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只听得汪公公冷笑一声:“我管你们是谁,在我面前,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这里不是你们能坐的地方,滚!”
唐泛抬起头,发现对方二人也是穿着寻常服色,却掩不住一股剽悍嚣张之气,身材精壮,看上去也是能以一敌几的好手。
在京城这种地方,随时随地都能遇见个数得上号的人物,这简直太不稀奇了,官面上的,见不得光的,还有黑道上的,诸般神仙妖怪,应有尽有,而且别以为是在京城,就没有黑道人物了,照样有。不仅有,还跟官府时有往来,甚至互相勾结,虽然不如漕帮在江南那样势力庞大,一手遮天,可也是能在京城横着走的人物。
当然,这里毕竟是京城,对着真正的高官显贵,这些人也不太敢放肆,但是一般官员,他们也不很放在眼里的。
眼前这两个人,满脸蛮横之气,乍看上去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是白道上的,还是黑道上的。
唐泛从宫中出来之后,就顺带跟着汪公公一道换了常服,免得招眼,只因他这小小的从六品在京城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吓唬吓唬升斗小民不算本事,对真正的达官贵人也起不了作用,还很可能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结果换了常服,汪公公还没从角色里脱离出来,这不,就惹上麻烦了。
对方根本就没把汪直的话当回事,闻言依旧坐了下来,一边还大笑:“我们就坐下了,怎么着?”
汪直待要发怒,唐泛连忙按住他:“行行好,我一天没吃饭了,让我先吃顿安生的!”
他这头忙着灭火,那两个人却还不知死活,见汪直和唐泛两个人,一个阴柔秀美如同女子,一个明显就是个斯文书生,便张口调笑道:“这是哪家的书生跟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出来逛街游玩了,小小女子脾气还那么大,以后成了亲怎么得了,还不成了母狮子,将丈夫驯得服服帖帖了?”
他那同伴跟着笑道:“这你可就错了,说不定人家关上房门可不一样了,若是能把这泼辣劲儿用到床上去,啧啧,那可真是享受了,只怕这书生文绉绉,应付不了这样的泼辣小娘子啊!”
唐泛:“……”
他不知道宦官的心理是什么,但从正常男人的角度来看,他们是绝对不会喜欢被错认为女人,尤其是汪公公这样位高权重,连内阁六部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敢当面侮辱他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汪直直接就一拍桌子:“妈了个巴子,你们活腻了是吧!”
都说权力才是最有用的春、药,别看汪公公是宦官,长相也被那两个人拿来取笑,实际上人家的言行比爷们还要爷们,他的力气,唐泛也是亲自体会过的,比他自己强多了。
眼下汪公公一拍,桌子虽然没有像传奇话本里那样顿时开裂四碎,但所有碗筷皆往上跳了一跳,汤汁飞溅出来,连带唐大人的衣襟袖子也都湿了几片。
唐泛:“……”
他今天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啊!
这种情况下,馄饨也甭想吃了,没等那两个人发火,汪公公直接一碗子馄饨就砸了两人一头一脸。
那两人大怒,大喊一声“鸟泼才”,连袖子都不挽,拳头就砸了过来。
汪直冷笑一声,他自小在宫中内书堂长大,那里除了教授宦官读书认字,还会让师傅教导他们功夫,为的是让他们能够在不测的情况下保护皇帝,皇家请来的师傅,那必然不是花拳绣腿级别的,所以汪直还真不怕这个,就算没有一大帮手下,汪公公也断然没有挨打的份。
他直接上手就是以一敌二,整张桌子被他掀翻了,往两人身上砸去,汤汤水水洒落一地,连带碗筷盘碟也都乒乒乓乓碎裂开来。
那两个人躲闪不及,多少也被泼溅了一些,他们一人一边,从两侧包抄上来,一人一边,就要抓住汪直。
汪直不躲不闪,一手捏住其中一人伸过来的拳头,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捏在对方的手腕上,只听得咔擦一声,对方的手腕关节被他顺势一扭,也不知道是脱臼还是捏碎了,对方哀叫一声,汪直曲起膝盖,朝他□□狠狠一顶,对方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唐泛在旁边看着都替他疼。
此时另外一人的身形正好扑上来,汪直直接将他制住的那个人抓过来一顶一推,对方就无法控制地朝同伴踉跄跌去,那同伴身手还算灵活,直接躲过,旋了个身,拳头依旧砸向汪直的面门。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双方都是有功夫的人,身手灵敏,拳拳生风,旁人看着只觉眼花,然而局势已然过了大半。
汪公公阴恻恻地道了声“来得好”,侧身一让,趁着对方冲过来的当口,他直接抓住对方的腰带,另外一手则借着他拳头的去势,顺势一推一转一扭,将那人整个掀翻在地,大有以柔克刚,借力用力的奥妙,还没等那人爬起来,汪公公直接一脚就踩上他的胸口,让他动弹不得。
“还打吗?”
