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萨罗,起来。”
螺旋桨呼呼的风声里夹杂着一个声音的呼喊,随之,我感到压制着我身体的膝盖撤开了,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拖拽起来。
不用想我也知道刚才压制着我的人就是莱茵,这个纳粹走狗!一刹那我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使我一下子窜跳起来,狠狠撞翻了身后的他,浑身便是一拳照着他的面门砸去,他却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这么干般,敏捷的一个侧身躲了过去。我的拳头最终擦着他的鼻梁滑过去,胳膊被他抓住一扯,我的整个人便向前倾去,莱茵则用标准的擒拿式将我制住,与此同时,我的后颈上袭来一阵钝疼,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便栽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我晃了晃脑袋,想爬起来,头脑却迷迷糊糊的,整个人天旋地转。接下来的眨眼功夫,我听见刷拉几声,结实无比的胶带就已封住了我的手脚,一件宽大的外套扑在身上,使我的视线被罩在了一片黑暗中。为了防止我就这么晕过去任人宰割,我只好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剧烈疼痛霎时令我打了个激灵。
老天保佑我没将自己的舌头啃断,因为咬下去之后我才察觉自己的犬齿竟变得十分锋利!我能感到血液从嘴唇里淌出来,舌头麻的没了感觉。
谢天谢地,拜阿伽雷斯所赐我也许从此就要变成了哑巴!
妈的,这也太倒霉了……
我在昏沉与疼痛带来的清醒间挣扎着腹诽。接下来我的身体一轻,被一双强健的臂膀扛了起来,走动起来,很快被放在了一个担架上,被缚带捆得严严实实,随着周围翻卷起来的风流朝上方升去。
我的心脏也犹如被悬吊在高空般砰砰跳得厉害,手脚冒着大量的虚汗,就好像一个恐高症患者第一次乘坐直升飞机一样。尽管我现在算不上乘坐,只是犹如一只牲畜,一件货物般运输着。这是一种相当难受的感觉,就仿佛深陷在一个被未知的黑暗充满的洞穴里。我无法主导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和去向,我无法得知自己朋友们和阿伽雷斯的下落,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对这些纳粹而言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即使有,在他们军队势力的控制下我是否又有翻身的机会?
愿老天保佑我能。我想祈祷上帝,可我压根不信基督教,更清楚的知道他老人家顾不上我这个无神论者。我必须认清现实——我处在真正的,彻底的,孤立无援的状态下,在一个离俄罗斯千里之遥的古岛上,成为了一群企图占领这儿的纳粹余孽的人质。
刹那间一股绝望感涌了上来,但我立刻压抑住了那些让人陷入低谷的念头。我深吸了几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保持那么一丁点“德萨罗”式的乐观,把嘴里的血沫呸呸的吐出去。
嘿,嘿,德萨罗,别一巴掌先把自己拍死了,你至少还活着不是吗?那些人鱼又是多么强悍的生物,也许他们能用大自然的法则给这些图谋不轨的混蛋予以狠狠的反击!
这样鼓励着自己,我又感到心理升腾起了一线希望。还有,我的身体产生一些变化,让我的体能变强悍了(尽管可能会带来无法预估的危险),但现在却成为了我的最有利条件,噢,真见鬼。
……
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直升飞机慢慢降落下去,很快发出一声降落在金属的平底上的响声。
蒙着我头颅的衣服被粗鲁的扯开,使我得以看清了这是哪儿。
———我来到了这群纳粹停泊在海岸边的军舰上。被几个武装人员押起来后,我看见他们的船只足有四艘,被金属板并排连结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型的水电站。但是我再清楚不过,这里就是莱茵和莎卡拉尔的谈话中提到的“实验基地”了。
他们会以这里为核心,登录岛屿,然后开始扩大侵略范围,就像二战期间德国海军的“Z”计划那样,尽管,这个计划夭折了。我希望他们在这里如同二战期间一样被挫败,但可笑的是诺曼底登陆时有强大的盟军,此时此刻却只有我一个俄国小子,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生物学系学生。
“喂,你们要押我去哪里?那条被你们抓走的人鱼呢?”
