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辰随便穿了件衣服,火烧屁股似的地冲下楼。外面漆黑一片,夜盲眼只能开启了手电,借着昏黄的路灯凑合着前行。
街上人烟稀少,只有个醉汉晃晃悠悠,一边走一边引吭高歌:“死了都要爱——”
翟辰叫了网约车没人接单,只能站在路边拦夜班出租。夜班出租也并不多,大概五分钟才能拦到一辆。他看不大清楚,只要是个光点就摆手。好在运气不错,没多久就瞧见个绿色光点,应该就是出租车的“空车”灯。
“喂,你挡道了!”身后传来醉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酒气。翟辰回头,用手电照了一下,发现是个中年秃头男子。
也不知道是被公司裁员了,还是老婆跟人跑了,看起来一脸不爽。被手电晃了眼睛,顿时破口大骂:“照什么照,小瘪三!”
出租车停了下来,翟辰着急上车,懒得跟醉鬼计较。不料刚拉开副驾驶车门,那醉鬼呲溜一下钻进了后座,躺着不动了。
“我先拦的车。”翟辰拽他下去。
醉汉嘿嘿笑,双脚还垂在车外面,拍拍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这车现在是我的了,开车!”
出租车司机并不想拉这么个醉汉,迟迟不肯发动汽车。
翟辰自认为是个好脾气的人,平时遇到这种事也许就算了,但今天不是平时!快速吸了口氧,一把抓住醉汉的脚脖子,直接将人拖了下来。
“嗷嗷嗷!”中年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翟辰单手把人扔到人行道上,不顾那人越发激烈的谩骂,拍拍手上车关门,礼貌地回了一句:“再鬼叫老子弄死你。”
出租车司机不敢多看,直接踩下油门蹿了出去:“小哥挺有力气啊,啊哈哈。”
“还成,平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翟辰语调阴森地说,心里火急火燎的懒得开玩笑,直接开口吓唬以防对方绕路,“去玉棠湾,开快点有急事。”
“好。”司机不敢细想他到底吃得哪碗饭,应得十分利索。也不管有没有超速,嗖的一下冲上了高架,把出租车开成了午夜赛车。
下了出租车,翟辰一路跑着进屋。
高雨笙还在工作台前坐着,脸色苍白。听到声响机械地抬头,看到他的瞬间,眼中明显有了光彩。
“怎么回事?”翟辰快步走过去,按着他肩膀上下看看,确定没受伤,又警惕地四下张望。
屋里空荡荡的保持原样,没有被入侵过的痕迹。桌上的彩色打印机里,卡着一张刚刚打好的照片。电脑界面上自动运行着复杂的程序,无数字母在疯狂跳动。
“没事,”高雨笙握了一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似乎能从这上面汲取到力量,重新把手放到键盘上敲击,“有人给我发了一封匿名邮件,我正在追踪来源。”
翟辰扯下打印机里的照片,仔细看了一眼,不由得瞳孔皱缩。五层高的办公楼上,写着红色的大字——“高远”,半个“远”字没有入镜。楼顶上站的那个女人,虽然不能看到清晰的五官,但他肯定那就是高雨笙的妈妈——叶蓉。
这套商务装,他经常见叶蓉穿的,那是他对城市工作服的第一印象。干净,平整,体面,叶阿姨很喜欢这套衣服,每天穿着它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会给他们带各种好吃的。也许是因为食物的奖励,使得翟辰看这套衣服无比顺眼。
电脑上滚动的界面停了下来,跳出红色的叹号。
“没追到。”高雨笙微微抿唇。
“对方既然敢发给你,就肯定防备着你的技术,”翟辰提起高雨笙还在敲击键盘的手腕,哑声道,“别弄了。”
高雨笙抬眼看他,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却什么也没说。
“起来,咱们去卧室说。”翟辰强硬地关了电脑,拉他离开这个环境。
高雨笙听话地站起身,刚迈出脚却眼前一黑直接栽倒。
翟辰眼疾手快地接到怀里:“雨笙!”大概只是一瞬间的意识消失,靠在他肩上之后,高雨笙便睁开了眼,强说自己没事,不肯去医院。
刚才为了跑得快些,翟辰在路上吸了氧气,好在还没消耗干净,索性将人打横抱起。卧室里没开灯,他抱着人也没手,就摸黑往床边走。临到床边的时候氧气耗尽,连带着怀里的人一起摔到了被褥间。
正打算起身,突然被攀着脖子的两只手臂抱紧,牢牢贴到了高雨笙身上,动弹不得了。
“别闹。”翟辰这会儿没什么力气,一时挣脱不开。
“你看到那张照片了?”高雨笙不肯开灯,就在黑暗里贴着翟辰的耳朵问。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濒死之人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嗯。”翟辰见他这样,只能放松了身体,任他抱着。
高雨笙的声音依旧平静,波澜不惊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以前总是梦到,站在高楼上,楼下有很多人,他们叫我死。心理医生说,是小时候自闭造成的梦境重复,没有任何意义。”
“这心理医生不合格啊,不会解梦。”翟辰插科打诨,没有提醒他说漏嘴的问题。先前高雨笙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自闭,这小倔驴。
高雨笙低低地笑了一声:“照片里是我妈妈,对么?”