现在正是馄饨摊子生意最好的时候,要不然那两个人也不至于没有座位,要跑来跟唐泛他们同桌,不过那两个人的嘴确实也是欠了点,又有眼不识泰山,结果得罪了一个大魔王。
老板娘方才知道了汪直的身份之后,想来是又告诉了老板,此时眼见桌凳被砸,碗筷摔落一地,两口子也不敢过来劝架,只能缩在一边干瞧着。
旁边的人不明所以,光看着三人打来打去,阵仗大又热闹,又见汪直以一敌二,双拳力压四掌,实在比戏台上表演得还精彩,大伙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还给汪直大声鼓掌叫好,有的人甚至在喊“再来一个”。
唐大人袖手站在旁边,木然着脸,内心在咆哮:天呐,地呐,我晚饭还没吃啊!
话说他在这馄饨摊子来来回回吃了不下数十次,从来也没有遇到这种事,结果今天多了个汪直,麻烦就从天而降……
不,这一开始就是汪公公招惹回来的。
那两个人在地上爬不起来,一个是被踢到了裤裆,一个是被踩住了胸口,不过这种时候,照例还是不能服软的。
一个人就叫嚣道:“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不!你敢打东厂的人,有本事别走!”
轰!
一听见是东厂的,看热闹的人立刻散了大半,剩下还有一小撮坚持不懈地站在那里,要将看热闹进行到底。
原来是东厂,难怪那么嚣张,这下汪公公肯定更要借题发挥了。
唐泛揉揉额头,现在他不仅是肚子饿了,还头疼。
东厂这个名号,便是在满地是官的京城里,那也是神惊鬼怕的,那两人满以为一报出自己的来历,对方这下可要趴下来跪地求饶了,结果没想到那个长得像女人的小白脸竟然不惧反笑,慢吞吞道:“喔,东厂的,东厂哪个掌班手下的啊?”
出门没看黄历,合该这两个人倒霉,仗着东厂的威风,他们平日里在京城也是横着走,谁知道今天居然撞上一个不怕东厂的,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个还在叫骂,让汪直报上名来,另一个总算还有些脑子,就问:“不知道阁下在哪里高就,还请划下道来!”
这实在不能怪他们没往宦官头上想,一来汪公公虽然长相阴柔,行止却并不女性化,从刚才打架出手就能看出来了,比他们东厂的还狠,尽往别人软肋上招呼。二来京城的宦官们也有不少权高势重的,就如他们的老大尙公公一样,可人家那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谁会坐在这里吃一碗几文钱的馄饨?
汪直哼笑一声,还未说话,便听见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让来让开!五城兵马司办事,闲人避让!”
喝,又是一拨官家人!
