒素被代谢得差不多了,伤口颜色越来越浅。
这本该是令人惊喜的转变,可一时间屋里三人都想起了这毒素褪去背后的可能原因,气氛有些凝重。
冯伊安转而看了看安息的扭伤处——他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摁在安息脚踝,又松开,观察道:“基本消肿了,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
安息放下裤腿,小声说谢谢。
只是,当冯伊安正要转身下楼时,忽地又扭头幽幽抛下一句:“不过,你们俩在服药期间,最好还是禁欲。”
安息的脸瞬间化成烟花炸开了。
废土一边忍着笑,一边挪到流理台边准备午饭,安息脸皮滚烫,见废土偷笑更加恼羞成怒。
他正张牙舞爪地准备朝废土扑过去,冯伊安忽然又从活板门上探出头来,扒在楼梯上抬头问:“你们谁动了煮水器吗?”
安息这才想起来:“哦对,我刚稍微改了一下,这样有个待机模式,不然每次用热水的时候都要重新启动,好费电,而且机器寿命也会变短。”
冯伊安扬起眉毛,颇具深意地看他。
安息会错意,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不经过你同意乱动你的东西的!”
都怪自己以前修设备太顺手了,养成了职业病。
冯伊安笑起来,解释说:“不是,没关系,我只是……有点惊讶。”
废土在旁边一脸无所谓地帮腔:“你有什么要修的、要换的都可以拿给他,他是机器猫,给你修设备抵伙食费。”
安息愣头愣脑地来回看两人,问:“机器猫是什么?”
冯伊安问:“真的吗?”
安息老实点头。
冯伊安招招手:“那你下来。”
草草吃过午饭之后,冯伊安就又离开屋子去摊位上了,安息则全情投入了家居设备全面升级计划。冯伊安出门之前交代了几个叫他排查的老旧设备,他不出半小时就全部搞定,于是开始捏着扳手转着圈打量屋里每一个电器,摩拳擦掌。废土在楼上呆得实在无聊,身上有伤不能出门也不能运动,吭哧吭哧地爬下楼来,看安息兴致勃勃地来回折腾,根本不搭理自己。
废土拄着棍儿,尾随在安息身后捣乱,一会儿捏他屁股一会儿戳他腰,安息嫌他烦,摆着手给哄到一边儿去了。
被无视的废土心里不平衡了,不满道:“你差不多也行了吧。”
安息正搭梯子趴在垃圾降解器上,头也不回道:“别打扰我,你不懂!”
被嫌烦了!废土感觉自己是被叛逆期青少年拒之门外的家长,十分受伤,蔫了吧唧地走到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坐下,如同一头委屈的大狗熊,可惜卖惨半晌也没分到一个眼神。
又过了一会儿,废土忍不住问:“他怎么还让你帮着换这个啊。”
安息没注意听他说话,延迟了两秒才答:“没,是我自己要做的,帮他都看看嘛……”他想了想,又说:“在别人家白吃白睡,还是要帮人家做点什么。”
废土说:“那你白吃还白睡我这么久,怎么不帮我做点什么啊。”
废土故意把“睡我”两个字着重念,勾着嘴角,等着看安息被调戏后猛地回头瞪人的样子,可对方只是微微侧过脸,手上动作停了一瞬,然后又继续动作起来。
空气安静了五秒,安息才“哦”了一声。
废土迟钝地察觉气氛不太对,说:“开玩笑的。”
安息已经把设备顶部的盖子推回去,左右手同时拧螺丝上紧,动作十分麻利,但没吭声。
废土又说了一遍:“跟你开玩笑呢。”
安息于是更大声地回应了一次:“哦。”
废土也觉得没趣了,爬回自己床上睁眼躺着。
整个一下午,废土与安息没再说一句话,一个在楼下乒乒乓乓,一个在楼上喘气等死,直到冯伊安收摊回家,屋内的气氛才再次流动起来。
安息一脸机油,衣服和手都脏得要命,但仍十分热情地给冯伊安挨个解释他的劳动成果。
当视察工作进行到药品反应堆时,冯伊安终于忍不住问:“这个东西不算常见吧,你怎么也会修?”
