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司令拄了手杖,在客厅地上慢慢的来回踱着。
外面是数九寒天,可房内的温度却是不低,他穿着长裤衬衫,走的一身热汗,脸上也白里透红了,眉目浓秀幽黑,嘴唇微微抿着,瞧着是特别的好看。
阿拉坦端着一小碗加了何首乌汁的滚热米粥,用个勺子一边搅动一边吹着。
看一眼米粥看一眼何司令,他觉着十分的轻松惬意,以至于连他的结巴症状都好转了许多。
“凉了。”他把小碗放在面前的红木矮几上。
何司令拖着那条伤腿,疲惫不堪的走到沙发前坐下,端起那碗粥三口两口的喝光了。阿拉坦坐在他旁边,此刻就伸手去摸他鬓角处的头发:“黑、黑、黑了么?”
何司令因为两鬓斑白,所以索性将头发剃的极短,简直好像个喇嘛一般。阿拉坦的关怀令他很不耐烦的一歪脑袋:“我怎么知道?”
阿拉坦讪讪的收回了手:“哈、哈喇嘛给的方子,吃上一、一个月才能看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阿拉坦话音刚落下,外面的听差就跑进来禀报,说是哈喇嘛来了。
哈丹巴特尔来张家口已经有一阵子了,自从见到何司令后,就和阿拉坦一起用心的研究起他那几根白头发来。阿拉坦是无所事事,哈丹巴特尔是兴趣至上,两人凑在一起,把何司令都给研究的不好意思了。
见了何司令,哈丹巴特尔也是一手按着他的脑袋,将那片白头发仔细的观察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这个方子没效果呀!”
何司令不好对着哈丹巴特尔发火,只好勉强客气道:“哈喇嘛,你坐。”
哈丹巴特尔就挨着何司令坐下了,一手托着下巴,扭头继续审视何司令的脑袋。
何司令被哈丹巴特尔和阿拉坦夹在中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后来就奋然而起,绕过矮几走到空地上继续踱起步来。
哈丹巴特尔是绝不会和阿拉坦聊天的,所以此刻就接了佣人端上来的咖啡,边喝边对何司令道:“何司令——”
何司令一摆手:“哈喇嘛,你叫我极卿就是。”
哈丹巴特尔风度翩翩的一点头:“极卿,我这一趟来是替小佛爷给你送请柬的。小佛爷今晚在老地方大请客,来的都是好朋友。”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着阿拉坦一点头:“王爷是小佛爷的哥哥,小佛爷就不给你另送帖子了。”
阿拉坦摇摇头:“我……不……不……去!”
哈丹巴特尔一笑,不再多说。
起身走到何司令面前,他笑道:“我要走了。何首乌是没有用处的,看来这个方子可以停了。”
何司令想了想,答道:“不用停,挺好吃的。”
哈丹巴特尔又是一笑,告辞离去了。
何司令气喘吁吁的在地上走了两圈,忽然瞥见阿拉坦在对着自己傻兮兮的微笑,就用手杖指了他道:“笑什么笑?你那老婆马上就要从天津过来了!”
阿拉坦果然立刻就不笑了!
当晚,何司令准时去参加了小佛爷举行的晚宴。这小佛爷说起来,就是阿拉坦的亲弟弟,因幼时被认证为锡盟大宝庙的活佛,所以不在王府内长大,同阿拉坦的感情也很是生疏。又因他是个王爷的出身,所以成了活佛之后,众人便公称他为小佛爷。
小佛爷今年刚二十出头,面貌与阿拉坦雷同,性子却活泼,自从随着德王来到张家口后,便独自居住在一所豪华公馆之内,终日游玩嬉戏,交游极广。蒙政府内派别林立,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因何司令是三上师团护送过来的,所以一般人都把他划为亲日派;又因他与德王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也有人认为他是亲德派。而依照何司令的本心,他是宁愿亲德也不愿亲日的,故而他便通过哈丹巴特尔认识了小佛爷,又通过小佛爷和本地的蒙古王公们拉起关系来。
宴会之上,小佛爷身穿僧袍,手端洋酒,谈笑风生。见了何司令后,就起身抬手在他手臂上一拍:“极卿,我本不想让你来的,你的腿不方便。可是后来一想,咱们也是五六天没见了,要真是不请你来,就算你不挑我的理,我还想你想的很呢!”然后又拉了身边的椅子道:“你过来坐!”