人群纷纷往两边避让,穿戴头巾罩甲的五城兵马司官差出现在视线之内。
都说京城衙门多,外地人来京城办事,想拜码头,都不知道先往哪个去好。
而且许多部门之间的职能还互有重叠,就拿京城治安来说,顺天府可以管,顺天府辖下的各个县也可以管,锦衣卫可以管,东厂西厂可以管,还有个隶属兵部的五城兵马司,也同样可以管治安。
这样一来难免就乱了,有时候一件事,大家都抢着管,有时候又都互相推脱,不过幸好天子脚下,还不算太离谱,这不,架都打完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才姗姗来迟。
为首那名官差左右一看,眉头都皱起来了:“怎么回事,都报上名来,上兵马司走一趟罢!”
捂着裤裆的那哥们扭曲着一张脸,指着汪直大喊:“我们是东厂的,邹掌班手底下的人,他敢殴打东厂的人,把他抓起来!还有他旁边那个书生,他们都是同党!”
兵马司的人一听是东厂的,暗道一声倒霉,觉得自己还来得太早了,本来应该彻底装聋作哑的,但这时候也不好掉头就走,便沉下脸色,装模作样地问汪直:“你们胆大包天,竟然敢殴打官差,眼里还有王法么!”
汪公公掸了掸袖子,拂去衣服上的灰尘,闻言嗤笑一声:“尚铭来了我也照打不误,更别说这两个怂货!你们想管这事,就把这两个人带走,让尚铭自个儿去领,要是没胆子管,现在就马上消失,别在这里装羊!”
兵马司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也是有点来头的,竟然连得罪东厂都不怕,说话不免带上了几分恭谨,也不敢大声叱喝了,拱手便问:“不知阁下是?”
汪公公负着手,冷冷道:“西厂汪。”
西厂汪,西厂汪,京城数得上号的人物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姓西的,名字还那么稀奇古怪?
兵马司的官差一直没转过弯,还在那儿想着,躺在地上的那两个人却似乎已经反应过来,脸色煞白一片,连牙齿也禁不住上下打颤。
汪公公还站在那儿摆谱,唐泛见他架也打了,人也骂了,气也差不多了,忍不住过来对他道:“能不能差不多就行了,您是吃饱喝足了不碍事,我这可还饿着肚子呢!”
见他有气无力,汪直撇撇嘴:“百无一用是书生!”
那头兵马司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脸色大变,心里那个后悔呀,早知道他们就不出面来管这摊闲事了,东厂对西厂,这不是狗咬狗……咳咳,神仙打架,有他们兵马司什么事啊!
对方连忙凑上前去,扯出笑容,连连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未知汪公驾临,不过汪公,这两个人是东厂的,我们也得罪不起,不如……”
汪直冷哼一声,对那两个东厂的人道:“你们要是不服,要想找回场子呢,就让尚铭亲自来找我!”
说罢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唐泛那个无奈啊,他还得过去给汪公公收拾残局,拿了点钱赔给馄饨摊子的夫妇俩,让他们不必害怕云云。
等他安抚好馄饨摊的老两口,走出人群,才发现汪公公正站在不远处的烤羊肉串摊子前,一手拿着一串烤羊肉正吃得欢,见唐泛找过来,便将另外一只手上的羊肉串递过去,一边还吐槽:“你们这些文官就是光长张嘴在吹,骂人比谁还溜,真有事的时候就指望不上了!”
唐泛接过羊肉串,那上面撒了茴香和芝麻,香味阵阵扑鼻,他也顾不上跟汪公公抬杠了,三两下就将肉吃了个干净,又向摊主伸手:“再来两串!”
“好嘞!”摊主手脚麻利,将刷了油的羊肉串来回翻转,手里一把香料均匀地撒上去,再将肉烤得金黄流油,里嫩外香,就拿起来递给唐泛。
两串烤羊肉下肚,唐大人总算才有了些说话的力气:“汪公,您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能跟您比,不过您要是想和我在一起,还得劳烦您高抬贵手,体恤一二,行事低调一些,不然明天弹劾我的奏章就得堆成山了!”