我淬了口嘴里残余的血迹,凌厉的瞪着右边一个负责押解着我的家伙问道。他冷冰冰的扫了我一眼,没搭理我。在意识到他们可能听不懂俄语后,我又换了英语重复了一遍,但我这会有点口齿不清,还带着浓重的莫斯科口音,得到的回应和刚才几乎没什么差点。
我沮丧的噗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突然眼前一亮———
我看见了那个困着阿伽雷斯的铁丝网,此时空荡荡的吊在船外沿的一个勾子上,晃荡着。看上去他也在这艘船上。
可就在我四下搜寻起来的时候,我的头被背后袭来的手掌狠狠的按着低下去,朝面前的舱门里猛地推搡进去,背后的声音恶声恶气:“Idiot,gehen!”(蠢货,进去!)
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我肯定这是一句骂人的,但事实上在我听来德语说什么都像在骂人。我被押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舱室里,这里悬挂着许多铁索和手铐,旁边还有一扇门,但是紧紧关闭着,我猜想这里就是他们要关押我这个俘虏的地方。
背后的手将我推着面对着墙壁,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一股冲劲巨大的水柱便从背后猝然袭来,激得我弹簧般的一窜,头却被死死按在了墙壁上,身体也被几双手制得动弹不得,带着海水咸味的高压水流犹如在我身上扫射般不留余地的攻击着我的全身各个角落,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狼狈不堪的猛呛着水,这简直就像每个犯人在入狱前的遭遇!
这是一种摧折罪犯的自尊的做法,让他们在入狱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再有任何隐私和反抗的余地,他们不再被当作一个“人”来对待,而是牲畜。这些家伙就像对待犯人般的对待我,也许是想先折磨我一番再进行酷刑审讯。
我心里开始有些发怵,但我咬着牙,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一动不动的像尊石雕。被高压水枪冲遍身体某个角落的感觉相当不好受,他们甚至连我屁股和下身也没有避过,这使我感到屈辱极了,屈辱到了顶点,甚至让我回想起了一生中最糟糕的记忆——幼时被我那严厉的父亲进行残酷的体罚时的情形。但可怕的是,这些人不会像我的父亲一样至少顾及我的性命。
水枪不知在我身上扫荡了多久,在我感到的耳朵里的水都要灌进大脑里去的时候,一切终于消停了。耳膜在嗡嗡作响,思维有些麻木,我机械抹了抹脸上的水,拍了拍沉重的如同进水了的头,在还未缓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张粗糙的手掌摸到了我的屁股上。
这使我霎时间一愣,便听见背后几个人哗然大笑起来,其中一个用生硬英文嘲讽道:“嘿,俄国小子,听说抓起来的那条人鱼是你的情人?”
我的大脑一炸,狠狠挥打开屁股上不规矩的手,转过身去,阴沉着脸看向背后那个发话的人。他壮硕而黝黑,手臂上粗壮的肌肉如同盘结的树干,旺盛的胸毛打着卷,简直像头大黑猩猩般叫人厌恶。我嫌恶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缓缓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那蹩脚的人话。”
室内一静,紧接着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面前的那个家伙不怀好意的扫了我的周身上下一遍,挠了挠下巴,鄙夷而又暧昧的啧了一声:“听说在我们到达前,你和那条猛兽在底下的洞穴里进行…某种激烈的搏斗?”
