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幸而不辱使命。”黎明之前的风吹得林觉全身的温度都消散了,他哆嗦着发青的嘴唇挤出一个微笑,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被咬了?”宋寒章并不太意外。
“嗯。”
一件大衣披到了他的肩上,是林觉之前交给宋寒章的外套。
手上的抗体被一双温暖的手取走,宋寒章再次确认时间和周围的安全之后挽起袖子,途中却又停下了。
“怎么了?”林觉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见宋寒章迟迟没有注射,不由焦急地问道。
“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要把抗体给我?”宋寒章久久凝视着林觉的眼睛,似乎是想从里面找出他真正的意愿。
明明身上疼得不行,虚弱得随时都会倒下,可是他竟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学长,你可真啰嗦。”
宋寒章叹了口气,挑开抗体的保护盖——因为手指的颤抖他花了两次才成功——针头对准手臂上的静脉插入注射。抗体在冷水中浸泡过,进入身体的时候异常寒冷,仿佛是冰水一般。
注射完毕后,宋寒章按住手臂上的针孔对林觉说道:“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左肩上被丧尸撕咬留下了一处伤口,因为那里没有大血管也没在冷水中浸泡的关系,并没有大出血,但是表皮外翻,伤口边缘还发白。
宋寒章按了按他的伤口问道:“很疼吗?”
“还好,没太大感觉。”林觉说。
宋寒章不由皱了皱眉,伸出手指对林觉说:“用左手用力握住。”
林觉不明所以地握着他的手指,奇怪地看着他。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林觉手还是冰冷的,宋寒章的体温也不高,但还是比他暖和多了,可惜不等他握上多久,宋寒章就抽回了手指。
“手指用力还算均匀,没有伤到重要神经。再试试手臂,能抬起来吗?”
右手完全无碍,但是左手抬到一半就不行了。
“看来是伤到斜方肌了,那里没什么大血管,加上冷水的关系,倒是没有出太多血,身上还有的被丧尸的指甲刮伤的部位,都不严重。”
宋寒章的手在林觉肩关节处揉捏着:“运气不错,肩关节没脱臼,不然我就得帮你复位了,这方面我也只有理论经验。好了,我先帮你处理一下肩上的伤口。”
宋寒章用早就准备好的撕成条状的衣物紧紧绑住林觉的左肩,又说道:“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医学院实验大楼,那里有基本的医疗用品,会让你好过点。”
“不用了,时间也不多了,找个安全的地方熬过去就好,这点小伤用不着冒险。”林觉咬咬牙说。
宋寒章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好,你还能走吗?”
林觉点点头,冷风吹得他两脚哆嗦,但是好歹不是完全脱力。宋寒章拉起他的右臂架在肩上,扶着他往学生活动中心以东的区域走去,那里是正在修建的大剧院和大棚花圃,还有一栋正在建造中的大楼。
“原本打算去体育场那里,但是现在的情况我们俩都走不了那么远了,只好换一个地方了。工地那边虽然距离变异严重的学生活动中心不远,但是好歹隔了碧湖和月湖,应该不至于太危险。”
宋寒章一边走一边解释着,林觉努力维持着意识清醒,他对接下来的行动完全没想法,事实上他只想倒下好好睡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睡到噩梦结束。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将宋寒章一个人留在噩梦之中,他宁可痛苦地保持清醒,也要和这个人一起看到黎明。
他们要一起活下去,即便在这漫长而残酷的黑夜之中,有太多背叛、堕落和失去,即便那些强大的、温柔的、善良的人,一个个在生存的欲望面前揭开面具,褪下伪装,暴露出人性中阴暗的那一部分。
林觉也是一样。
当他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冷酷无情,意识到自己早已在这场死亡游戏中习惯了杀戮之时,这种痛苦,何异于活活挖出自己的心脏?没什么比认识真实的自己更残酷了。
他本可以过着普通的生活,也许他会光明磊落、乐善好施、平易近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原来他的灵魂深处,还有另一个沉睡在黑暗中的自己。
可是现在,黑暗中的他已经醒来了。
他犹豫过、挣扎过、痛苦过,最终承认了自己。
每一个人都是被驯化了的野兽,离开了适者生存的黑暗森林,忘记了自己的尖牙和利爪,温顺地服从道德和法律,直到他们再次回到丛林。
前往工地的路上两人遇到了零星几只丧尸,宋寒章拿着林觉的木棍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些活死人。无论看过几次林觉还是会觉得出乎意料,因为宋寒章看起来并不像是擅长打斗的类型,但是仔细想想,先前对付丧尸他也基本都是一击必中,对于精准的把握比他强得多。
两人穿过修建中的剧院和花圃,来到快要修建完毕但还搭着脚手架的建筑前。
“现在快要六点了,只要再坚持20分钟就可以结束了。这个建筑就在月湖边,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准备跳湖。”宋寒章对林觉说道。
林觉虚弱地笑了笑,费力地说道:“但愿今晚我不用第三次跳水了。”
“恐怕很难说。”坐在大楼外壁的脚手架上的宋寒章看着楼下徘徊的丧尸们低声道。
此时他们坐在三楼墙体外的脚手架上,这个高度跳湖还不至于造成骨折这种严重的伤势,对林觉来说也还可以承受。从他们现在的高度看去,脚下的月湖倒映着漫天的星光,仿佛置身于茫茫星海之中。
再抬头看去,那轮绯红的月亮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了,而东方,东方已经渐白。
凌晨的风远远吹来,世界沉寂在黑暗之中,并肩坐着的两人一同欣赏着这最后的景色。
这一切本该是美的,也确实是美的,在这个血腥之夜快要结束的时刻,林觉忽然有很多话想对宋寒章说。
应该先说些感谢的话,林觉是这么想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都觉得浅薄。
他只想静静地在这里坐着,和宋寒章看一场一生中最期待的日出,然后结束这场噩梦。
可是事与愿违。
“你往下看看。”宋寒章的声音像是夜晚的冷风,刹那间就吹醒了迷蒙中的林觉。
病毒感染造成的身体无力,加上身上半湿的衣物,他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困倦感一直在侵蚀他的意志力,但他还是努力睁大眼睛,低头往下看去。
聚集在大楼下徘徊的丧尸不知何时少了大半,林觉吃力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
“好像……少了?”心中不祥的预感让林觉不太确信自己的判断。
“是少了。因为它们学会攀爬了!”