安息说:“以前在避难站的时候我也在医疗站工作过的。”
冯伊安挑眉点了点头,微微了然的样子,可立马又歪过头困惑起来:“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离开避难站跑到废土上来的?”
安息闻言霎时间也愣住了——他似乎还真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最开始,他被费洛蒙冲昏了头脑,人生第一次谈恋爱,脑筋一热就跟着废土走了。后来,这份幻想很快破灭了,那时候他又为什么不回去呢?
是因为自己勇闯天涯的野心太大,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份旅程若是太快结束实在丢脸?
亦或是,他当时只一心想要逃离,逃离现实,逃离彼处,即使从没直面过逃离的对象是什么,即使从没想过旅程的终点又究竟是什么。
但此时此刻,安息忽然意识到,旅程的终点竟已不知不觉来到了能见范围内——等废土伤一好,很快他们就可以继续上路,而这次,他们将直达虚摩提。
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虚摩提是废土的目标,却不是自己的梦想。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只是,当两个人并肩走在漫无边际的废土之上时,那份天地辽阔的隽永迷惑了他。
冯伊安的话语打断了安息的思绪,他啧啧称奇地测试着器械的性能,说:“你这个手艺,完全可以赚钱啊,集市上肯定很多人愿意付钱给你帮他们维修升级电器。”
他这么一说,安息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偏过头去。余光看到废土进屋,立马又切换成得意羊羊模式,一脸“看到没”的表情,完全忘记此刻自己是个满脸黑油的花脸。
废土见状“切”了一声,安息也哼哼地转过头去。
夜里,熄灯在即,冯伊安猫腰在一旁准备隔天要带去集市的物品,忽然转过来问道:“对了,安息明天想不想跟我去集市上玩?”
安息正在和废土咬耳朵,说自己肚子不舒服以后不准内射了,猛地被点名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问道:“我?”
冯伊安又露出那种眼睛弯弯的亲切笑容:“对啊。”
安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废土,对方则面无表情不做反应。
安息点了点头,说:“好啊。”想了想他又问:“那米奥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冯伊安不解道:“他?他就在这呆着呗,他那个腿要少活动,况且……”冯伊安总是温柔笑着的脸上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作嫌弃的表情:“他那么大个人了,不会死的。”
废土:“呵呵。”
冯伊安继续诱哄:“明天哦,是每个月虚摩提商队路过的日子,他们会带出来好多有趣的东西,废土和地底都没有,只有海上才有的……”
安息明显动摇了,但仍然一脸纠结:“可是……就算有好玩的东西,我们也没钱买了……”
废土嘴一快,接话道:“是‘我’没钱了,你从来就没有过钱。”
说完这话废土立马后悔了,略紧张地看了安息一眼,幸好对方反应十分正常,咩咩地叫着要打他。
次日清晨,冯伊安果然揣上安息一起上了集市。匆匆来回几次,安息这次总算能够好好体会番城集市的盛况——延绵不绝错落交织的大小商铺,里面琳琅摆满的奇怪商品——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集市甚至按照贩卖的补给品类型还设有专门的分区,安息帮着冯伊安把大帐篷的猩红门脸撑起来,卷在顶上用绳子拉住,绑紧在柱子上。
冯伊安把一个系着绳子的铁盒挂在安息脖子上,说:“你负责收钱。”
安息“哦哦”地抱紧盒子在胸前,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医生!”那客人比安息还矮一头,但听声音已是个成年人。他头顶戴着巨大的墨绿色防风镜,好像一只变异蟾蜍,注意到一旁的安息,奇怪道:“哦?哪里来的小朋友。”
冯伊安说:“是弟弟。”
客人不信:“你哪来的弟弟。”
冯伊安说:“是弟弟的朋友,朋友的弟弟。”
客人懒得理他了,自顾自选了药品,递过来两支笔芯和一块空槽的辐射过滤芯给安息,问:“能不能用这个抵?”
