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金公子的房租

金世陵坐在何宅的小客厅内,腰背挺直,双手交握与腹部,做鹌鹑状。
“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明年的房租要过来——顶好让他再多租一年,反正老温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除了这个土军阀,谁还会出这么多租金?”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自励道:“豁出去了!反正他不能无缘无故的毙了我!”
正在他心中暗自活动之时,门外忽然由远及近的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雕花毛玻璃门一开,何宝廷走了进来。值此新年之际,他新剃了头发,又穿了一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瞧着倒也是一番不伦不类的新气象。
金世陵一见着他,便像被针刺了似的猛然站起来,先是彬彬有礼的浅鞠一躬,然后满面春风的问候道:“何将军,新年好啊!”
何宝廷站住了,将金世陵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好。”
金世陵见他还算客气,便略略将心放下一些:“何将军,真是抱歉,要在新年期间来打扰你——”
何宝廷此时已然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听了这话就一摆手:“不必叫将军,名不副实。”说完他开始抬手解这外衣的衣扣。
金世陵也随着坐下来,听了这话就抿嘴一笑:“可是不叫将军,该怎样称呼呢?”
“何先生,老何,怎么叫都成!”
金世陵心想我哪敢叫你老何,嘴上倒还是温和甜美的:“那未免有些失礼了。这个……请教台甫怎么称呼呢?”
何宝廷以一种研究的目光审视着金世陵:“极卿。你叫我极卿也可以。”
金世陵这人在脂粉堆里厮混久了,不知不觉的染上了一身姨太太气,此刻听了这话,便下意识的望向何宝廷,一双黑眼珠子悠悠一转:“不敢!那就更冒犯啦!”
何宝廷见他莫名其妙的对自己飞了个眼风,就觉着特别新鲜,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是个小兔子嘛!瞧他这个身家,也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这么像兔子?
“金老弟啊!”他笑模笑样的对着金世陵开了口:“我记着前一阵子我打过你一巴掌,对不住啊!”
金世陵没想到何宝廷还有这样一副和蔼面目,那颗提在喉咙口的心也就愈发下沉,回到了原位,而自己的本来性情也彻底的暴露出来:“你还记着哪?你要不说,我也不敢提——没见过你这么凶的人!”
何宝廷哈哈一笑:“我很凶么?”
金世陵一扬头:“你不凶么?上次我可亲眼见着你在家里动枪!”
何宝廷对这金世陵,真是越看越好看,又因他说起话来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心里就存了个玩笑的心思:“那你还敢来?”
金世陵起身坐到了何宝廷身边,先是眨巴着眼睛将语言组织了一遍,然后才开口道:“极卿……兄,我是想来和你打个商量,你能不能把明年全年的房租提前付清?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最近手头资金有些周转不开,所以才提出了这个非分的要求,希望你能帮帮忙啦!”
何宝廷呼吸着金世陵身上的香水气息——太香了,以至于他不得不掏出烟盒,准备点根烟来将那气味压一压。
烟卷刚叼进嘴里,金世陵已经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了火。何宝廷近距离的盯着他,发现这位金公子的相貌几乎是堪称完美,不过眼下两块若有若无的青晕,倒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那好办,没有问题。”
金世陵笑的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太好了!还有……极卿兄,你觉着我这房子住起来如何?”
“挺好的。”
“那极卿兄有没有意向再多租上几年呢?”
何宝廷扫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后年我是否还在香港?”
金世陵听了这话,当即就挺起身来急道:“一定在一定在!极卿兄,你走什么呀?”
何宝廷看这金公子眼冒蓝光,仿佛恨不能跳到自己身上来,就愈发觉得好笑:“金老弟,你是不是缺钱使?”
金老弟的心事被人窥破,并不羞愧忸怩,反倒是松了口气,彻底敞开心扉:“我的哥哥,不瞒你说,我现在的亏空真是堵都堵不上!我自己倒好办,可我家里还有一堆小孩呢!我太太也要跟我闹离婚——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何宝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掐着脸蛋扭了几把:“你现在是靠什么生活?”
金世陵皱着眉头不敢反抗:“就是……先前的积蓄和我太太的嫁妆。”
何宝廷放了他,又嗅了嗅手指,觉着此人真是从头香到脚,这一脸雪花膏涂的,气味都冲鼻子!
他回头叫进来一个听差,吩咐道:“让王爷把支票本子和那个租房子的什么合同给我送过来!”
听差答应一声,扭头而去。不一会儿阿拉坦进来了。
“给给、给你。”他把支票本子放在何宝廷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又从衬衫口袋里抽出钢笔和印鉴,一股脑儿的也都放在了他面前。
何宝廷拧开笔帽一边填数字一边说道:“金老弟,别他娘的当我是冤大头。后年租不租,那是后年的事儿,现在可别想逼着我出钱。”说着他放下笔盖了章,将那张支票撕下来递给金世陵。
金世陵接过支票一看:“哎?这数目……”
“多填的那笔款子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以后要还!”
金世陵见了钱影儿,哪还听得到其它?当即就将那支票送到嘴边亲了一口,乐的摇头晃脑的:“多谢多谢!”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去年租房时双方所签的合同,拿起钢笔在上面写下了租金已付清的文字。阿拉坦见状,便将自己这方的一份也打开递了过去。

金世陵这一趟何家探险,堪称是大胜而归,心中十分喜悦,立刻就坐不住了,想要跑出去提了款子继续寻欢作乐。何宝廷见他要跑,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支票是哪儿来的?”
金世陵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你给我的啊!”
何宝廷将他往自己身边拽:“支票不能白拿,过来亲我一下!”
金世陵没犹豫,凑过去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何宝廷笑出声来,指着阿拉坦道:“再亲他一下!”
金世陵一愣:“亲他干什么?他又没给我钱!”
何宝廷一挥手:“快点!”
金世陵把支票揣进口袋里,然后起身绕过茶几,在阿拉坦脸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紧接着拔腿就跑,且跑且道:“极卿兄!我谁也不亲,走啦!”
阿拉坦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他干、干什么?”
何宝廷笑答道:“好一只装傻充愣的高级兔子!有点儿意思,骚的可爱!”
此时李世尧走了进来:“谁骚的可爱啊?”
何宝廷伸手一指窗外:“出门右拐第二处宅子里,自己瞧去吧!”
李世尧又转向阿拉坦:“我说王爷,你这脸怎么红了?”
阿拉坦一般不大理会李世尧,此刻也不例外,支吾了两声,他弯腰收起支票本子和印鉴,扭头就走了。
李世尧眼看着阿拉坦没影儿了,就对着何宝廷一挑眉毛:“你瞧,这个结巴还看不上我呢!你这屋里怎么这么香?来女人了?”
何宝廷靠在沙发里,懒洋洋的问道:“想女人了?”
李世尧在他身边坐下了:“嘿嘿嘿!那哪儿敢啊!”
何宝廷闭上眼睛:“还有你不敢的?”
李世尧也向后靠过去,笑嘻嘻的答道:“原来没有,现在有了。哎,你说这也真是怪了,我一瞧见你,就觉着心里发怯——可我怯的是哪门子呢?我也没干过对不住你的事儿啊!”
何宝廷笑了一下:“还是心里有鬼吧?”
李世尧将他的手抓过来揉着搓着,心想:“到底是谁骚的可爱呢?他这天天在家里坐着,也看不见谁啊!说的是结巴?那不可能!出门右拐第二家——哪天我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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