何司令的头脑跟不上小佛爷的寒暄速度,所以只好笑笑坐下了。
小佛爷一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同时环顾桌上,忽然又声音清脆的笑道:“嘿呀!松王怎么还没到?”
一个长袍马褂打扮的王公操着北平官话答道:“路上呢吧!”
小佛爷在和司令的肩膀上按了按,也坐下来了:“这老人家的腿脚就是慢!不等他他还挑理!怎么着好呢?”说完不等人回答,他又转向何司令:“极卿,你现在是个闲人,我问你,你近来有没有意思去北平?”
何司令思忖了片刻,反问道:“我去北平干什么?”
小佛爷见了他这个左思右想的认真样子,就觉着十分有趣:“我要回一趟雍和宫,下个月动身,桌上这帮人我问遍了,没有一个和我同路的,你呢?”
何司令默然无语的琢磨了许久,等小佛爷都喝光一杯威士忌了,他才答道:“下个月么?”
小佛爷一点头:“是呀!”
何司令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酒杯:“下个月……兴许我会去!”
小佛爷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好呀!坐我的汽车!”
何司令又摇了摇头:“不一定。”
小佛爷“嗨”了一声:“你怎么逗我?”
“也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小佛爷一扬手:“我走前告诉你一声,你是爱去不去!”
晚宴结束后回了家,何司令给在身在厚和的乌日更j□j打去了长途电话。在电话中,他问道:“加纳押着东西到了吗?”
乌日更j□j在电话那端答道:“到了,一共装了半个车皮,不过三号仓库是空的。我看那里的东西,大概是让……”
何司令打断了他的话:“算了,就当喂狗了。东西卸下来了吗?”
“还没呢!加纳没找到合适的地下仓库。”
“不必卸了,你让火车往北平去。”
“北平?北平那里没人接应啊!”
“我去接。你派兵把东西保护好就是了。”
放下电话,何司令想着三号仓库里的那四万两金子,一颗心砰砰乱跳着,几乎又要被气的犯病。
三号仓库的金子当初是何承礼经手的,全他妈的经没了!
靠着墙喘了会儿粗气,他派人去请来了小仓原顾问。
小仓原是个很矮小的日本人,然而神色俨然,有种特殊的端庄。听了何司令的请求,他沉吟半晌后答道:“您要出门处理财产问题,这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沿途会有日蒙军队保护小佛爷的安全,所以您只要带一个卫士班就足够了。”
何司令道:“我未必一定会同小佛爷同行。”
小仓原温和的坚持道:“只是去趟北平而已,您没有必要把警卫团全部带上。”
何司令强压怒火道:“我的卫士们早就让我惯成少爷了,他们干不了重活!没有人,难道你让我自己去卸火车?”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警卫团就是为了保护我的!我出门凭什么不能带?你已经把我和我的军队隔离开了,现在连个警卫团也容不下了吗?”
小仓原不为他的怒吼所动,只说:“您的警卫团实在是规模太大了!您要找人去卸火车,那可以包在我的身上。”
何司令一拍桌子:“我下面那么多人,要你帮忙给我卸火车?你给我卸火车,我还信不过你们日本人呢!警卫团必须随行!不行也得行!”
因为出门要不要带兵这件事,何司令同小仓原一直交涉到了半夜。后来双方还是各让了一步,小仓原允许何司令带二分之一的警卫团前往北平,另外负责在北平为何司令寻找合适的仓库储存财物。何司令又困又乏,心知小仓原也就只能妥协至此了,便不再白费力气,板着脸命人送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