翟辰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照片里的情形明显不是什么“屋顶告白”“大会演讲”,而是自杀现场:“雨笙……”
“是不是?”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翟辰发觉搂着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发抖,想要调整自己拖他进被窝,却被骤然搂得更紧。
“我一直以为,那是我恐高的潜意识,因为害怕高处才会总梦到跳楼。”高雨笙气息变得极不稳定,说话带着气声。
不等翟辰做出反应,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突然放大了声音:“我现在才明白,其实站在高楼上的不是我,是妈妈!我查到的所有消息,都说她是自杀了,但是没说她是跳楼的。而且,我确定,我见过这个画面!”
“天赐!”翟辰大声叫了他一下,晃手开了顶灯。
明亮的光激得高雨笙闭了闭眼,俊脸上痛苦无助的表情在光照下无所遁形。像个暴雨天被抛弃的小动物,在凄风苦雨中湿漉漉地发着抖,若是再得不到帮助,就会被这无穷无尽的黑暗吞没。
翟辰见他手臂放松,立时将人拖进被窝,紧紧抱进怀里:“不怕,哥哥在。”
后悔两个字,翟辰现在可算是知道怎么写了。今天晚上就不该离开,这可好,前脚走后脚就出事。
“我不是害怕……”高雨笙抬头,刚才失控的表情还没完全恢复,眉头依旧皱着。
“好,你不害怕。”翟老师用哄孩子的语气应着,拉过被子给他盖好。三更半夜看到自己母亲死亡前的画面,任谁都会情绪崩溃,更何况高雨笙这个小时候有心理问题的孩子。
但现在不能继续跟他探讨这个问题,翟辰隔着被子轻轻拍他后背:“呐,我教你一个对付噩梦的办法。”
“什么?”
“以后在梦里遇到危险,就朝着天空大喊一声‘哥哥救我’,我就会穿着红斗篷,咻咻咻飞过来,把你抱走。”这些话是翟辰以前哄翟檬檬用的,经过小翟同学的实验,证明这个方法值得一试。就是梦里的舅舅经常不穿红斗篷,而是穿着幼儿园阿舅的粉蓝色围裙,特别没有英雄气概。
高雨笙想想穿小围裙的超人辰哥:“……”
幼稚的安抚,对高雨笙来说竟出奇有效。他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唇瓣也有了颜色。在翟辰怀里趴了一会儿,总算可以正常说话了:“高远以前是叶逢秋的企业,我妈站在高远楼上,是不是跟那个矿上出事有关……”
之前在看守所听到的消息,高雨笙也跟翟辰说过。按照路长华的说话,大概就是多年前高远矿业出事,导致大批孤儿产生,叶逢秋出于愧疚做了孤儿院的院长。
“先别想了,”翟辰想摸摸他的脸,想到高雨笙的心思,又生生拐了个弯,揉揉那毛茸茸的脑袋,“晚上人容易焦虑,琢磨出来的道理多半是偏激的。所以小孩子要早睡,免得哭闹。”
高雨笙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伸手揽住他的腰:“你一会儿还走吗?”
被这么问,翟辰着实哑了一下。心里告诫自己,应该远离,手却不受控制地把人往怀里抱了抱:“我哪儿都不去,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