安息抱着铁盒,茫然地用眼神询问冯伊安,对方看过来,却反问:“你觉得呢?”
安息摇摇头,冯伊安摊手耸肩说:“安息说不行。”
客人哀嚎了一声,安息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不行,我不知道……不知道价格。”
冯伊安说:“哦,听见了吗,安息说要五根笔芯才行。”
客人不满道:“他根本没说!医生,咱们认识这么久了!”
冯伊安笑起来:“好吧,五根笔芯,再送你一排安非止痛药。”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捆扎在一起的药盒,边拆边跟安息解释:“这个是急速止痛药,副作用大,如果有急性需要处理的外伤时可以做麻药使用,平时不要轻易吃。”
安息睁着眼睛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跟自己解释这个,想了想又问:“那要饭后吃吗?”
冯伊安说:“不用,这个不走消化系统,跟胃没关系,不过,这药小部分人群有过敏反应,此后的两三周里肝指数也会飙高。”
安息明白了,冯伊安是在趁摆摊的机会教自己医药知识,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地帮忙。
事实证明,冯伊安是个相当优秀的科普对象,不像废土只用两三个字回答问题,态度好,还不面瘫,安息使了劲想讨厌他,但发现十分困难。
间歇清闲的时候,安息主动帮冯伊安整理摊子下面的药品和交换来的易货,一弯腰,吊坠从衣领里滑落出来。
冯伊安惊讶道:“他把这个给你了?”
安息捏着那管二号的血,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冯伊安微笑道:“他从不离身的,应该是很喜欢你才会送你。”
安息立马心虚起来——这根本不是废土的那一瓶,但转念一想,他又摇着尾巴掏出电子小羊给冯伊安看:“这也是米奥送我的。”
冯伊安不可置信地凑过来——屏幕上的小羊正眯着眼睛躺在草坪上晒太阳。“他居然会买这种东西……不,应该说,那家伙居然会买任何东西送人。”
安息喜滋滋,简直想把小羊顶在头上招摇过市。
他在帐篷里原地转了一圈,把小羊摆在身后柜台的最高处,冲着它左看右看。一扭头,发现冯伊安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安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问:“你认识米奥多久啦?”
冯伊安回忆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比你现在年纪还要小一点呢。”
安息:“啊?”
冯伊安比划自己下巴的高度:“那么小就加入赏金旅团,时常搞得全身是伤,又瘦弱,又穷,估计抠门的毛病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安息完全抓错重点,惊奇道:“比我还瘦吗?”
冯伊安笑起来:“对啊,一个小屁孩,还成天板着脸不说话。”
“哦……”安息露出羡慕的样子——好想看,面瘫的小废土。
脑内思维发散了一会儿,安息又忽然想到别的什么。
“米奥以前有没有和……就是,在赏金猎人团的时候,”安息结结巴巴地措辞:“和其他人,那什么,好过吗?”
冯伊安一副完全受到震撼冲击的神情:“怎么可能,一团都是alpha dog,哇……想想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哦。”安息呆呆地答。
纠结了一会儿,他又问:“那……和你呢?”
“和我什么?”冯伊安一时间没意识到安息问的什么,随即反应过来,爆笑出声。
安息脸红了,拉他袖子小声道:“喂!”
冯伊安还在笑,弯着腰不住颤抖,安息又更大声地:“你别笑啦!”
冯伊安插着腰直起身子,擦擦眼角:“抱歉抱歉。”
安息闷闷地噘着嘴瞅他,又听冯伊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冯伊安缓缓摇头,止不住地好笑,抬眼看着他:“原来,我就是因为这个被讨厌了啊。”
安息这下连耳朵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