我的耳根轰然一热,灭顶的羞耻感伴随着怒意涌上大脑,使我的神经犹如烧断了的发条般冒烟,气得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我的拳头在身侧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指甲陷进肉里,但疼痛引起的理智告诉我,我必须得忍耐,因为眼下我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
于是我死死盯着面前的家伙,目光化成了刀子般剜着他那张叫人恶心的脸:“我曾是他的饲养员,我在试着驯服他,但是过程不那么顺利。”
回应我的是一片更放肆的讥笑声,戏弄着我的家伙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捂住腹部失笑出了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卡住了我的下巴,用胸膛示威性的将我撞在墙上,几乎面贴面的吐息:“噢,是吗?用什么驯养?用你这翘挺的小屁股还是你柔软的舌头,看看哪,这漂亮的俄国小子长着一身的细皮嫩肉…”
我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我只知道沸腾的怒火已经烧穿了我的头盖骨,我身体反应甚至比大脑神经更快,拳头砸在他的鼻梁骨上只是眨眼间的事,他嗷得痛叫了一声,我接着又是一拳,再出一拳,将他打得向后栽去,而我毫不犹豫的扑在他身上,将他压倒在地。周围的人纷纷举起枪瞄准我叫嚣起来,而我此时什么也顾不上,只是杀红了眼的用膝盖压制着身下比我强壮得多的男人,一下下的疯狂的殴打着他,甚至连几个人拿枪托砸着我的身体,也没有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我就几乎感觉他们在拿海绵枕头对付我。
这些人显然没反应过来我会从一只看上去温顺的羊羔突然进化成一只狮子,而其实我自己也没意识到在此时的身体状况下愤怒起来会爆发出什么力量,我只是纵容着血液里的暴戾因子如火星般噼里啪啦的爆炸着,痛快的跟陆续扑上来的家伙缠斗在一块,打得满地淌血。最终在我撂倒了几个人之后,四周的人退开了一个圈,不约而同的拿枪口对准了我。
我气喘吁吁的匍匐在地上,抹了抹从头顶和鼻子里淌出来的鲜血,犹如一只真正的野兽般狠戾的梭巡着周围的人,他们的脸上不像刚才那样带着轻视的表情,而是诧异的盯着我,这让我舒爽多了。可糟糕的是我知道他们打算直接将我击毙。
但是假如重来十分钟我还是会这么干———我他妈实在忍不了这该死的羞辱,妈的。假如我会动手杀人的话,那么一定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了。我恨不得拿把机枪把这扫射个遍。
“咔哒”。
我听见一声拉开保险栓的声音。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拼命的提醒我该说些什么来保住性命,可我的嘴里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索性闭上了眼。
该死的,德萨罗,你就是个这么倔强的牛脾气,从小到大吃过多少亏,好吧,现在你终于要把你的小命赔进去了。
“等等!别开枪,莎卡拉尓上校留着他还有用!”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听见门口响起了莱茵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走进来,望着我脚下血迹斑斑的烂摊子,脚步顿了顿,看着倒在一边那个鼻梁骨断了,牙齿碎了一地的可怜虫,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我,意思就显然在问:这是你干的?
我站起来,耸了耸肩,半眯着眼,挑衅似的瞧着他,手背蹭了蹭沿下巴滴下去的血,但我的余光猛然注意到我的手有点不对劲——我的食指和中指间又长出了那种透明的膜,手背上的血管全凸了起来。这使我浑身一抖,急忙将手垂了下去,不动声色的并拢了。
“怎么,我还有利用价值么?莱茵,我亲爱的导师。”我冷哼了一声,故作沉着的与他对视着,以掩饰心里泛上来的恐慌。我不知道这种异变会不会立即加剧,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双腿会不会突然变成鱼尾,或者再次出现那该死的令人羞耻至极的发情期。
不,不,天哪…千万别再来一次了。
“将他带来,快点。”
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忽然划破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那是从莱茵身上的传呼机里传来的。这成功的转移了莱茵凝聚在我身上的复杂的不知包含了几种情绪的目光。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放下枪,并给了我一件蔽体的衣服,使我终于得以不羞辱的光着身体。他将我押着,朝船的另一头走去。
沿着通往底舱的楼梯而下,我立刻感到自己犹如置身在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地下牢笼里,噢天哪!我看见了什么?两侧的玻璃水舱上覆盖着一层金属网,透过那些狭小密集的缝隙我发现里面都是一条条被单独隔离的人鱼!我瞠目结舌而浑身发冷的挨个看过去,它们之中有雌性也有雄性,无一不用头颅抵着里面一层的玻璃,绝望而惊恐的望着外界,那些眼神叫我如扼咽喉般的窒息。
但我却发现,其中并没有阿伽雷斯的踪影。
他在哪儿?