他说话软中带硬,并没有因为汪直位高权重,就吓得不敢吱声,这其实也正是汪直跟他相处得还不错的原因,汪直这人虽然嚣张,对有真本事,他看得上眼的人,也愿意容让一二,否则高处不胜寒,当真连一个能说话交往的人也没有,做人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听他这样说,汪公公很不以为然:“怕什么,只消我在陛下面前帮你美言一句半句,管那些言官怎么说,骂破天了你也不会怎样!”
唐泛摇摇头,文官是要讲究名声脸面的,哪能真像汪直说的这样,不过他也没有就这个问题跟汪直多加辩驳,只是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明日进宫再劳烦汪公与我一道罢!”
汪直狐疑道:“怎么,你这就回家了?”
唐泛莫名其妙:“不回家还能干嘛?”
汪直露出“你就别装了”的表情:“秦楼楚馆啊,你们不是最喜欢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去那里吗?”
唐泛一脸黑线:“朝廷明令官员不得*。”
汪直哂笑:“还装?说是这么说,有几个人真正遵守?上回内阁里那个谁请我吃酒,不也找了歌伎来作陪,难不成你不喜欢歌伎,喜欢小倌?”
面对这胡搅蛮缠又霸道的汪公公,唐泛真是有嘴也说不清,再好的修养在对方面前也能通通化作乌有,唐泛哭笑不得:“汪公有兴致,我却是不奉陪了,身负皇命在身,哪里还敢放肆,今日我真是累得狠了,又是查案,又是来回奔波,还陪你打架,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罢!”
汪直:“什么陪我打架,你就站在那里看着!”
唐泛:“……是是是,看你打架。”
汪直看他一脸疲惫欲死的模样,只好一边骂他没用,一边放他回去。
辞别汪直,唐泛总算松了口气。
等他回到家,就发现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过来开门。
“大哥,你可回来啦?用了饭没有,我做了桂皮炖肉和酿苦瓜,你吃不吃?”阿冬嚷嚷着,大惊小怪:“天呐,我怎么一天没回来,你都憔悴成这样了,有这么想我吗?”
唐泛这才想起来,阿冬去隋家过夜,今天白天也是该回来了,不过自己因为东宫的案子早早就去了宫里,倒忘了这茬。
他自从出宫后,本来要吃的馄饨汤面和油饼都被汪公公搅和了,烤羊肉串也就吃了三串,只能塞塞牙缝,这会儿一听说还有吃的,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忍不住摩挲着阿冬的脑袋道:“真是家有一妹,如有一宝啊!”
阿冬乐得咯咯直笑:“快去净手呀,开饭了!诶,隋大哥不回来吃了吗?”
唐泛洗净手坐到饭桌旁边,一边道:“嗯,他又出外差去了。”
阿冬道:“对了,今日有几个人过来,说姓韩,要拜见你的,我说你不在,他们就走了,留下一张帖子。”
唐泛眉毛一挑:“姓韩?”
阿冬:“是啊,他说他叫韩晖,是韩少傅家的人,奉家父之命前来。”
唐泛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问,也没去看那张拜帖,吃完饭就去洗漱,然后便熄灯睡觉了。
第二日一大早,唐泛就直接前往宫门处。
他到得早,没想到汪直到得更早,对方面色严肃,入了宫便端着一张脸,也没了昨日的言笑无忌。
唐泛自然也没心思说笑,他照着昨日与汪直说好的,先从慈庆宫开始查问,然后一路往西,但凡韩早有可能去过的地方,一一都要查问过。
如此忙活了一上午,所获自然甚小,不过唐泛按照跟太子的约定,并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往西宫去查,免得被人看出问题,现在也算尽心尽力了。
但汪直的眼力何其厉害,即便这样,依旧是让他发现了问题:“我怎么觉着你是在兜圈子找人呢?”