宋寒章冷冰冰的声音让林觉浑身打了个激灵,头皮都要炸开了。
再定睛看去,站在脚手架上被阴影遮蔽的身影,不正是蠕动攀爬着的丧尸吗?!它们像是一群恐怖的夜生猎食者,缓慢却成群结队地向他们靠近。
荒谬感和恐惧感袭上林觉的心头,他下意识地看向宋寒章,后者手上握着木棍,冷眼打量着这群贪婪的猎食者。
锐器插入皮肉的声音,然后是重物的坠落和撞击声,宋寒章缓缓抽回木棍,对准另一只爬上来的丧尸。
如果只是想象一下这个场景,那应该是相当可笑的,但是就坐在宋寒章身边的林觉却一点想笑的感觉都没有。一只只丧尸前赴后继地攀爬了上来,然后被一只只击落,震得有种整个脚手架都在摇动的感觉。
没完没了,可是却让人的神经时刻紧绷。
东方已经有了朝阳的微光,希望近在眼前。
“小心——!”林觉高呼一声。
宋寒章立刻抬头,一棍子将扑下来的丧尸打飞了出去,一直捅到它滚落脚手架为止。
更多丧尸从上方扑落,宋寒章一把拉起林觉将他推出脚手架:“屏气!”
坠落的感觉不啻于一场死亡。身体失重,在空中飞坠,好像会跌入无底深渊。借着东方的微光,他看到宋寒章一脚踢翻一只企图咬断他脖子的丧尸,翻身跳下了湖。
身体在水面重重撞击了一下,林觉一下子没闭住气,咳嗽了一声,肺里的空气一下子抖出了大半。呛水的感觉使得他无法控制地大口吞入冰冷的湖水,高处落下的冲击力更是让他的身体不断往下沉,手脚不听使唤,无法控制……
他努力睁开眼睛,明明已经看见了水面上的光明,身体却好像要坠入冰冷的地狱,那么近,又那么远。
力竭的身体已经濒临死亡,连意识都因为缺氧和感染而模糊不清。
身体忽然在沉入地狱的最后一刻被拉住,手臂被紧握,然后开始往上浮。
出水的一瞬间,林觉大声咳嗽,呛在气管里的水被咳了出来。他扶住宋寒章的肩膀,剧烈地喘息着。
来自东方的光仿佛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魔法,在一瞬间驱散了笼罩已久的黑暗和阴霾,连同所有的恐惧、背叛、残忍一起被埋藏在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夜晚。
明亮、温暖、热泪盈眶。
他觉得自己被救赎了。
宋寒章的眼镜不知丢到了哪里,他静静地看向东方,水珠从他的睫毛上坠下,蜿蜒着在他的脸上滑落,他一直以来冷硬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柔和了起来。
“看,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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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人数:3。
“啧,果然,你不算在幸存人数里呢。”高挑挺拔的青年优哉游哉地把刀扛在肩上,低头看着被一刀两断的尸体。
高艺菲漂亮的头颅滚落在身体旁边,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那一刹那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中。她怎么也没想到,已经逃过了宋寒章和林觉的追杀的她,会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片刻之前,悠闲得像是路过这里的陆刃开心地对迎面而来的她打了个招呼,不等她用花言巧语蛊惑他,她就被一刀砍掉了头。
她不是人,被砍下的头颅还能思考,能说话。所以当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这颗孤零零的人头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杀我?”
“咦,你还会说话?真不是一般的变态啊。”陆刃用脚拨弄了一下这颗美人头,十分好奇。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只剩下头颅的犹大不甘心地追问道。
“嗯?为什么要等你做了什么,我才可以杀你呢?”陆刃奇怪地问道,忽然又恍然大悟,“哦哦,我想到理由了——”
陆刃愉快地笑了起来:“蚊子飞过我眼前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拍死它,虽然它还没做什么,但是……谁让你从我眼前飞过去了呢?”
“所以,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了,犹大小姐。”
话音刚落,陆刃手上的唐刀往下一插,锋利无匹的刀锋从她的眼眶里扎入,直直插碎了大脑。
随着犹大的彻底死亡,地上浮现出一行血色的文字。
【犹大法则:当进入游戏的玩家死亡后犹大出现,随机选择一位死者复活,借用其身体,继承其部分记忆和能力,不计入存活人数中。】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个有趣的游戏。另外,这把刀不错,我很喜欢。”
陆刃脸上的笑容透着十足的恶意和愉悦,他抬头看向钟楼。
06:15。
东方的光明突破黑暗的封锁,他微微眯起眼睛。
“啊,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