就在我满腹疑云的时候,莱茵架着我一路走向了了底舱尽头,莎卡拉尓正站在我的前方,她的背后是一扇封闭的舱门,门板上赫然有几道凹进去的打击痕迹,把手上甚至还沾染着蓝色的血迹。
我的心头骤然一阵紧缩。
“你很好运,德萨罗。”莎卡拉尓微微弯起殷红的嘴唇,露出她那标志性的,令人恶心的阴险笑容,“你将有活下去的机会,但不是因为莱茵帮你求情的作用,而是因为我身后的舱室里的这条人鱼。我刚刚发现它是这座人鱼岛上的首领,看看你周围的这些可怜的小东西,都是为救他而来的。”
她顿了顿,用一种虚伪至极的柔和眼神的盯着我,“小天才,现在,我们需要他的基因,可惜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靠近他,用针筒戳穿他的皮肤。只有你——”
“上校!”莱茵打断她道。
“闭嘴!”莎卡拉尓的脸唰地由晴转阴:“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还是你不希望你的小宝贝儿活下去了?”
“可…”
“我答应。我帮你们。”我张开嘴,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天知道我多么想一口唾沫淬在这条美女蛇的脸上,再扇上两耳光,但我清楚的意识到这是我唯一能见到阿伽雷斯并解救他的机会。
“很好…”她的眼睫低垂,目光重新凝聚到我的脸上,绿色的眼睛里散发的光令我不寒而栗:“不过,在你进去之前,我要给你先看个东西。”
我皱起眉毛,眼见她忽然抬起手按了按墙壁上的一个按钮,头顶上随之传来一阵金属舱板开启的声音,我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刹那间脚步便趔趄了一下。
透过头顶的一块玻璃,我竟看见拉法尓,达文希,和伊娃,他们闭着眼侧躺在那儿,手上和脚上被拷着镣铐。
“你…把他们怎么了?”我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情绪的激动使我的声线颤抖。我恨不得脖子能立刻伸长点,好让我一口咬断这臭娘们的咽喉!
莎卡拉尓抱着双臂,向后退开了一点距离,轻描淡写的又按了一次按钮:“别着急,只是昏迷了而已。但他们的命保不保的住,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德-萨-罗。”她的红唇念着我的名字,就像在给我实施某种致命的咒语。她的手放进口袋里动了动,拿出一个被无菌袋包装好的针管,递到了我的面前,并示意莱茵放开我。
我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目光停留在针管上,又钉在她的脸上。我真的想一把掐死她,但我拼命压抑着这种冲动,伸出手去,接过了那个针管,放进了口袋里。
“我有个条件。”我盯着她,“在我取样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来。”
莎卡拉尓莞尔一笑,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拉开了舱门:“我们只会在外面监视你,你最好别玩什么把戏,你可怜的朋友们可撑不了几天了。”
我的拳头骤然一紧,捏得指节咯咯作响,深吸了一口气,踏了进去,舱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但仅仅只保持了几秒,我变异后得到的夜视能力就发挥了作用。
这是一个颇为宽敞的舱室,中心的甲板上有个黑幽幽的玻璃水舱,而阿伽雷斯正被几道极粗的锁链捆吊着双臂,垂着头。他在海中是那么矫健勇猛,可此时就像濒死的耶稣姿势那样,奄奄一息的被锁在那儿,他的上半身露在水面上,当我走近时,我发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横亘着一道焦黑的伤痕——那是被电击而留下的。
我在刹那间傻了一两秒,然后跌跌撞撞的跳到水舱里,倘着水冲到他的面前。胸腔像被锤子猛然击打了般充斥着碎裂的疼痛,一种情绪鼓胀着要冲破心室。我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他伤口附近的皮肤,然后我的浑身都抖得厉害,连喉头都没法发出完整的音节。但是最终我还是发出了声音:“阿伽雷斯。”
我的声音相当嘶哑,几不可闻。
他沉重的喘息着,头垂吊着晃了晃,缓慢艰难的抬起来,狭长眼皮下幽深的瞳仁像失去了焦距般,逐渐才收拢在我的脸上。
“Desharow…”
他低低的喃喃着,脸离我离得很近,鼻梁贴着鼻梁,声音低得近似耳语。我捧着他的脸颊,仿佛是要确定他不会即刻死去一般,打着抖索的将嘴唇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