唐泛不动声色:“韩早年纪小贪玩,虽说宫禁森严,不可能让他到处跑,但他在宫中日久,与太子又是玩伴,孩童玩心重,喜欢到处跑也是有的,别人顾忌他与太子的身份,未必会盘查,与他接触过的人都有嫌疑,我自然要一一问过。”
汪直不耐烦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俩现在在一条船上,有什么事你最好别瞒着我,不然出了什么事情,我都帮你兜不了!”
唐泛知道汪直想要跟太子结善缘,否则也不会让他过来查案,但他跟汪直毕竟还没有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也不知道汪直的底线究竟在哪里,更不知道汪直知道这件事之后会不会借题发挥,拿着吴后的事去向万贵妃邀功,如果万贵妃因此迁怒废后,那他就等于违背了与太子之间的约定。
所以唐泛思虑再三,仍然实话实说,只道:“汪公放心就是。”
汪直冷冷地看了唐泛片刻,也不知道看没看出什么,反正是没再说话了。
唐泛虽然不能明说,不过也可以释放一些诚意,免得真惹恼了汪直,大家一拍两散,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他就道:“其实从时间上来看,韩早的死,未必跟宫里头有关,我只是循例查上一查,韩家那边我还要去的。”
汪直眼睛一亮:“你是说,韩家的人也有可能是凶手?”
唐泛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强调道:“只是可能,从韩早离家出门前,到他倒毙身亡,这两个多时辰内的人事,都有可能。”
汪直不以为意:“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唐泛正想了解韩家的情况,便顺势问了起来。
汪直道:“韩方没有纳妾,他只有一妻林氏,夫妻感情不错,但膝下一直无子,所以就过继了一个儿子,叫韩晖。谁知道过了数年,林氏老蚌生珠,生了个儿子出来,也就是韩早了。”
唐泛道:“那不是挺好的么?”
汪直古怪一笑:“韩家世代为宦,韩方的父兄皆是朝中大员,他们祖上是江西人士,不过从韩方父亲那一代起,就搬到京城来定居了。韩方之父韩起,底下有三个儿子,长房韩玉,二房韩方,三房早夭,不提也罢。这三房都出自韩起的妻子周氏,不过韩家私底下一直有种说法,说韩方的母亲不是周氏,而是周氏从早逝的婢妾手中抱养的。”
汪直道:“韩起和周氏偏爱长子,对次子韩方有所不及,对二儿媳妇林氏犹为苛刻,这就更加助长了流言的蔓延,连韩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林氏年轻的时候因为不能生子,受了不少磋磨,连养子韩晖,也是因为她不能生育,韩方又不肯纳妾,所以周氏强逼着韩方收养的。”
唐泛八卦地问:“那韩方到底是不是周氏亲生的?”
汪直睨了他一眼:“此事与本案无关。不过等陛下登基之后,韩方身为陛下的老师,身份跟着水涨船高,林氏也生了韩早,用不着再受气了,也能挺起腰杆跟婆婆说话,这些年来,她与妯娌王氏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还有,周氏曾经以无子为由,想让韩方休了林氏,另娶自己的侄女小周氏为妻,韩方不肯休妻,小周氏也不肯做妾,这事就耽搁下来,不过如今小周氏是寡妇,如今还一直客居在韩家。”
唐泛跟在听故事一样:“如此说来,林氏还真是树敌不少。”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西宫。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大白天也凄凄冷冷清清,脚下的石峰里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太阳照在别处的宫殿,显得金碧辉煌,威严无比,唯独在这里,却别有一种凄冷的味道。
先帝一些嫔妃都住在太后那附近的宫殿,数十年来被厌弃废位的,唯有吴氏一人,所以唐泛他们倒也好找,直接就找上吴氏住的那间宫室。
西宫门口守着两个内侍,唐泛和汪直过去的时候,便有汪直身边的小黄门上前说明他们的身份来意,那两名内侍立时赶过来,对着汪直结结巴巴地奉承,又热情地亲自给他们带路,倒是汪直很不耐烦,挥挥手让身边的小黄门打赏了两人,便将他们撵下去了。
