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何司令在凌晨三点钟时到了家。
两名士兵把他从马背上搬运了下来,然后又搀着他回了房。小顺揉着眼睛出来迎接,见了何司令这个半死不活的德行,就吓了一跳:“爸爸?”
何司令挥手斥退了士兵,然后吩咐小顺道:“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小顺在何司令的头发和衣服上,发现了几片很鲜嫩的小草叶。
何司令虚弱成那个样子,洗澡时却不要小顺来帮忙。小顺在浴室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把何司令给等了出来。
何司令的身上松松垮垮的套着一件西式浴衣,腰间的带子潦草的系在一起,已经有了要彻底松开的趋势。小顺没有远距离的观察过半裸的何司令,此刻肆意凝视着,就发现他双腿修长笔直,而且通体肌肤雪白,竟如玉人一般。
何司令没有留意到小顺的视线。扶着墙回了卧室,他一头栽在了床上;眼睛一闭,就觉得灵魂都要轻飘飘的飞起来了。
小顺关了电灯,也跟着回到了床上。

何司令的睡眠类似于晕死。直到翌日傍晚,才苏醒过来。
苏醒过来的何司令目光呆滞,双手拢着浴衣前襟,怔怔的望着壁上的挂钟发愣。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正下方,房内的电灯也已然亮了起来。
小顺走进来,柔声问他:“爸爸醒了?”
何司令站起来,心想如果自己昨天答应一个“好”字的话,那现在大概已经上路,马上就又可以见到李世尧了。
见到之后能怎么样呢?
昨夜那场幕天席地的野合在他的体内留下了火种,稍有春风撩拨,便要死灰复燃,蓬蓬勃勃的蔓延燃烧开来。
何司令仰起头,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同时拢着衣襟的双手就加了力气。厚实的浴衣将他的身体紧紧裹住,把那细腰翘臀的线条勾勒的纤毫毕现;又因胸膛单薄,所以瞧着还是个很年轻风流的体态。

何司令沉默无语的洗漱穿戴了,然后就端着一杯奶在房内踱来踱去,一边喝一边沉思。待到喝光了那杯人奶,他便随手将杯子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刚要继续向前走去时,不想身后的小顺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
何司令扭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小顺低下头,仔细的同他十指相扣着握紧了:“外面月亮很大,我陪您出去走走好不好?”
何司令听了这话,感到十分的出乎意料:“走?”
小顺眨巴着大眼睛,满脸企盼的对着他点了点头:“爸爸,走吧!”

何司令是睡的太久了,所以此刻就顶着一个迟钝的头脑,莫名其妙而又糊里糊涂的随着小顺出了房,从后院的小门走到了宅子后面的一片野地之上。
此时正值春季,万物生发,野地上青草蓬勃,又有点点野花点缀其间;远处疏疏落落的立了几棵杨树,也是枝条细瘦,叶芽鲜嫩。周遭万籁俱寂,当空一轮银白的大月亮将清辉洒了满地,点点繁星便在漆黑且无限幽远的天空中寂寞闪烁着。
何司令同小顺手拉着手,并肩而行在这如画般的原野之中。及至走到一棵杨树下时,他停住脚步,仰头从那枝叶间隙中望了天空,口中轻声道:“果然是很好的月色。”
小顺扭头凝视了他,目光温柔如月华:“爸爸……”
何司令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那年轻英俊的面孔在朦胧月光之下几乎映出了柔白的光辉,眼神是初夏的海,清新热烈的让人心荡神驰。
何司令惊异了,不知道自己身边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青年——这是谁?
小顺却不肯再继续面对他的目光。一步站到他的面前,这青年毫无预兆的忽然伸开双臂,将他一把拥进了怀里;随即用一种压抑而痛楚的声音喃喃的唤道:“爸爸啊……”
何司令被对方的臂膀紧紧的束缚了,心中却是一种很安然的恍惚,甚至还慵懒的歪了头枕在了小顺的肩膀上。青年的身上散发着温暖的肉体芬芳,那是真正的人的气味,健康、可亲,带着生命力。
何司令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所谓情人们的味道——蓝拜山是东洋香皂;白苏臣是古龙水;李世尧是关东烟——全不是人味!
此时,小顺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的响起来:“我……我喜欢你。”
何司令闭上眼睛微笑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我是你爸爸。”
“那我也喜欢。”
“你可没少挨我的揍。”
“那我也喜欢。”
何司令心想这孩子真是长大了,有主意了。先前见到自己就跟避猫鼠一样的小崽子,现在竟也敢一口一个的“那我也喜欢”起来!
十八岁,好年华。能把恋爱谈的像世界大战那样轰轰烈烈。人都有这么一场的,就像小孩子出水痘一样,非得死去活来的闹过一次,往后才能落得平安。
像自己这种吃一堑却不长一智的傻瓜,其实是很少的。

直到夜深寒重之时,这二人才回房去休息。一路上小顺紧紧的拉住了何司令的手,走两步便扭头看他一眼,神情是郑重而认真的,仿佛是要从他的脸上求得一个保证一般。
何司令有点觉着哭笑不得了,同时心里又有点小窃喜,觉着自己是被追求被爱慕的!
因他睡了整整一天,故而回房后也毫不困倦。坐在桌边就着温茶吃了两块点心,他忽见小顺还站在一边望着自己,就挥了挥手:“你睡去吧!”
小顺答应了一声,在回卧室之前,却又走到何司令身边,弯下腰搂住他的肩膀,在他的额头上用力的吻了一下。
何司令“哼”的笑了一声,心想这孩子还真是爱上我了?

翌日清晨,何司令带着小顺去了营里。小顺自去履行他那团长的职责不提,只说冯国忠见何司令来了,便笑嘻嘻的迎了上来:“司令,您来的正巧,我这儿刚收到了两件消息。”
司令部门口有一棵大树,何司令坐在大树下的椅子上,一边解军服领口的扣子一边道:“说!”
冯国忠见他额上冒了汗,就从裤兜里抽出一把折扇打开,对着他扇风不已:“第一件消息,就是新二师昨天和警备大队的人开了仗,好家伙,一下子就把警备大队给全窝端了,六百多人,连带着日本顾问组,一起都让李师长给埋了!”
何司令在习习凉风中点了点头:“第二件呢?”
“新二师刚派人送来了请帖,要在塔克庙的瑞东祥酒楼里请咱们吃饭。当然了,塔克庙也是我们的地盘,去是不怕的;只不过李师长是抗日的队伍,咱们若是去赴宴了,会不会要惹来麻烦呢?”
何司令把上衣脱下来,四处看了看,发现无处可放,便递给了冯国忠:“没关系,咱们去!”
冯国忠的眼中亮光一闪:“哎,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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