此时还是大白天,吴氏搬了张椅子坐在宫室外头晒太阳。
在她身边伺候的只有一名宫女,对方正在给吴氏的后背垫上软靠。
吴氏虽然被废,但起居不可能无人照料,伴随着她的失势,从前皇后宫中的一些侍女内宦,也跟随着到这里来继续伺候她,当然日常用度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了,每日也不会再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嫔妃到这里来给她请安。当初被指派去侍奉吴氏的人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谁知道一转眼,皇后成了阶下囚,他们也跟着遭难。
患难见人心,这么多年来,有些人托门路走了,有些人还留在吴氏身边,来来去去,人员变动,也是正常的。
久未有生人到来的冷宫竟然出现外人,那宫女有些吃惊地停下手头动作,看着他们。
唐泛走过去,对吴氏拱手道:“下官唐泛,受命调查韩早一案,有些事情想求问吴娘娘。”
吴氏连理都没理他,兀自看着前方远处。
太子说过,吴氏因为被废太久,早就有些神智失常,唐泛和汪直不知她是真疯还是假傻,也不可能将威风撒在这样一个妇人身上。
唐泛见状也不气馁,便将事情经过略略说了一遍。
听到韩早死去的那段,吴氏的脸色微微一动,终于看向唐泛。
“韩早死了?!”那宫女忍不住惊呼起来。
唐泛点点头,当他提及万贵妃因为此事而名誉受损时,吴氏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没头没尾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唐泛道:“听说韩早死前,曾经到过西宫来玩耍,还请吴娘娘将此事经过说一说,也好让下官早日查出真凶。”
吴氏又不搭理他了,一直在那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善恶到头终有报”,唐泛下意识觉得她压根就没疯,只是不想和自己说话而已,但他知道这其实也是吴氏一种无奈之下的自我保护,假使吴氏不对外传出疯癫犯病的风声,估计万贵妃也不会放过她。
此时那宫女上前道:“二位大人,我在吴娘娘身边伺候,终日须臾不曾离身,如今娘娘神智不清,难以交流,我能否代娘娘作答?”
唐泛道:“自然可以。”
宫女面露难过之色:“数日前,确实有一名孩童贪玩迷路误入这里,不过很快就被领走了,当时我还问过他的姓名,他说自己叫韩早。没想到……”
唐泛知道,若太子有时候会托韩早借迷路贪玩的名义过来探望吴氏的话,那这个宫女必然也早就跟韩早认识了,此时她为了吴氏和太子之间的联系不被暴露,在这里睁眼说瞎话,唐泛也不能拆穿她。
不过她脸上的悲伤倒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太子身份特殊,不能亲自过来探望,他身边的人也时时被处于万贵妃的监视下,惟有托付韩早这个局外人,才有可能偶尔过来一趟,冷宫寂寞,对吴氏和这名宫女而言,韩早一定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慰藉了。
唐泛问:“我且问你,韩早在这里,除了你与吴娘娘之外,可曾接触过别人?”
宫女摇头道:“不曾。”
唐泛道:“他死因离奇,乃是被人用断针刺入水分穴而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那宫女和吴氏之间来回观察,却见两人不由自主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不似作伪。
唐泛也曾调查过,吴氏本人对医理是一窍不通的,这宫女则是天顺七年入的宫,出身贫寒,一年后便被分配到吴氏身边侍奉,在此之前从未去过太医院,也没有跟医女有任何往来。
他又问:“你仔细回想一下,韩早在你这里的时候,可曾表现出身体上的异状?”
宫女仔细回想了一下,内疚道:“当时他确实好像总有手去挠肚子,我问过他,他说觉得有点痒有点疼,我只当是被蚊虫叮咬了,也不曾想到别的上面去,若是早些发现,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唐泛问:“他走的时候,是谁过来带他的?”
宫女道:“是太子殿□边的内侍,名唤元良。”